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玉琢狐疑地脫下自己的外套,掛在衣架上,“幹什麽都不說話?”考慮到陳春發不出聲音,他把視線放到了梁頌年身上。梁頌年什麽都沒有說,陳春走到他身邊,比劃了幾下手語,問他:“你去哪裏了,不接電話。”談玉琢這才想起自己的手機,他從外套口袋裏拿出黑屏的手機,解釋說:“沒電了。”陳春拍了拍胸口,轉身拿起保溫桶,“我先迴去了,有什麽事聯係我。”陳春走後,房間裏隻剩下了他和梁頌年兩個人。談玉琢給自己的手機充上電,重新開機,亮起的屏幕上彈跳出好幾個未接來電信息。“怎麽給我打那麽多電話?”談玉琢問。談玉琢話音剛落,他的背後撞上一片溫熱,他想轉頭看,梁頌年卻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叫他不要轉頭。談玉琢便沒有動,僵硬地被人抱在懷裏。談玉琢身上還帶著春夜裏的涼意,頭發被外麵的風吹得有點亂,散在肩頭,梁頌年低頭就聞到他頭發上淡淡的洗發水香味。他們用的是同一款洗發水,香味很熟悉,這點認知讓梁頌年感到心安。談玉琢整個人都被包圍在梁頌年的懷裏,來自於梁頌年身上的溫度一直不斷地困擾著他。他一開始並沒有想走那麽遠,隻是想放空一下自己的大腦,等他迴過神的時候,已經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十字路口。手機還沒有電,談玉琢沒辦法,隻能往迴走一段路就隨機抓一個路人問路,在這上麵花了些時間,所以才迴來得那麽晚。“你別抱那麽緊。”談玉琢的聲音小小的,像是被擠出來的,“我快不能唿吸了。”梁頌年手臂鬆了些力道,談玉琢轉過身,他以為梁頌年不讓他看,是他的表情有多難看,可他仔細地看了兩三遍,也沒有看出什麽不同來。談玉琢把下巴埋進梁頌年的肩膀,手抱住他的背,閉上了眼睛。他需要安慰,需要擁抱,既然梁頌年願意提供,他也願意接受。但更多的,就沒有了。談玉琢遊蕩在街頭的時候,感覺自己就像遊走在這個城市的孤魂野鬼。小時候,談雪千裏迢迢帶他到這座南方之城。彼時,屏幕還很小的電視裏到處都是這座城市的身影,一座正在崛起的城市,一座有著無數機會的城市,一座新生的未來之都。談雪就買了兩張車票,她帶著談玉琢,混入了火車站台前千千萬萬等待奔赴新生活的人之間。他們漂泊,直到今天也沒有紮下根。在這座城市裏,談雪隻有他,他也隻有談雪。“晚上可以抱著我睡嗎?”談玉琢抬起頭問。梁頌年俯身,聽到了談玉琢微弱的唿吸聲,沒有拒絕他。談玉琢呆了幾秒,臉頰靠過去,輕輕地和他貼了一下,一種小動物示好的信號。過了幾秒,談玉琢往下,把臉貼在梁頌年的胸口,聽他的心跳聲。有了另一個人的心跳,談玉琢感覺自己沒有那麽孤單了,他偷偷希望這種虛假的表象能夠延續得久一點。作者有話說:嚇得梁哥抱緊了自己的老婆第63章 蜜瓜談玉琢沒有給談雪辦葬禮,因為談雪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家人也隻有談玉琢一個人。傍晚,梁頌年聯係好殯儀館,談玉琢再次見到了談雪。隻不過這次她是被護士推著出來的,狹長的擔架床上蓋著一層白布,談雪太瘦了,所以白布從頭以下開始幾乎沒有多少隆起的幅度。談玉琢掀開白布,他突然有點害怕看到一些可怕的東西,無法接受這樣的畫麵會出現在談雪的身上,掀布的手停頓了一瞬,然後繼續。白布緩緩被掀開,談雪的麵容並不扭曲,除了有點青白發灰,看上去隻是安詳地睡著了。“病人走得沒有很痛苦。”護士安慰說。談玉琢看了一會,小心地把白布重新蓋上。死亡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無聲的告別,談玉琢到現在還有一種不真實感,他的肉體被迫與談雪的肉體做著分離,過往的記憶卻沒有因此而褪色,反而一刻不停地在腦內迴放。護士推著擔架床,在談玉琢的注視下推上了黑色的殯儀車。談玉琢想起自己送談雪去飛機場的那天,開的車也是黑色的。他站在車邊,看著談雪推著行李箱走進候機室。z市的冬天又濕又冷,刮起的風吹起談雪的頭發,直到身影消失在談玉琢的視線裏,她都沒有迴頭或者做告別。談玉琢現在也不想和她做告別。談玉琢在殯儀館前廳給談雪設了一個靈堂,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已經把靈堂布置了起來,四周都掛滿了白帷,幾個請來的和尚跪在靈堂前誦經。殯儀館還提供餐食服務,餐廳在離前廳很遠的位置,廳內的裝潢完全看不出是建在殯儀館裏的樣子。談玉琢想為談雪最後一晚靈,梁頌年明天還有工作,吃飯的時候他便叫梁頌年先迴家休息。“來得及。”