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民國政府的經濟管理無比混亂,一些人為了逐利,大肆走私。


    雖然上海和臨城之間的陸路、水路上貨物輸出輸入愈加嚴密,但走私者愈加認為有利可圖。


    利之所在,便不惜鋌而走險,希望能一闖成功,則一年生活可告無虞。


    一些婦女甚至利用其秘密用品走私黃金,婦女們外表又華麗高貴,緝私檢查人員不敢隨意檢查。


    除了黃金之外,鹽、白糖、人造生絲、棉紗、香煙紙、煤油、洋火等物品,甚至還有軍火、鴉片,隻要能賺錢的,都有人在走私。


    有背景的走私商人在各個津關都打通了關係,貨物運輸暢通無阻,除非有人破壞了規則犯了眾怒,或者是得罪了某一方被人舉報,否則一般不會揭開這個蓋子。


    這位鄭公子說侯亮的貨船上有走私物品,其實李鬆年和張文虎都是心知肚明,這種夾帶的事情太常見了。


    收了人家的好處,他們平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讓兩人唏噓不已的是,鄭公子的吃相也未免太難看了一些。


    李鬆年勸道:“鄭公子,這個您就多慮了,我們警察隊對走私是持有一貫嚴厲打擊的態度的,侯經理也是一向奉公守法,做的都是清清白白的生意,這一點我可以打包票!”


    他想著趕緊圓個場,讓侯亮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方如今平時沒事的時候就是在辦公室研究案情,看書,對一些法規也是有所了解的,而且他記憶力極好,幾乎是張口就來。


    “李隊長,我記得《處理緝案依據及充賞分配辦法》中有明確的規定,緝獲的走私貨物應送當地收購機關變現,並先行繳納稅款,所剩金額充為獎金。”


    “獎金以十成計算,先由舉發人提三成,剩餘七成再按十成計算,其中交庫四成,交部二成,緝獲及協助機關二成,主辦機關二成。主辦機關所領獎勵的八成將作為獎金直接發給緝獲人員,是不是?”


    李鬆年點點頭,緝獲走私貨物換取獎金看上去不錯,一下子能有一大筆收入,可這無異於殺雞取卵,以後誰還願意孝敬他們。


    一旁的楊文虎雖然也看不上侯亮,但也站在了李鬆年一邊,打著哈哈說道:“鄭公子,鄭公子,我們隊長說的沒錯,候經理在這方麵還是沒問題的,都是正經生意,正經生意……”


    侯亮胸口一直堵著氣,這個鄭公子簡直太囂張跋扈了,剛來臨城就張開血盆大口,想把他們吃幹抹淨。


    船上的貨肯定是不能檢查的,不然會出大事。


    他眼珠滴溜溜地轉著苦苦思索對策。


    就在這時,外麵有人輕輕咳嗽一聲,說道:“李隊長、張副隊長,二位這麽晚了還親自帶隊前來勘驗貨物?”


    侯亮一看來人,頓時心裏一喜。


    而李鬆年和楊文虎則是眉頭一皺。


    李鬆年道:“張處長,你怎麽來了?”


    方如今從三個人各不相同的表情推斷,新進來的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肯定跟侯亮是一夥的。


    楊文華低聲給他介紹,這是港務局查私處的處長張啟程。


    方如今心裏有了數,這應該就是侯亮搬來的救兵。


    侯亮笑眯眯地迎了上去:“哎呦,張處長,您可來了!”


    他一猜就是翁伯賢打電話把張啟程請來的。


    查私處是緝私的業務機關部門,而警察隊則是緝私的行動部門。


    按理說兩個單位應該是同氣連枝,但張啟程並不是副局長劉忠的人,反而是跟局長潘誌武走得更近一些。


    緝私這條線上油水豐厚,但潘誌武來港務局的時間卻比劉忠短不少,而劉忠在港務局土生土長,影響力不容小覷,便是潘誌武也要給他幾分麵子。


    當然,潘誌武也不會將這塊肥肉白白地都讓給劉忠,在查私處安置了張啟程這個自己人。平時查私處和警察隊雖然有工作上的小摩擦,但總體還是過得去的。


    張啟程接到翁伯賢的電話就趕了過來。


    侯亮走通了他的關係,但幾次表示想要通過他再去搭上潘誌武,卻被他搪塞過去了。


    自己還沒有被喂飽呢,還想去搭潘局長?


    但是,看到侯亮有了難處,自己又不能坐視不管,便匆匆開車趕到了南岸碼頭。


    “劉隊長,楊隊長,侯經理你們還不了解嘛,都是打了多年交道的老人了,沒什麽事就放人吧?”張啟程雖然看到屋子裏站著一個年輕人,可也沒有太過在意。


    放人?


    此時的李鬆年和張文虎心中不禁暗自好笑,在他們兄弟的一畝三分地上說話竟然是這樣的口氣,看來這個張啟程還不知道跑潘誌武要調走的事。


    如果張啟程不來,李鬆年多半還站在侯亮的這邊說說好話,可他平時就有些看不慣張啟程,見侯亮走了張啟程的關係,當時就說道:“張處長,按照咱們的分工,我們警察隊可以對碼頭上的船隻進行檢查,即便是侯經理的貨,也不是在免檢之列,沒錯吧?”


