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一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席卷了整個建康城。


    暴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緊接著就是陰綿不斷的秋雨徹骨,讓人感覺仿佛已經到了冬日一般,夏與秋就此間隔。


    暴雨倒了芭蕉,秋雨泥濘了道路。


    撐著一柄黑傘,齊默獨自一人走在先前去赴章賀的送別宴走過的泥巴路上,肅穆哀戚。


    景澤帶著幾名身手機敏的護衛小心翼翼的守在齊默的不遠處。


    細密的小雨珠在空中連成一條線,若即若離的雨線順著重力落在了黑傘之上,並沒有激蕩起楊花般的水花,隻是無聲地消弭於傘麵之上,又順著傘麵再次聚成水珠滴落在地上。


    一聲又一聲,沉悶不已······


    章賀死了。


    賊人屠村,伍長章賀為了救下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兒與百倍於己的賊寇力戰而亡,首級被賊寇當作戰利品割了下來,至今仍未尋迴。


    但齊默接過那份薑毫送來的軍報時,腦子嗡的一下。


    薑毫送完軍報之後留下了一句軍中會按規矩發放撫恤又讓薑婉好好地陪著齊默之後就離開了,並不打算勸解齊默什麽。


    但是齊默很快就釋然了,章賀的死讓齊默迴首驚覺,人,是會死的。


    這段時間他過得實在是太安逸了,盡管遇到了很多次的刺殺和許多麻煩的事情,但全都是有驚無險的處理掉了。


    幾度身陷重圍之中,瀕臨絕境的齊默都很膽小的為自己偷偷地留下了最後一顆子彈。軍人,死於守護,馬革裹屍似乎就是最好的結局,齊默為章賀能這樣戰死而感到自豪。


    但是好友的死卻讓他感到心痛,死亡麵前眾生平等,這個道理大家都知道,可是真到了生離死別的那個時候,人們卻始終邁不過那一道坎兒。


    綿綿雨霧淅淅瀝瀝,狹窄的街巷中像籠罩上了無數層紗一般讓人看不清。


    一步一步地走在早已是泥濘不堪的道路上,齊默的衣角早已沾滿了被靴子帶起的汙泥。


    黑傘白袍,這兩種平時都格外能吸引眼球的極端顏色在蒙蒙煙雨中統統變成了灰色調。


    這樣的天氣下,即便是作為首善之地的建康也少有人還在街道上,更不論齊默這種徐徐緩行的。


    亂了心神,齊默也全然沒有注意到迎麵走來一人,徑直就要撞了上去。


    隻是那人倒發現了齊默,想起了什麽,俏臉一紅,低著頭側身讓開了隻堪一人通行的街道。


    “哥哥,快看,那有個傻子!”


    泰豐樓旁的摘月樓頂層三樓雅間之中,著一身青衣男袍的俊俏人物笑嘻嘻地向自己的哥哥招手,“身後有那麽多的護衛,身份肯定不低,家裏肯定有馬車或者轎子,卻偏偏在那裏走路,白白弄髒了衣衫。”


    “月兒,不可在人背後妄議。”


    庾佑微微板起了臉,語氣卻是多半寵溺。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小女子可不是正直君子。”


    庾月衝庾佑吐了吐香舌,調皮地眨了眨眼。


    “你啊。”


    庾佑無奈的搖了搖頭,一家人都把妹妹寵成了這樣,以後可怎麽找個好人家嫁出去,正準備用未來的婚事好好地的說教這個調皮地妹妹一通,是像無意之中瞟見了另外一人,這才想起今日雅間裏還有一個不行自來的謝石,便做了罷。


    此時的謝石因為庾氏兄妹倆的對話將視線投向了那個庾月口中的傻子。


    “咦,這是齊······駙馬嗎?”


    不想在庾佑麵前留下小肚雞腸的形象,謝石硬生生將即將脫口而出的話憋了迴去。


    齊默他是見過的,當初在齊默的婚宴上為了展現謝家不計齊默彈劾謝萬前嫌的大度,作為嫡長子的謝石還曾親自不請自來的參加了。


    “那位便是寧國公主的駙馬?”


    “瞧著身形有著七八分像,啊,後麵那個不是永王曾今的親衛嗎,那就錯不了了。”


    謝石又想起了什麽,笑道:“方才給庾兄鑒賞的那篇詞作便是出自齊駙馬。”


    謝石自然是不相信齊默能寫出,但卻無奈不能由自己去親自揭穿,那樣隻會顯得自己這個謝家的嫡長子度量太小,有失謝家風度。


    既然不能親手揭穿齊默這個騙子,謝石便想假借庾佑的手去撕開齊默真實的醜惡麵目。


    “哦,真的?”