梁頌年給牛奶插/上吸管,遞給談玉琢。雖然談玉琢並不信鬼神之說,但這幾天已經連吃了好久的素菜,現在嘴巴裏快淡出味。梁頌年也陪著他吃,餐盤裏沒有一點葷腥的影子。“哦,好吧。”談玉琢低下頭,夾了一筷子青菜,放進嘴裏慢慢嚼。他不太明白梁頌年這個人,可能梁頌年天生不知道怎麽向討厭的人釋放惡意,即使對他失望透頂,麵對剛失去母親的他還是不忍心。談玉琢的位置正對著餐廳的窗戶,透過玻璃可以看見遠遠的焚燒爐飄出白色的煙。人死了就是一捧土,一縷煙,輕到不能再輕,卻讓他的心如此沉重。吃完飯,談玉琢迴到靈堂,堂內充滿了香火焚燒後的味道,靈堂的正中間放著一張談雪的照片,談玉琢特地挑的。哪怕是黑白的照片,依舊能從照片上感受到談雪的年輕鮮活。談玉琢拿了個蒲團,盤腿坐在角落裏,往香火爐裏丟金銀紙。火光搖曳不止,因為金銀紙的不斷添加,不停地往上竄。談玉琢看著晃動的火舌,很恍惚,他在做一些無用功,不夠灑脫,卻無法停止。他的行為更像是為了為自己尋求解脫,勸慰自己人死後也能獲得幸福,但是越做,他卻越冷靜,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什麽都沒了。死亡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隻與活著的人有關。“玉琢。”梁頌年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握住了他的手腕,“火快燒到了。”談玉琢迴過神,發現火焰已經躥得很高,剛剛差點燒到了他的手。談玉琢看了看自己的手,沒有說話,梁頌年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談玉琢轉過頭,看著梁頌年的眼神很遊離。梁頌年拿下他手裏剩的紙錢,“很晚了,休息一下吧。”梁頌年看他的目光很平和,沒有憐憫的情緒,或者悲傷,談玉琢反而好受一些,他無法應對別人的同情或者可憐。特別是來自梁頌年的,如果可以,他希望以後再也,再也不要被梁頌年看見他狼狽的樣子。哪怕自己在他麵前已經沒有多少體麵可言。靈堂的側邊隔了廂間,用作休息室,談玉琢站起身,腳都麻了。在休息室裏依舊可以聞到濃厚的香灰味,裏麵隻放了一張沙發和一張狹小的床。“你去睡一會吧,明天還要工作。”談玉琢把床讓給梁頌年,自己坐在了沙發上。梁頌年站在他麵前,擋住了大部分的光,談玉琢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你不用休息嗎?”梁頌年拉起他,談玉琢隻能坐到了床邊。談玉琢躺在床上也不太困,而且兩個大男人擠在不足兩米的床上,很捉襟見肘。他隻能曲起自己的手腳,盡量讓自己不要顯得很龐大,留出更多的空間給梁頌年。梁頌年拉他進自己懷裏,談玉琢仰起臉,下巴摩擦過梁頌年胸口的衣服,“我媽媽還在呢。”梁頌年抱他更緊了一些,談玉琢也沒力氣掙紮,笨拙地任由他這樣抱著。梁頌年摸到他的手,在胸前握住了,談玉琢低頭看了一眼,很迷茫。“玉琢,和我一起生活吧。”梁頌年的貼著他的耳朵,低聲說,“讓我照顧你。”談玉琢靜靜地看了兩人交握的手幾秒,他實在不太喜歡梁頌年模糊的說辭,有太多歧義。如果他再年輕幾歲,可能還會義無反顧地再次撞上去。但他和梁頌年都不是那個年紀了。談玉琢想要抽出手,梁頌年卻握得更緊,他隻能翻了個身,平躺在床上,無奈地說:“你抓得我好痛。”梁頌年鬆開了些手,談玉琢看著天花板,轉頭近距離地看了看梁頌年。梁頌年看著談玉琢下巴尖尖的蒼白的臉,感受到了一種延遲的,細微的痛苦。他不知這種痛苦從何而來,可能在很久很久之前,在談玉琢的婚禮上,在談玉琢和他說分手的街頭。原來已經過去了好久,卻仍然無法坦然地擁抱。談玉琢安靜了幾秒,對他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好啊。”梁頌年低下頭,和談玉琢對視了幾眼,將臉頰貼到他的額頭邊,再次抱住了他。談玉琢很乖地靠在他懷裏,很薄很輕,像一場午後昏昏將要醒來的夢。這一晚,談玉琢沒有怎麽睡,梁頌年也沒有,淩晨時候談玉琢醒來,起身迴到靈堂,沒過幾分鍾,梁頌年也醒來了,兩個人肩膀靠著肩膀等到天亮。按照約定的時間,六點半,談玉琢走到了骨灰領取處,接到了談雪的骨灰。很小的一個壇子,談玉琢那股不真實感越發強烈地湧現了上來,一個完整的人原來可以塞進那麽小那麽輕的壇子裏嗎?臨走之前,梁頌年要了三柱香,在靈堂前拜了拜,起身路過香火爐的時候,把什麽東西扔了進去,火光“劈啪”作響。談玉琢想自己聯係車去墓地,梁頌年卻把車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