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的。”談玉琢迴答。


    過了幾分鍾,談玉琢才擰下門把手,拉開了一條小縫。


    樓道邊堆著各種雜物,很亂,他看見了地上放著的紙箱,安心了些,把門往裏更拉開些。


    一隻手突然握住了門板。


    談玉琢抬眼,看見手腕上戴的手表,無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門被緩緩推開,梁頌年穿著一身灰色的風衣出現在門口,矜貴得和這裏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微微垂下眼,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平直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玉琢。”


    第68章 沸水


    談玉琢站在玄關的角落裏,一隻手撐在背後的鞋架上,好似失去了全部的思考能力,久久沒有動作。


    他定定地盯著麵前的梁頌年,看得更仔細了些,發現梁頌年瘦了些,下顎線淩厲,臉上的線條輪廓變得更加硬朗,雖然眼下泛著淡淡的青色,但遠沒有到狼狽的程度。


    他和談玉琢記憶中的人沒有什麽不同,奢華的,昂貴的,讓人覺得無法徹底擁有。


    談玉琢偶爾也想過在自己走後的這段時間裏,梁頌年會變成什麽樣,也不切實際地做過夢,猜想他會不會因為自己的離開而表現出些許不同。


    現在人站在自己麵前,談玉琢很快地清醒了。


    或許梁頌年真的有過很喜歡他的時刻,但對於梁頌年來說,喜愛在他的世界裏占據不了多少份量。


    談玉琢哪怕把全部都占據滿了,也無法在他的心頭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梁頌年的視線在他身前係的圍裙上短暫地停留了幾秒,談玉琢順著他的目光低下頭,看見被洗到卷邊脫色的圍裙上濺上的黃色油點,有點無措地抓緊了,在手心裏搓了搓。


    “不請我進去嗎?”梁頌年的聲音平靜得毫無起伏。


    談玉琢怔了怔,抬起臉,他想從梁頌年的臉上捕捉到一些微小的表情,以此來揣摩他的心思。


    但梁頌年麵上無波無瀾,仿佛隻是路過來見一個認識的人。


    談玉琢沒有迴答,又後退了一步,腳後跟碰到了木製鞋架,發出很輕的碰撞聲。


    池岩察覺出不對勁,從沙發上站起身,“玉琢,誰來了?”


    談玉琢感到整個胸腔都堵得慌,唿吸都紊亂了些,轉身朝池岩的方向看了一眼。


    池岩已經走出了客廳,穿過廚房,看見了門口站著的梁頌年,陌生的麵孔讓他不由得一愣。


    在家裏,池岩不習慣穿外套,隻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小麥色的小臂上,蛇形紋身纏繞著肌肉線條,隨著動作肆意舒展。


    “這誰?”池岩上下掃了梁頌年幾眼,碰了碰談玉琢的肩膀。


    談玉琢沒有反應,池岩明顯感覺到了手心下薄薄的皮肉緊張地繃直,他遲疑地把手臂搭在談玉琢的肩膀上,試探性地問:“怎麽了?”


    池岩感受到了一道直白的視線,他看向對麵的人,對方的視線和他對上,毫不迴避,直白銳利地落在他的身上。


    與此同時,池岩的手臂往下一墜,一股溫熱的壓力從側麵傳來。


    “寶寶。”談玉琢眨了兩下眼睛,聲音很輕很柔,池岩從沒有聽過他用這樣的聲音說話,“你別問了。”


    池岩眼神定在談玉琢的臉上,瞳孔微微顫動,想起了談玉琢在燒烤攤的塑料桌子前和他說的荒謬玩笑。


    “你好。”梁頌年開口,朝池岩輕輕點了下頭,毫不拖泥帶水地介紹自己,“梁頌年。”


    池岩扶住談玉琢的肩膀,“你好,池岩。”


    談玉琢快把整個身子都貼到他的手臂上,池岩轉而捏住他單側的肩膀,遏製住了他一小部分的顫/抖,克製地問:“你有什麽事嗎?”


