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冶麗香豔的傳說,是從月光下沐身的女巫開始。


    「今晚是藍月,下過雨的藍月!」所有的話終於在他的腦內發生意義,他緊緊抓住老婆婆的手。


    外婆輕唉一聲,亞曆連忙鬆開她。拚命幫她揉手,邊迫不及待地問:「外婆,請你告訴我要如何找到那條魂歸之路。我相信蕗琪的靈魂一定在那裏,我會將她帶迴來,請你告訴我!」


    「孩子,你確定你真的要這麽做嗎?!」外婆盯著他的老眼轉為嚴肅。「我不確定你會遇到什麽事,我也不確定蕗琪的靈魂真的能被帶迴來。」


    「外婆,如果我把蕗琪的靈魂帶迴來,你能讓她迴到她體內嗎?」亞曆果斷地插口。


    外婆歎了口氣,點點頭。「有一種魔法叫『靈合』,每個女巫一生隻能使用一次。當女巫的靈魂離開身體時,如果能夠抓住她的靈魂,就能透過靈合之術,讓她的身體與靈魂重新融合。」


    幸好蕗琪十一歲那年,她使用的不是靈合之術。


    現在一想,外婆總覺得天地間仿佛有一股力量,一直在幫助她的孫女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外婆,告訴我,應該怎麽做?」亞曆的神色說明不會被任何人勸阻。


    她忽然對眼前的年輕人有了信心。


    有他如此深切的愛,那股天地之力如何不被感 動呢?


    外婆微笑點頭。


    「聽好了,你一步都不能做錯……」


    午夜時分的藍月,有一種異樣的妖豔。


    蒸膳的水氣在林間飄 動,月光也顯得斑斕氤氳。


    你必須在月亮走到最高點前,來到女巫靈魂聚集的那個空地。外婆的嗓音在他腦中響起。


    你不能到得太早,太早了可能會驚 動先到的靈體,當她們被驚走之後,就不敢再迴來了:也不能到得太遲,太遲的話她們己經踏上歸路,就不會再迴頭。


    亞曆在午夜時分的前一刻,抵達外婆所說的聚點。


    他躲在一棵榕樹之後,偷望前麵盈滿月華的空地。


    空地中什麽都沒有。


    他靜靜等著。


    忽地,一陣微細的感覺穿透他的皮膚。


    這種感覺就像在乾燥的天氣裏套上毛衣,皮膚被摩擦時有一種刺刺麻麻的感覺,他的汗毛微微豎起。


    當這種感覺出現時,喝下這瓶藥水,它會幫助你看見你看不見的事物。


    他喝下外婆給他的藥水,對強烈的苦味恍若未覺,縮迴榕樹後小心探望——有人。


    他的心跳快得幾乎衝出胸膛。


    不知何時,空地上出現四個女人,每個都神色沉醉地仰頭望著月亮,整個人包裹在淡白的月芒中。


    她們看在他眼中明明是實體,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透明感,他感覺好像伸手一抓會抓了個空。


    每一個女人隻是站在自己的角落,呆呆望著月光,眼睹無法轉開。


    蕗琪不在裏麵。他繼續等。


    第五個、第六個……女巫的靈體一個個聚集而來,都是前一刻無影,下一刻突然現蹤。各種年紀,各種身形樣貌都有,清一色在出現之後對著月亮發呆。


    漸漸地,空地中央己經半滿,但他卻沒有看到那抹熟悉的紅影。


    時間到了嗎?會不會蕗琪來的時候,他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將她帶走?


    會不會蕗琪根本不會來?


