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村裏有人家辦酒席,孫氏都是必到的。


    且在席上,筷子伸得比誰都急,眼比誰都尖,專挑貴菜吃。


    好吃的孫氏,今天竟然沒去吃席?這事就很讓人奇怪。


    柳樹屯遠離喧鬧人群的小巷裏,孫氏搬著小板凳,背著一個大背簍,與同樣背著大背簍的毛狗娃一起,又去了尹家的魚塘。


    這幾日,她緊趕慢趕織了一張漁網,就等著高大山與大丫成親的這一天呢。


    上次去魚塘她就看明白了,尹家魚塘裏的魚密密麻麻的,而且都得有兩三斤重了。


    這一網下去,得摟上幾十斤吧?


    村裏人大都擁到高家去了,路上沒人看到他們祖孫兩個。


    看魚塘的寶鬆爹去吃酒了,毛寶鬆去了學堂。


    養雞鴨的毛明義一家也去吃酒了。


    這附近可能隻有養豬的,毛明義的大舅兄在,隻不過現在也不見他的人影。


    所以,魚塘邊悄無一人,正是撈魚摸蝦的好時機。


    “拿著漁網,揀大魚撈,值錢。”孫氏將漁網扔給毛狗娃。


    “祖母,您今天不讓我去學堂,就為這個啊?”


    毛狗娃囁嚅道,“先生說,做人首先得懂得知恩、感恩。尹家掏錢辦學堂,請先生教我們識字、學本事,我們得知人家的恩情。


    現在咱們不僅不感謝人家,還偷偷來撈人家辛苦養大的魚,這樣不好吧?”


    瞧瞧,尹家學堂開課沒幾天,就收到了如此卓越的成效。


    馮先生開堂第一課,就講人要感恩,要迴報幫助過你的人。


    學堂裏讀書的孩子,天生對先生存有敬畏之心。


    何況馮先生溫文爾雅,學識淵博,一下子就博得了眾多學生的崇拜與愛戴。


    他們願意相信先生說的每一句話,願意照先生所教的去做。


    就連毛狗娃這樣的,曾經的二混子預備隊員都被感化了。


    這個學堂算是開對了,有正確的思想指引,村裏的大部分孩子都會向好發展。


    “你個沒用的東西!上學堂才幾天,就被人收買了?還教起祖母怎麽做人來了?我來撈尹家的魚,還不是為了賣錢供你念書識字?”


    孫氏恨鐵不成鋼地道,“不敢撈魚就滾遠點,去割草。等我撈滿兩背簍,拿野草蓋上,就沒人看見了。”


    “那好吧,祖母,你少撈點兒啊。”毛狗娃別別扭扭地,背著自己的背簍走了。


    “你不撈,我自己撈。撈完了這次,下迴有機會我還來撈。不把她魚塘裏的魚都撈幹淨了,不算完!”


    孫氏一邊絮絮叨叨地念叨著,一邊扒著塘沿往上爬。


    一米高的塘埂,她費死了牛勁,好不容易才爬上去。


    魚塘裏的魚確實多,一條挨一條地,來來迴迴,遊來遊去。


    孫氏眯起三角眼,瞅準一條大魚,一把將漁網甩了過去。


    網著了!孫氏感覺手下一沉,連忙使勁往上拉。


    也不知道網到了多少魚,反正死沉死沉的。


    孫氏怎麽拉也拉不上來,身體還被漁網墜著,往下拉扯下去。


    “我還就不信了,今天拉不上你來?”


    孫氏豁出去了,胳膊伸得老長,身子使勁往下探去。


    她想順著魚的勁兒遛它一段,再順勢拉上來。


    可惜,她的身體實在不便,想遛也遛不起來。


    “撲通”一聲,老妖婆子落水了。


    “救命!救命!救命啊!”


    魚塘的水有兩米深,小老太婆可夠不著底。


    孫婆子在水裏死命地撲騰,上上下下,浮浮沉沉。


    她也不怕別人發現她來偷魚了,但凡露出頭來,便叫得比驢都要響。


    都這時候了,臉麵哪有命重要?


    “祖母!”苜蓿地裏割草的毛狗娃,慌忙跑了過來。


    瞅了瞅深不見底、黑麻漆漆的魚塘,他有點打怵。


    “祖母,你等著,我去找我爹。”毛狗娃撒腿往高大山家裏跑去。


    他也不想想,等他迴來,他這作死作活的祖母還有命嗎?


    高大山家賓朋滿座,眾人喝酒吃肉,好不熱鬧。


    毛狗娃跑得鞋都掉了一隻,一進院門便大聲叫起來:“爹,大伯,你們快去,祖母掉到魚塘裏了!”


    正吃著酒的村民們,當場就有人笑出了聲。


    “活該!那個老東西,早就該死了!”


    “又跑夕顏家魚塘那去了,是想偷人家的魚吧?結果魚沒偷到,自己掉進去了。要我說啊,淹死她得了!”


    也有人於心不忍,小聲勸道:“別這麽說,到底是一條人命。”


    有人無動於衷,繼續吃酒。


    有人看熱鬧的心,戰勝了身體對酒肉的生理渴求,跑去魚塘觀看。


    當然也有人真正心存良善,跟著毛家老大和老二去魚塘救人。


    新房裏陪新娘子的林夕顏,稍晚些才聽到消息。


    想了想,她也隨後起身過去了。


    自己家的魚塘嘛,若是孫婆子淹死在裏麵,好說不好聽。


    到了魚塘那,孫氏已經被毛明義的大舅兄撈上來了。


    “趕緊的,沒準還能救過來。”毛明義的大舅兄將孫氏交給了毛老大。


    毛老大慌忙一腿跪地,一腿屈膝,將小老太婆的腹部橫放在屈膝的大腿上。


    孫氏頭部垂下,毛老大和毛老二一起用力按壓她的後背。


    “這倆人控水的姿勢還挺標準。”隱在人群後的林夕顏,靜靜地看著。


    可是,她隱約記得在某本書上看到過,溺水的人最重要的不是控水,而是盡快恢複唿吸。


    清理口腔異物、胸外按壓、輔以人工唿吸,是首選的急救方法。


    控水其實並不能真正挽救溺水者,隻會拖延複蘇,而且極容易加重誤吸,明顯增加死亡率。


    她知道這樣做的危險性,可她沒有義務去救這個害死原主、作惡多端的老太婆。


    而且以她與孫氏一家的恩恩怨怨,若是她施救也沒能救活孫氏,那大概率會被人誤解為,她是故意弄死她的。


    算了吧,她還是不要去惹這身臊的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孫氏沒有一點蘇醒過來的跡象。


    溺水急救的黃金時間隻有四到六分鍾,現在大概都過去兩刻鍾了。


    林夕顏悄咪咪地想,都說“禍害遺千年”,難道這個禍害就這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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