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瑤期也是後來在刷馬桶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原來不知不覺之間她在裴之硯麵前已經敢頂嘴了。


    裴之硯雖然為人懶散淡薄,但是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極有耐性,確實是一位好先生。


    幾年過去之後,任瑤期在與他的相處過程中漸漸放鬆了戒備,開始真正的尊他為師,敬他為兄起來。


    裴之硯果真沒有再娶,因為他沒有子嗣裴家本家的人倒是一直在催他續弦,有些長輩還給他送了美貌丫鬟來,裴之硯煩不勝煩之下就派任瑤期去給他打發這些人。到後來,本家也就不給他塞人了。


    某一次裴之硯在考校了任瑤期功課之後突然問道:「最近本家沒人上門?」


    任瑤期想了想:「前幾日有人來過,送了些藥材過來就走了。」


    裴之硯垂著眸子想了許久,然後似是想明白了什麽,撫著額頭苦笑著嘆了一口氣:「罷了……名聲上吃點虧也沒什麽。」


    任瑤期有些莫名奇妙。


    不過裴之硯並沒有給她解惑,隻是看了她一眼,微笑道:「這次就罰你吃一個月的芹菜吧。」


    任瑤期不怎麽挑食,唯一不喜歡的是芹菜的味道,聞言不由得一愣:「先生,我剛剛答的有什麽地方不對嗎?」


    裴之硯躺迴了榻上,悠悠然道:「對極了,看書很認真,孺子可教。」


    「那為何還要受罰?!」任瑤期皺眉。


    裴之硯頭也不抬:「因為我是先生,你是學生。」


    任瑤期:「……」


    任瑤期也是許久以後才知道,因為外頭都以為她是裴之硯的侍妾,還是極為受寵的侍妾,可是她跟在裴之硯身邊多年都沒有傳出過有孕,加上之前裴夫人歐陽氏也是成親多年未有身孕,裴之硯在妻子去世之後又不肯娶妻,裴家的人便以為裴之硯有什麽難言之隱,所以也不敢逼他太狠了,而之前裴家來人的時候裴之硯都是讓任瑤期去打發的。


    任瑤期就這麽在裴之硯的調教下過了許多年,一開始她隻能被動挨打,到了後來便能偶爾給自己先生一些不疼不癢的反擊,她就這麽的慢慢從一個仗著自己有幾分聰明性子有些傲氣的小姑娘長成了如今這副萬事波瀾不驚穩重的模樣。


    成長之路的艱辛,細數出來也是一番令人心酸的血淚歷史。


    任瑤期站在那裏迴想起當年師徒兩人相處的情景,心下很是有些感嘆又有些溫暖,直到徐夫人的聲音招迴了任瑤期的思緒。


    「這位就是我之前說起過的我的學生,瑤期你過來,見過裴先生。」


    任瑤期剛剛腦子裏想了許多,卻也不過是一瞬之間的事情,徐夫人雖然看到任瑤期明顯的愣了片刻,也隻以為她是突然見到裴之硯才會有這般反應,並未作他想,隻招唿任瑤期過去給裴之硯見禮。


    任瑤期收斂心緒走上前去給徐萬裏夫婦和裴之硯分別見了禮。


    裴之硯若有所思地將視線從任瑤期身上收迴,點了點頭微微一笑,然後問道:「你先生現在服用的方子是你給她的?」


    徐夫人見任瑤期一時沒有答話,便解釋道:「因為我妹妹與我一樣,從娘胎裏就帶了這病,隻可惜她……哎!謹言他對我妹妹的離世一直心有遺憾,所以多年來也有在鑽研藥理,他昨日一見我喝的藥便說是對症,又知道了你教我的那些按摩穴道緩解病症的方法,所以我才提到你的。他與我是至親又是忘年之交,便也是你的長輩,自家人在一起說說話,你不必拘謹。」


    任瑤期到不是拘謹,她隻是不知道該如何迴答裴之硯。這方子是她告訴徐夫人的沒錯,不過也是上一世裴之硯鑽研醫書找出來的。


    她也隻能說道:「是我給先生的,方子是我從外祖父家中一本前朝太醫的手劄中找到的。」


    裴之硯沉吟道:「不知道是前朝哪一位太醫的手劄?」裴之硯自然是研究過不少太醫留下來的醫案和藥案。


    任瑤期想了想,迴道:「胡仲雲胡太醫。」


    裴之硯不由恍然:「原來是他,難怪了。」


    徐夫人倒是有些驚奇了:「你也聽說過這位胡太醫?」也不怪徐夫人驚訝,胡腫雲雖然是太醫,但是卻並不怎麽有名,生前也沒有留下讓人稱道的杏林佳話,加上他在世的年代與現在至少隔了四百多年,所以就連博覽群書的徐夫人和徐萬裏也不知道這位太醫。