    恐慌威脅著要占據他的腦海,他以嚴苛的意誌力將它壓下去。


    如果他慌起來,蕗琪就沒機會了。


    終於,一抹暗紅色的身影出現在空地裏。他的心髒開始狂跳。


    她站在他的對麵,篷帽放下,如雲黑發灑落在胸前,清麗的臉龐對著月亮怔怔出神。


    老天,他竟然還能夠看見她。


    見到蕗琪之後,你必須這麽做——外婆的指示在心頭響起。


    沒時間感 動,他必須立刻 動作。亞曆在林木間悄無聲息地移 動。


    來到蕗琪所在的方位,他依然藏身在另一棵大樹後。


    她就在他的咫尺之處,他隻要一伸手,就能抓住她——記住,千萬不能急。一旦驚 動其他人,就一切都結束了。


    他強捺下將她抱了就跑的衝 動,如一隻耐心的狼灼灼盯緊牠的獵物。


    忽地,空地的月光漸漸暗了下去。


    他抬頭一看,月亮被一抹詭異的黑雲逐漸遮蓋。空地上的月芒越來越暗,越來越暗……隨著光線變暗,原本仰頭望月的女巫們開始低下頭。


    這個時候,就是行 動的時間。


    他在光線消失的前一步伸手探向蕗琪。


    亞曆的心髒狂跳。他不曉得這一出手會有什麽狀況。她會不會尖叫?反抗?驚 動所有的靈體?他一伸手會不會發現她真的是個虛影?


    當他的手拿隔著鬥篷握到她纖細的手臂,強烈的解脫感幾乎讓他跪倒。


    她是真實的,看得到,碰得到,嗅得到,她身上依然帶著凝露花的芳香。


    「蕗琪……」他發出近乎嘶氣的低語。「過來。」


    當空地完全陷入黑暗時,她己經被他拉到藏身的樹後。


    她呆呆地望著他,眼中沒有任何情緒,像一尊空空的木頭娃娃。


    亞曆牽著她的手,遠離空地一步,兩步……她茫然地跟著他移 動,一步,兩步……


    第三步踏出去時,他突然覺得自己的手一空,飛快迴望,蕗琪依然在他身後,可是和他交握的手己經變透明。


    亞曆鎮定地從包包裏掏出一小束乾燥的白花,用火石點燃,然後用自己龐大的身體擋住大部分的光芒。


    乾燥花點燃後發出的光芒是淡白色的,跟剛才月光極為神似。她果然受到蠱惑,眼睛直勾勾盯著那陣火光,一步步地跟著他往前走。


    他知道現在若旁邊有一個人在看的話,一定會覺得在半夜裏的樹林裏遇到瘋子。隻見他一個人在完全無光的林間亂走,手伸得長長的好像牽著什麽,明明另一端空無一物。


    唯有喝了外婆給的魔水才看榑見靈魂、蕗琪和「假月光」。


    他們繼續往前走,每隔一段路他就點燃一小束花束,讓蕗琪慢下來的步伐繼續移 動。


    記得,你一定要在月亮重新出來之前,帶著蕗琪走進我的魔法圈。聚集之地暗下來是因為古靈正在吸取月亮的精 華,打開靈歸的大門。


    當大門打開之後,月亮的精 華重新釋放出來,如果你沒有及時將露琪帶到魔法圈,她會受到月光的吸引往迴走,任何力量都無法再將她拉出來。


    花束的白光敵不過真正的月光,他必須在月亮重新露臉之前將蕗琪帶迴去。


    白花束的數量越來越少,他們離外婆的家也越來越近。她像一個安分的小娃娃,亦步亦趨跟著他走。


    他的心中開始有了期盼,他們一定能完成這段迴家的路。


    「啊……」背後突然傳來一聲低吟。


    「蕗琪?」他迅速轉身。


    她的神色不再是那副木頭人的模樣,突然一手按住胸口,不適地停下來。


    「蕗琪!」他立刻將她拉進懷裏,撥開她的密發。


    她閉著眼,臉上出現痛楚的神色。


    「蕗琪,是我。」他輕撫她的臉頰。「你認得出我嗎?我是亞曆,我來帶你迴家。」


    蕗琪終於張開眼睛,卻沒有認出他的跡象,眼中隻是帶著痛楚的神色。


    「乖,還剩一小段路,我們馬上就到了。」他連哄帶拐,點燃另一束白花,溫柔地催促她往前走。


    她勉強走了幾步,突然「啊!」地低唿一聲,抱住胸口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離空地越遠,便離人世越近,她的知覺會漸漸迴複——這就是困難的地方,因為我不知道她會有什麽反應。


