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觀就位於馬砦水的南岸,距離馬砦水,大約半裏的路程,周圍都是一望無垠的平原,上麵長滿了及人高的蒿草。


    這片地方,就是當年大隋的三十萬將士,在糧草補給斷絕的情況下,選擇撤離渡河的地方,可惜,三十萬人倉皇撤離,一下子陣型全亂,於是,便被高句麗人趁機鑽了空子。


    整整三十萬人,除了九軍的護衛親軍一千七百人,剩餘的將士,全部在戰鬥過後,淪為高句麗人的俘虜。


    而後,不等他們反應過來,高句麗人便將他們全部屠殺在這裏,並且築成京觀,一時震動域內!


    如今算算,已經將近二十年過去,這裏早就已經看不出,當年金戈鐵馬的慘烈,有的隻是經年累月下,永不停息流淌的馬砦水。


    以及,遠處視線中,那宛如一座小山似的京觀!


    整整三十萬人,被築成京觀,整個京觀的大小,便如是一座巨大的墳堆,矗立在平原那裏。


    遠遠望去,便如是一座小山似的,上麵光禿禿的,看不到一棵草色,偶爾被風掠過時,便會卷起一點塵埃。


    而在,京觀的周圍,則是密密麻麻及人高的蒿草,將光禿禿的京觀,包圍在其中,在平原上,顯得極為刺眼。


    在京觀的周圍,看不到一戶人家,據說,當年在京觀還未築成時,這一帶,還住著很多靠馬砦水打魚為生的高句麗漁民。


    然而,自打京觀出現在這裏,原本住在這裏的漁民,全部都陸陸續續的遷離。


    而撤離的原因非常簡單,那就是自京觀築成之後,每到了夜裏,尤其是星月之夜,這裏的漁民們,便總會聽到嗚咽地風聲,從京觀那裏拂過。


    那聲音如泣似哭,聽上去,便像是幾萬人在一起痛哭似的,聽在耳中時,便叫人頭皮發麻!


    所以,久而久之下來,原本住在這裏的高句麗人,便陸陸續續的離開這裏,這裏於是便就剩下了,孤零零的一座京觀。


    一年一年,四季變換,京觀遭受著四季輪迴,上麵原本覆蓋的塵土,被狂風吹起時,便會露出下麵森森的白骨。


    在高句麗,這裏已經儼然成了一塊禁地,沒有那個高句麗人,會願意跑到這裏來,這些年來,唯一光顧這裏的人,便隻有石虎他們這些,當年的後裔。


    京觀周圍,這些年留下了他們太多的足跡,每當重陽清明之時,京觀這裏的夜晚中,便會出現零星的光光,以及嗚咽的哭泣聲。


    有恰好看到這一幕的高句麗人,看到這一幕後,便會認為是,京觀裏的鬼魂所致,因此,關於京觀這裏,冤魂出沒的傳聞,在高句麗民間,不時的流傳著。


    程處默帶著人,趕到京觀這裏時,恰好是傍晚時分,夕陽柔和的灑下,絢麗的霞光,將這裏籠罩在一片紅色當中。


    看著遠處視線中,那同樣籠罩在霞光當中的京觀時,還沒來到京觀,許之一這些當年的後裔們,便已經嚎哭著匍匐在地上,以頭觸地向著京觀爬行。


    那哭泣的聲音,在平原上遠遠的傳開,聲音裏充滿了無盡的哀痛,當真是聞者落淚,凡是此刻聽到許之一等人痛哭的,這一刻,全都緊抿著嘴唇,使勁咬著牙關。


    多少年了,他們這些當年的後裔,即便是逢年過節,跑來這裏祭祖,也依然是偷偷摸摸的,哪怕是痛哭,也是伏在地上,將哭聲壓製在嗓子眼裏。


    而今,他們卻是放聲的痛哭,將積壓在心裏,多少年的悲痛,在這一刻,盡情的抒發出來。


    二十年了,沒有人能夠真正理解,他們內心的悲痛,那是一種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祖先被高句麗人築成京觀,每日每夜的經受著恥辱,他們卻無能為力。


    他們這些年,是將腦袋埋在胸前活著的,不敢抬起頭活人,生怕抬起頭,就會聽到祖先憤怒的斥責,或者被周圍人,戳他們的脊梁骨。


    換句話說,他們就是一群,沒有祖宗的孤魂野鬼,一個連祖宗都沒有的人,是不配跟正常人一樣,好好的活著的。


    可現在,他們再一次來了,這一次,與往常不同的是,他們是來接祖宗迴去的!