    “千真萬確,前幾日我邀了一眾好友在同泰觀清談,也設了一席女眷,當時徐家三小姐正巧在三清殿裏遇見了上香的公主和駙馬,徐三小姐也久聞齊默的才子之名,便索要了一篇詞作,就是方才庾兄看的那篇。”


    庾佑聽完,微不可查的皺了下眉頭,徐家三小姐和寧國公主是閨中密友這件事他知道,也知道徐家三小姐是守禮之人,哪能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攔下一個有婦之夫索要詩詞,定然是通過寧國公主這層關係才得到了,謝石的這番話若是傳揚出去,豈不是平白汙了人家徐三小姐的清白名聲?


    “他這種書呆子能寫出這樣的豪情萬丈的詞來?”


    沒等來庾佑的質疑,庾月卻是一臉的不相信。


    見上當的事庾月,謝石也不挑,接著庾月的話頭就道:“庾二小姐此言差矣,齊駙馬乃是當朝堂堂狀元郎,區區一首小詞還是作的出來的。”


    謝石其實也很想讚同庾月的說法,一個身份低微的小家子弟能寫出這樣的詞來才是有鬼呢!


    當朝駙馬又如何,皇親的身份在他謝氏的眼中也不見得高貴!


    隻不過這樣誅心的話他是不會當眾說出來的,頂多是在家族裏發發牢騷;皇帝那邊他倒不怕,對於世家子弟這樣大不諱的言論,他們的皇帝陛下一向表現的很大肚能容,總是一笑了之,不然他也沒有什麽辦法啊?


    隻不過其他世家卻是謝石需要注意的,誰知道會有哪個人那這句話大做文章,以此來攻擊謝家。


    “反正我不信,一個隻讀過書的書呆子哪裏能寫出來這樣的詞作!”


    庾月那張可愛的櫻桃小嘴嘟了嘟,嚷嚷道。


    謝石似乎因為庾月對齊默的懷疑而感到十分的不滿,微微沉聲,道:“庾二小姐若是不信,我看齊駙馬入了泰豐樓,我們不妨差人去將齊駙馬叫過來。”


    “那就叫來看看。”


    庾月負氣,徑直坐迴了位置上。


    謝石訕訕一笑,今日本來是想和這個被譽為天下第一的名門清流庾氏搞好關係,如今看來卻好像是因為齊默那點細枝末節的事情給搞砸了。


    這庾佑的曾祖當初可是輔佐時任琅琊王的元帝南渡登基稱帝的重臣,被元帝唿為亞父,不過後來這庾氏卻是急流勇退逐漸退出了政治中心,但庾氏清流的名聲就此傳下來了,至今在皇帝和天下人的眼中享有極高的地位。


    如果謝氏能夠與這樣家族交好,對自己的名聲那是有極大地好處。


    一念至此,謝石又不禁對齊默越發怨恨起來,都是要為他!


    素來懂得察言觀色的庾佑早就將謝石的神態看入眼中,麵上笑容和煦的他早已在心中冷笑不止,謝石的那點借刀殺人的伎倆已被他看穿。


    之前聽說了齊默和謝家的齟齬,後來又聽說謝石不計前嫌在齊默的婚宴上親自向齊默賠罪原以為謝家氣度雅量皆可,現在看來,不過是惺惺作態罷了。


    這樣的人,著實讓他生不出什麽好感來,但是如今謝家在朝中權勢甚重,雖說庾氏已不意官場,但是卻也不能得罪這些人。剛好庾佑也想看看那個能寫出“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的齊默是何等的風采,便也不反對謝石的話,但是卻道:


    “一來齊駙馬身份尊貴,二來是咱們想要向齊駙馬求教;隨便派個人去叫過於失禮,不如就去泰豐樓裏見一見齊駙馬吧。”


    “可是那泰豐樓多是破落戶吃飯的地方,庾兄前去是不是有失顏麵啊?”


    謝石口中破落戶才去的泰豐樓其實也沒有那麽寒酸,隻不過因為泰豐樓做的就不是像摘月樓這樣高雅士子的生意,所以才被謝石所瞧不起。


    庾佑聞言,眉頭顯而易見的蹙了起來,不悅道:


    “幼儒兄此言差矣,齊駙馬去得,我們又如何去不得了?”


    “是也是也,庾兄說的是。”


    經過庾佑的這一番微怒之後,謝石這才記起庾氏可是一向標榜博愛的,笑著告罪。


    “那我們就快去看看吧。”


    庾月有些等不及了,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我和幼儒兄前去會友,你一個女子多有不便,就留在這裏,大不了哥哥將事情再給你說一遍。”


    “不要!”


    庾月的一張櫻桃似的紅唇微微撅起,生起氣來的模樣甚是伶俐可愛,平日裏講的都是說話行事規矩滴水不漏的世家女子,一時見到庾月這般俏皮的,謝石也有些看得呆了。


    擋在了庾月和謝石之間,庾佑知道若是自己現在不讓妹妹跟著自己去,那她一定會有各種各樣的辦法跟著,還不如放在自己身邊妥當一些,無奈道:


    “那你就跟在我們身後,靜靜地看著就行,不要插話。”


    “知道了,謝謝哥哥。”


    庾月方才還滿臉寫著不高興的臉上轉瞬之間就已是晴空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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