    話說得冠冕堂皇,讓人挑不出毛病。


    張啟程眉頭一皺:“劉隊長,我這是奉了潘局長之命,你看這事……”


    他也知道李鬆年不太好說話,態度不禁緩和了一些,自己是奔著解決事情的目的來的,沒必要將關係鬧得太僵。


    李鬆年不著痕跡地看了一旁的方如今一眼,也是在心裏暗自掂量了一番,潘局長馬上就要調走了,自己的大靠山劉局長就要上位了,也不用再有更多的顧忌了。


    劉局長在電話裏特意強調,一切聽從鄭公子的。


    眼前的事兒明擺著,鄭公子不肯鬆口。


    心裏有了計較,李鬆年咧嘴一笑:“張處長,不是我不給你這個麵子,實在是職責所在。上麵交待了,最近一段時間走私猖獗,讓我等恪盡職守……”


    張啟程暗罵,上麵天天交待緝私的事呢,可有幾個真正落實了,還不是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現在跟我在這裏說什麽“職責所在”,當初向人家收錢的時候怎麽不說?


    越想越氣,態度又強硬了起來,張啟程說道:“這是潘局長親自下的命令!”


    李鬆年也是個混不吝,一旦站隊之後,就再也不會更改,迴道:“好,既然你說是潘局長的命令,那潘局長的手諭呢?”


    張啟程嘴角一抽,別說這件事潘局長不知道,就是真的是潘局長交待的事,也不會寫條子,那樣豈不是授人以柄?


    看到張啟程拿不出手諭,李鬆年嗬嗬一笑:“既然這樣,恕我隻能是秉公辦理了。”


    他轉身對副隊長張文虎道:“老張,你帶著兄弟們上船檢查一下。記住,秉公辦理!”


    看著張文虎領命而去,侯亮心急如焚,船上的貨可經不起查驗,他求救似的看向張啟程。


    張啟程也是被李鬆年氣得不行,喝道:“李鬆年,你的警察隊還是不是隸屬於港務局,是不是聽命於潘局長?你竟然違抗潘局長的命令……你……”


    李鬆年冷笑了一聲,說道:“我們警察隊一向聽從潘局長的命令,可是局長的命令在哪兒呢?你倒是拿給我看看啊!”


    張啟程的臉被氣得青一陣白一陣的,怒道:“李鬆年,你……”


    李鬆年伶牙俐齒道:“張處長,你也別生氣,咱們都是為了差事不是?你也說了,侯經理的貨沒問題,既然沒問題查一下怎麽了?”


    侯亮暗叫不好,船上的貨當然不能查了,一查肯定要出大問題。


    張啟程也不想在繼續多糾纏了,點點頭道:“好,好,既然你說要潘局長的命令,那我就給潘局長打電話!”


    憑借自己和潘局長的交情,應該能讓潘局長為他和侯亮說話。侯亮不是要跟潘局長搭上線嘛,這就是個機會。


    “張處長,請便!”


    看到張啟程氣衝衝地去打電話,方如今暗暗點頭,這個李鬆年倒是有一些手腕,能這麽大方地讓張啟程去打電話,顯然是早就留了後手。


    之所以做出這樣的判斷,是他發現剛才還站在一旁的那個姓林的警察不見了。


    果然,張啟程很快就從另一個房間裏走出來了,這次比剛才進去前臉拉得更長了,電話根本就打不通,線路被李鬆年做了手腳。


    這次他感覺是真沒招兒了。


    侯亮無奈地道:“楊處長,既然他們要檢查,那就檢查吧,也沒什麽,無非是耽誤一些工夫。”


    事到如今,他也隻能是趕緊上船見機行事、打掩護了。


    張啟程丟了麵子,氣得唿哧唿哧直喘粗氣,恰好目光落在了對麵方如今的身上。


    翁伯賢電話裏隻說侯亮在碼頭遇到了麻煩,自己來了之後,侯亮也沒機會跟他解釋,侯亮的船以往都是好好的,怎麽就今天晚上出事了?


    他頃刻間恍然,這裏麵有問題啊!


    其實也不怪張啟程現在才反應過來,他原本自恃拿潘誌武能壓住李鬆年,從而把問題徹底地解決了,壓根兒就沒有往事情的起因上去想。


    不用問,事情一定跟對麵的這個年輕男子有關。


    張啟程目光淩厲地打量了方如今一番,又轉頭對李鬆年開口說道:“李隊長,是不是有人對侯經理暗中搞鬼?”


    李鬆年樂了,你張處長自詡精明,怎麽才看出來啊?


    李鬆年沒說話,可張啟程猜到了答案,他有些不滿地說:“李隊長,到底是什麽人在搞鬼?我勸你不要聽風就是雨,遭了別人的算計!”


    此話一問,李鬆年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他冷冷地說道:“張處長,查私處和警察隊平時各管一攤,我該怎麽做似乎用不著你來指手畫腳。而且,警察隊也有義務確保舉報人的隱私不被泄露!”


    港務局在緝私方麵確實有專門的規定,鼓勵舉報走私行為,但不得透露舉報人員的任何信息。


    這時候,一直沒有開口的方如今說道:“張處長,舉報印刷廠的正是鄙人!”


    他的聲音響起,屋子裏都安靜了下來。


    方如今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敲山震虎、打草驚蛇,現在還摸不清張啟程的脈,恰好借此機會試探試探。


    張啟程看向方如今,不禁冷聲問道:“你又是誰?你有什麽證據證明錦森印刷廠的貨物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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