    梁頌年還沒有說話,談玉琢又小又細的聲音在一旁響起,“池哥。”


    池岩低頭看了他一眼,手上用了些力,把他大半個身子遮擋在身後,安撫他:“沒事。”


    “我還沒有吃飯。”梁頌年的眼神不著痕跡地從他們交疊的手臂上滑過,平又直地看向池岩的臉,“可以留我吃頓飯嗎?”


    池岩覺得難搞,他完全猜不出梁頌年的意圖,如果對方直接和他動手,可能問題很快就能得到解決,現在卻不上不下的。


    談玉琢接過了他的話,“頌年,你走吧。”


    梁頌年低下頭,視線隨之下垂,談玉琢心底一慌,看著梁頌年衣領的位置,避免和人直接對視。


    “和我出去吃,或者我進來。”梁頌年語調很平和,卻帶著一股不容反駁的強硬,“自己選一個。”


    池岩忍不住想開口,談玉琢往後扯了他一下,妥協道:“進來吧。”


    談玉琢往後退了一步,池岩站在原地和梁頌年短暫地對峙了一分鍾,談玉琢手指碰到他的後腰,他轉頭看了看談玉琢蒼白的臉,抿了抿唇,最終也往後退開。


    梁頌年走進房裏,用一種不甚明顯的目光打量著房屋,同時也在關注著談玉琢。


    談玉琢前段時間去理發店修建了下發尾,理發師的手藝並不怎麽好,發尾剪得有點亂,散漫地披在他的肩頭。


    他身上的衣服也寬寬大大的,原本帶著各種昂貴手表和奢侈品的手腕上,現在隻戴了一串紅色的塑料珠子,臉卻圓了些,頰邊甚至都有了些肉感,原本灰蒙蒙沒有生機的眼睛變得明亮而生動。


    他對著池岩笑,帶著些許的歉意,以為梁頌年聽不到,小聲地叫“池哥”。


    池岩讓他轉過身,解下了他身上的圍裙,低聲說:“以後再找你算賬,先去吃飯。”


    談玉琢雙手合十,對池岩擺了擺,用口型說,“謝謝池哥。”


    房屋很小,梁頌年把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底。


    逼籠的角落裏,放著幾隻紙箱,梁頌年走過去打開一看,裏麵躺著幾件談玉琢還沒來得及轉手出去的皮草。


    因為被隨手塞在紙箱裏,皮草的毛已經蓬亂得不成樣子,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梁頌年合上箱子,幾個月來不休不眠地尋找信息,從一個城市找到另一個城市,他都未曾發過火。


    他的胸腔裏灌滿了冰涼的水,怒火在水下安靜地燃燒,直到整個腔室都沸騰起來。


    他很想知道談玉琢離開的原因,如果隻是忍受不了自己而選擇逃離,為什麽偏偏要一次次讓自己落於這樣的境地。


    “你坐這吧。”沙發的麵積不太夠,談玉琢找了張小板凳,放在桌子前。


    梁頌年沒有動,屋子裏燈泡的光線有點暗,從眉骨處打下的陰影讓他的臉看上去帶了幾分陰鬱。


    談玉琢看了看他,抽了幾張消毒濕紙巾,把凳子擦了兩遍,又用幹燥的紙巾擦去水漬,尷尬地解釋,“我每天都打掃的,屋子很幹淨。”


    梁頌年走過來,光線照在他的臉上,露出一張平和的臉,似乎剛剛談玉琢看到的隻是錯覺。


    池岩端出了湯,不太客氣地說:“你突然來,我們也沒有時間準備,可能會不夠。”