    程處默的目光,望著遠處矗立在,一片及人高蒿草中間的京觀,黝黑粗糙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一邊邁著大步往那邊走時,一邊從懷裏掏出一條麻繩,抬起手來係在了腦袋上。


    有了程處默的開頭,隊伍裏的其他人,也是有樣學樣,紛紛從懷裏掏出一條麻繩,係在了自己的腦門上。


    而許之一這些人,則是直接拿下背上的包裹,從裏麵取出麻衣麻袍,穿戴在身上,依舊跪在地上,一路嚎哭著,跟隨程處默等人,來到了巨大的京觀麵前。


    此時,夕陽已經慢慢沉入山頂,夜幕也漸漸籠罩整個平原,數十支火把隨後被點燃,巨大的京觀麵前,足足七八千大唐將士,靜靜的站在那裏,目光默默的注視著京觀。


    處在隊伍最前麵的程處默,隨後,叫人搬來早就準備好的一隻箱子,而後,從箱子裏拿出蠟燭、香、紙錢等,一一擺在京觀麵前。


    “晚輩嶺南水師程處默,今奉大唐陛下之命,前來迎接諸位前輩迴家!”隨手將箱子擺在京觀麵前,而後,在箱子上擺上蠟燭跟貢品之後,程處默這才雙膝跪地,拿起一瓶白酒灑在麵前,高聲開口道。


    此時,夜幕已經完全降臨,被夜幕籠罩的京觀麵前,數十支火把在熊熊的燃燒著。


    明滅不定的火光中,程處默帶著七八千人,一起跪在京觀前,掏出一張事先寫好的祭文,大聲的念著。


    這篇祭文乃是出自李二之手,抑揚頓挫,向來大大咧咧的程處默,這一刻,一張黝黑的臉上,表情顯得肅穆,聲音裏透露著一股悲涼之意。


    而在他身後的七八千人,此時,也如同程處默一般,表情肅穆,無聲無息的跪在那裏,聽著程處默的悼詞。


    悼詞他們其實未必聽得懂,然而,此時此刻,跪在這京觀麵前,即便什麽悼詞都不念,那種悲涼之意,便已經融合在周圍的氣氛中,使得在場的每一個人,心裏都像是憋了一團火氣。


    一篇長長的祭文,總算是被程處默念完,隨後,程處默將祭文,放到蠟燭上點燃,隨手往頭頂一扔。


    看著那跳動著火焰的祭文,在空中如蝴蝶一般,翩翩飛舞時,程處默隨即從腰裏,‘嗆’的一聲,抽出了一柄小刀。


    而後,目光凝視著京觀,臉上的神情,一下子顯得莊嚴肅穆的道:“今日,俺程處默在此起誓,有朝一日,必定親率大唐軍隊,踏遍高句麗土地,如違此誓,終生不得安命!”


    說完這話,程處默便猛地一咬牙,拿起小刀,在自己的臉上,毫不遲疑的便是一刀,瞬間,被一刀劃破的地方,鮮血便慢慢的流下。


    “我等在此起誓,他日必當踏破高句麗城池,如違此誓,終生不得安命!”


    程處默的誓言一出,身後的七八千大唐士卒,全都有樣學樣,紛紛抽出一把小刀嘴裏重複著程處默的誓言,拿起小刀,便在自己臉上,劃破了一道口子。


    被夜幕籠罩下的京觀麵前,這一刻,足足七八千人起誓的聲音,匯聚成一股,遠遠的傳出,顯得莊重而肅穆。


    這叫破麵起誓,乃是所有誓言中,最莊重的一個誓言!


    原本匍匐在地上,嚎哭不止的許之一等人,此時,眼見得程處默等人,破麵起誓,頓時加大了哭泣的聲音,一個個複又轉身,麵向身邊的士卒們,伏地叩首。


    “時辰不早了,遷骨!”將一瓶酒,均勻的潑灑在麵前的地上,程處默一下子翻身站起,說這話時,率先拿起一把鋤頭,走向了京觀。


    而身後的其他人,一見程處默走向京觀,一個個頓時站起身來,拿起自己的工具,紛紛跟隨在後麵。


    京觀至今已經有二十年的時間,上麵的土質,早就變得鬆鬆垮垮的,鋤頭下去時,根本不費多少勁,就能掘開一大塊。


    隻不過,京觀裏麵,埋著的乃是三十萬人的骸骨,即便是土質鬆軟,因為要小心那些骸骨,所以,挖掘的進度,也並非那麽容易。


    然而,即便是進度緩慢,在足足七八千人,一起的努力下,京觀也在一點點的縮小,裏麵的骸骨,也被一件件的清理出來。


    骸骨的身份,自然是沒法辨認了,哪怕是被挖掘出來,運迴大唐去,到時候,也會全部合葬在一塊,以供後人祭奠。


    從遼河過來時,船上帶來了幾條小舟,所以,當這邊一有清理出來的骸骨,便會有薑超率領的僚人死士們,再由小舟,運迴遼河的船艦上。


    臨近月中的夜空中,一輪圓月斜掛在天際,月光如水般灑下,將這片平原,籠罩在一片月色當中。


    而在這月色中,七八千的大唐士卒,無聲無息的掘開京觀,將裏麵被屈辱了二十年的前朝將士,一點點的運離。(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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