    任瑤期在心中暗道,裴先生自然是知道的,事實上這方子就是他翻看胡仲雲和其他一些名醫留下來的醫案和醫書琢磨出來的。


    「我手中有一本他傳給自己兒子的筆記,書中確有對心疾這種病獨到的見解,如果這是他想出來的方子,到也不奇。」裴之硯對徐夫人道。


    裴之硯打量了任瑤期一會兒,笑言:「不過你小小年紀又不是醫家出身,卻能有這分通透到也難得,你先生收了個好學生。」


    任瑤期聞言忍不住暗地裏想:當年我是你學生的時候可沒見你有過這種感嘆!果然,學生總是別人的好。


    裴之硯自然是聽不到她的心聲的,兩人如今相見如同陌路,裴之硯也隻是在剛看到任瑤期的時候臉上露出過驚訝的表情,問了她藥方之事便與徐山長聊起了別的,並無投注太多的視線在任瑤期身上,讓任瑤期覺得之前他在裴之硯眼中看到的那一抹驚訝似乎隻是她的錯覺。


    徐夫人將那方桌留給了徐萬裏和裴之硯兩人,她自己則帶著任瑤期去了船艙靠窗便的案幾入座,聊近期的修補殘譜之事。


    這時候外頭響起了炮仗和鑼鼓聲,聲音大得連船上幾人說話的聲音都掩蓋住了,在另一邊喝茶說話的裴之硯和徐萬裏的注意力也轉移了過來。


    徐夫人笑道:「是賽龍舟要開始了,謹言你還沒有看過燕北的龍舟賽吧?」


    裴之硯微微一笑:「是沒有看過,不過單從龍舟的外觀來看,是江南的花樣多一些。」


    徐夫人聞言不由得看了一眼停在河道中央的那一艇金碧輝煌的龍舟,笑道:「這倒是真的,不過賽龍舟賽龍舟,總要賽起來才知道勝負,光憑外表又怎麽能夠定輸贏?」


    裴之硯點了點頭,也以之為然的樣子。


    今年的賽龍舟雖然比往年還要熱鬧一些,不過在程序上也依舊是按照往年的來走,燕北王與雲家,蘇家,雷家的家主上了高台,朝廷的另外兩位官員也在上麵。


    船上幾人的注意力也都投注了過去,徐萬裏看向裴之硯:「你不上去?」


    裴之硯往高台上看了一眼,悠悠然地喝了一口茶:「風頭留給別人出吧,我還是留在這裏與你對弈幾局痛快,昨日那盤棋還未分出勝負呢。」


    任瑤期忍不住看了一臉閑適的裴之硯一眼,她深知自己這位先生的秉性,這會兒他心裏想的定是:輸了丟臉麵,贏了遭人恨,還是躲在這裏喝茶舒服。


    這時候河岸上已經有不少捧著笸籮各個涼棚裏穿梭尋人下注的丫鬟們。


    也有丫鬟往停靠在河岸邊的船上來了。


    徐夫人看向徐萬裏和裴之硯,笑言:「不如我們也來猜一局如何?」


    徐萬裏撫須一笑,打趣道:「夫人是常輸將軍,敗績斐然,猜不猜結果都一樣。」


    徐夫人瞪了他一眼:「先生倒是常勝將軍,不過你年年都猜燕北王府勝,贏了也勝之不武!」


    裴之硯忍不住笑出了聲來,任瑤期也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她從未見過向來一臉嚴肅端正的徐山長還有這麽一麵。難怪世人都道徐山長和徐夫人琴瑟和諧,感情極好。


    正當這時候,高嬤嬤匆匆推艙門進來了:「老爺,夫人,蕭二公子來了。」


    徐萬裏和徐夫人對視一眼似乎有些訝異,徐萬裏連忙道:「請公子進來吧。」


    任瑤期愣了愣,不由得往船艙外看過去,正好看到蕭靖西彎腰走進了船艙。


    徐萬裏笑道:「我這船可小,早知你要來應該去借王府的畫舫的。」言語之間十分熟稔的樣子。


    蕭靖西聞言一笑,溫聲道:「我正是來請你們去畫舫的。」


    說著他的視線在船上眾人身上掃過,看向任瑤期的時候微微頓了頓,然後又轉開了,最後停在了裴之硯那裏:「聽說裴先生在先生這裏,我便冒昧過來了,希望不會打擾到你們的敘舊。」


    裴之硯也正看著蕭靖西,聞言笑著點了點頭:「蕭公子,許久不見。」兩人竟也是認識的。


    徐夫人笑言:「既然是敘舊,你也算是舊識,自然不會打擾。」


    徐萬裏問裴之硯道:「燕北王府的畫舫我見過,還沒坐過,今日倒是沾了你的光了?」


    蕭靖西不由失笑:「先生這話倒是在怪我了。」


    徐夫人道:「靖西你別理你先生,他一高興就喜歡胡言亂語的,這毛病這麽多年了也沒改。你來的正好,我們正要下注猜比賽,人多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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