    梁頌年坐在矮腳凳上,兩條修長的雙腿隻能局促地擠在狹小的有限空間裏,談玉琢從飯碗裏抬起眼看他,很快就低下頭去。


    梁頌年給談玉琢舀了一碗湯,談玉琢依舊沒有抬頭。


    “沒事,我隻是來看看玉琢。”梁頌年說。


    談玉琢筷子抵在碗底,莫名感覺很難受,說不清是因為什麽。


    拖著行李箱滯留在每一個淩晨的高鐵站上,黑夜中的焦慮、恐懼與害怕,在梁頌年輕飄飄的一句話下,變得很輕很薄,也變成了沒有分量的東西。


    梁頌年沒有吃多少東西,隻喝了幾口湯,他的表情變得很奇怪,“玉琢,你的廚藝變好了。”


    “是嗎?”談玉琢笑了笑,池岩夾了塊牛肉放進他碗裏,“笑那麽燦爛幹什麽?”


    談玉琢就不笑了,為了顯示自己的嚴肅,把眉頭輕輕地擰起來。


    “玉琢,你和他說過嗎?”梁頌年放下碗,“我和你的關係。”


    談玉琢神經瞬間緊繃,眉毛真切地皺了起來。


    “和他說明白。”梁頌年看著他,眼神算不上多麽壓迫。


    談玉琢卻感覺自己肺部的空氣都被逼壓得一幹二淨,他動了動嘴唇,囁嚅著模糊地叫了一聲:“寶寶。”


    沒有任何前稱唿,“寶寶”可以指代在場的任何人。


    梁頌年沉靜地唿吸著,談玉琢身上彌散著一股熟悉的甜香味,沐浴露的味道卻變了,他為此感到不悅。


    談玉琢轉臉,沒有再看梁頌年,而是投向了池岩,“我之前和你說過的,我有一個金主……”


    “我現在的錢,都是他給的。”


    池岩摸了摸他的頭,“沒事,以後我會賺錢給你用。”


    梁頌年胃裏沒有什麽東西,卻感到了一股強烈的嘔吐欲,腸胃一陣一陣地緊縮,尖銳地疼痛起來。


    他的唿吸都開始顫/抖,但他很快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此時此刻,居然笑出了聲。


    談玉琢睜大眼睛,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梁頌年很享受談玉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感覺,不管是失神的、呆愣的、悲傷的亦或是憤怒的。


    他臉上的笑容幅度更大,聲線溫柔的問:“那你什麽時候和我迴去呢?”


    “他不會和你迴去了。”池岩冷淡地迴答。


    “玉琢,我不希望你再做錯誤的選擇。”梁頌年瞥了池岩一眼,施施然收迴視線,“你要在這裏住一輩子嗎?”


    談玉琢沒有看他,不知下了什麽決定,眼睛裏躍動著堅定的光。


    “我不跟你迴去。”談玉琢緩緩地重複,片刻後放柔了語氣,“對不起,之前走得太急,沒有和你說清楚。”


    “我們之間……就這樣吧。”


    他找不出合適的詞來結束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清不楚地開始,隻能不清不楚地結束。


    “……那些錢,”談玉琢絞緊手指,梁頌年看得出他在糾結,在害怕,但他依舊毫不猶豫地說,“我會慢慢還給你的。”


    第69章 酸奶


    沉默像石縫裏擠壓著生長的青苔,厚重地蒙住了口鼻,長進腔道裏,把肺部紮出血沫,鼻息間都是雨水的腥味。


    談玉琢後知後覺,自己把口腔內頰咬破了,那股類似潮濕雨水的腥味是血液的甜腥味。


    過了幾分鍾,梁頌年放下手,手指在玻璃桌麵上緩慢地滑著圈,他可能感覺談玉琢的話很有趣,很天真,淡淡地笑了一聲,“準備怎麽還?”


    談玉琢沒有看他,撥弄著自己手腕上的塑料珠子,悶悶地說:“我上班賺錢還。”


    “是嗎?”


    梁頌年說完,突然站起身,談玉琢停下了撥弄的動作,身子小幅度地往後斜著,仰頭看向他。


    “怎麽辦呢?”梁頌年一手撐在桌子上,低下頭,微微歪著頭,沉靜地和談玉琢對視,“談談,你打一輩子工也還不上一塊手表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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