    「痛……痛……」她喘息著低語。


    死亡前的痛楚,一點一滴迴到她體內。


    亞曆恨不得能為她承受所有的苦痛。


    「蕗琪,我知道你很辛苦,可是隻剩下一小段路,求求你跟我迴家。」他不斷親吻著她的眉心,鼻尖。「我是亞曆,你記得嗎?亞曆。」


    「亞……曆……?」


    「是的!是我,你想起來了嗎?我來帶你迴家了。蕗琪,外婆在家裏等你,她很想你,你記起來了嗎?」他不斷在她耳畔低語。


    「外……婆……?」


    「對,來,我們迴家。」他抱起她,雖然觸感實質,卻沒有一絲重量,他的心頭也跟著空落落的。


    不行,他必須振作起來,家就在眼前,蕗琪還靠他帶她迴去。


    「亞曆……」她的頭軟軟地枕在他肩頭,虛弱地唿喚。


    「是我,我是亞曆,我們迴去吧!」他大步往前走。


    外婆的木屋繞過這排樹就到了,他們快要成功……


    「啊——」她突然淒厲地尖叫,背心激烈地弓起。


    她的胸口開始滲出鮮紅的血,一如她剛中箭的模樣。


    他不曉得自己心痛到流淚了,隻能不斷地吻著她的唇。


    「蕗琪,忍耐一點,我們快到家了。」


    「亞曆,我好痛——好痛——啊——啊——」


    他每多走一步,她尖叫得更淒厲,身體整個拱起抽搐扭曲,他的手臂開始感覺到她淌出來的鮮血。


    他無法再走下去。


    亞曆絕望地跪倒在地上,將她的臉緊緊埋在自己的頸窩裏,一顆心撕裂在不讓她再受苦和帶她迴家之間。


    他怎麽能讓她重受一次死亡時的痛苦?可是,如果不繼續往前走,難道眼睜睜看著她的靈魂飄到另一個世界?他該怎麽辦?他該繼續走嗎?她承受得了嗎?如果她的靈魂又死了一次呢?靈魂也會死亡嗎?


    「蕗琪,撐著點……我知道你很痛……」他的淚水染濕了她的發。


    「亞曆,我不要走了!不要走了!」她激烈地哭喊著。「好,我們不走了。」他的臉頰與她相貼。


    在濃密的林蔭裏,他盤腿坐了下來,將她抱在懷裏,她終於喘息得不那麽激烈。


    周圍漸漸亮了起來。他迴首望向來處,月光像一雙論異的手,從枝椏間滲透而來。


    古靈即將把靈歸的大門打開了。


    「亞曆,發生了什麽事……」她虛弱地問著,無法理解地注視著他。


    他的心好痛苦。他應該就這樣放棄嗎?


    「蕗琪,寶貝,我愛你。」他吻著她的唇。「我好愛你,你愛我嗎?」


    她嘴角浮現一朵好美、好美的笑意,可是在她能迴答之前,強烈的痛楚襲來,她的身體整個弓起來。


    他不斷地吻著她,在她耳畔傾訴所有的愛和思念。


    「蕗琪,我知道你很痛,可是家就在眼前……外婆在等你,我也在等你,你要永遠地離開我們嗎?」


    「不……」她被折磨得虛弱不堪。


    「蕗琪,我心愛的蕗琪,記得我們去看天火嗎?那麽兇猛的火焰,你說碰就碰,把我嚇個半死。」他捧著她嬌豔卻蒼白的臉,不住親吻地。


    「我的蕗琪是全世界最勇敢的女孩,求求你,不要放棄。我知道會很痛,可是我們若不努力,我就再看不到你……」


    「看不到……不行……」她低低喃道。


    「對,和我迴去好嗎?外婆可以幫你。」他再也忍不住,將潮濕的眼埋進她的發裏,沙啞地懇求:「求求你,和我一起迴去……」


    蕗琪輕撫著他的頭發。


    亞曆好難過……她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她胸口如此疼痛,為什麽他如此傷心……她不想看到他傷心。


    他是一隻精力充沛的大野狼,超級過 動的大野狼,他不應該這麽傷心。


    「好……」她的腦袋垂在他肩上,輕輕地說。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著她。


    她的眼光依然衰弱,卻水潤明亮,對他漾起一個軟軟的笑容。


    月亮的光芒即將襲向他們所在之處。


    她輕撫他的臉龐。


    「我要和亞曆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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