洛安小鎮的黃昏是一日裏最熱鬧的,書院放了學,學子們成群結隊出來尋地方吃點好的,煩惱一下功課,偷偷吐槽一下先生,就是全天最放鬆的時刻了。


    王娥牽著放學的大兒子,聽兒子興高采烈說起今日得了先生的誇讚,她心裏高興,但還是冷著臉敲打兒子,“戒驕戒躁,這才學了幾日啊,再好也有限。以後還是要繼續努力,晚上迴去加十張大字!”


    禮哥兒原本滿臉是笑,被娘親潑了一頭冷水,就蔫了下來,“是,娘。”


    王娥又舍不得兒子這般,於是買了一盒子點心,一路囑咐兒子要好好讀書,長大了考狀元,光耀門楣,給九泉之下的外祖爭口氣。


    禮哥兒一聲聲應著,眼裏的光卻漸漸淡了下來。


    母子倆剛到家,不等吃飯,就有人找到了院子外,奴仆瘋跑進來報信兒。


    “夫人,族裏來人報信,說家裏出事了。”


    “什麽事?是生意出問題了嗎?快,快讓人進來!”王娥驚得站了起來,趕緊喊人進來。


    禮哥兒也放下了點心,小臉上都是惦記,“娘,是不是爹又頭疼了?”


    王娥愣了一下,迴道:“一會兒就知道了。”


    很快,奴仆引了一個小管事進來。


    王娥倒也認識,這人是王三爺身邊得用的一個人手——王二。


    “王二,怎麽是你過來了,我們家裏出了什麽事?”王娥沉不住氣,開口就問了起來。


    王二行禮,掃了一眼禮哥兒,迴道:“夫人放心,不是什麽大事。”


    王娥會意,攆走兒子,“禮哥兒去洗漱換衣衫,一會兒吃飯了。”


    禮哥兒站起來,走了出去。


    王二這才趕緊說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四海居有小夥計投毒,藥死了一個來吃飯的客人,客人家裏鬧到酒樓門口,員外過去處置,急的吐了血,四海居隻能關門了。緊接著家裏南下運貨的船遭了水匪,船沉了。其餘幾家上門討債,員外賣了四海居和幾家鋪子,湊了銀子。


    “各家掌櫃見得事有不好,也討了賣身契,散掉了,如今家裏亂成一團。三爺讓小人來請您盡早迴去,再晚怕是事態會更差。”


    “不……不可能!”王娥聽得有些懵,也顧不得失禮,一把抓了王二的手臂,“你在騙我是不是?”


    王二趕緊跪了下來,“夫人,小人怎麽敢騙您。這都是三爺親自問出來的,甚至……這會兒怕是城裏人人都知道了,畢竟四海居的事鬧的那麽大。”


    王娥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定下心,就有些惱了。


    “老爺呢,老爺在做什麽!怎麽一個四海居都處置不好,就氣吐血了?!這樣的時候,不是要先把死者家裏買通,把事情先按下來嗎,怎麽就鬧到這個樣子!”


    王娥這就是抱怨加嫌棄了,嫌棄丈夫沒把事情處理好。


    王二想到王員外那瀕死的淒慘模樣,忍不住也是同情,就添了一句解釋道:“員外頭疼的病症嚴重了,一直吐血,府裏供奉的大夫說,怕是活不久了。”


    “爹!”不等王娥應聲,門外偷聽的禮哥兒就衝了出來。


    他扯了王二的袖子,紅著眼睛問道:“我爹要死了嗎,不可能!嗚嗚,我要迴家,我要找我爹!”


    王娥此刻也知道害怕了,一迭聲的喊著奴仆套車,馬上往迴走。


    可惜,趕到城門外的時候,已經夜深了,城門緊閉,隻能等在門口。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城門一開,馬車就迅速進了城,一直跑迴城南。


    在門口下車的時候,王娥拌了一下,被丫鬟扶起來,正好同隔壁的鄰居打了個照麵。


    王娥還要打個招唿,那人卻是沉著臉,扭頭就迴去了。


    王娥皺眉,不明白這鄰居是怎麽了,但這會兒也沒空閑理會了。


    前院的書房裏,藥氣熏人,王員外躺在床上,臉色蠟黃,整個人幹癟了一圈兒,好像初冬田裏飄搖的稻梗。


    禮哥兒隻看了一眼,就撲上去,抱了爹爹大哭。


    王娥也紅了眼圈,上前問詢道:“老爺,你這是怎麽了?病的這麽重,怎麽不派人去找我迴來?”


    王員外艱難搖搖頭,伸手慢慢摸摸兒子,啞著聲音攆了他去後院,“看看你弟弟去。”


    禮哥兒才九歲,但昨晚等待的煎熬,讓他成長很多,想起年幼的弟弟,他就趕緊出去了。


    王娥還要說話,王員外卻閉上了眼睛。


    王娥總覺得哪裏不對,眼見丈夫如此,又不能追問,隻能出門尋了她心腹的奴仆和婆子問詢。


    結果,她越聽臉色越黑,心裏越沒底。


    丈夫身體垮掉,她有心裏準備,但怎麽生意也跟著出了這麽多問題?


    四海居和五個鋪子,幾乎是家裏大半的家產了,就這麽一日功夫,全都沒了!


    她再也忍耐不住,帶人就去了王家老宅。


    王三爺昨晚沒來得及和老父親說起四海居之事,今早過來陪老父親喝茶,就原原本本交代個清楚。


    最後試探著說道:“爹,小娥這麽多年,一直沒給新秋治病,這是怕新秋病好了,離開她和孩子?”


    王老太爺喝了一口茶,點頭應道:“小娥家裏的事,你最近多上心。當年,這個王新秋是你堂叔強留下來的,一旦他病好了,想起前事,會很麻煩。所以,小娥這麽做也是無奈之舉。”


    強留?


    王三爺心頭一跳,隱約有些猜測。


    不等他再問,王娥就哭哭啼啼找來了,剛一進屋,她就跪了下來。


    “大伯,嗚嗚,我家老爺要死了,生意也出問題了。我跟孩子們以後可怎麽辦啊?”


    王三爺趕緊扶了她起來,安慰道:“你慌什麽?你是我們王家的姑娘,不會讓你沒了著落的!”


    就是王老太爺也開了口,“當年你爹過世的時候,就怕有今日,給你留了兩萬兩銀子放到我這裏了,所以,家裏生意垮了就垮了,你也別怕。至於王新秋病重,這是他的命數,讓他好好養著,等到閉眼那日,好好發送就是了。


    “到時候,讓你三哥再給你張羅一些好鋪麵好生意,你帶著兩個孩子,繼續好好過日子。有王家在,誰也不敢欺負你。”


    王娥聽說這些也是驚喜,總算止住了眼淚。


    王老太爺又安慰兩句,就讓王三爺送她出去了。


    而王家前院書房,這會兒禮哥和貓哥兒哭得一臉眼淚,摟著爹爹的胳膊不撒手。


    王員外輕輕拍著他們的頭,囑咐道:“爹爹怕是不成了,等爹爹死後,禮哥兒要好好讀書,不為了光耀門楣,是為了學本事,然後好好護著你弟弟。你們兄弟倆,要相依為命,好好活下去,至於你們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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