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早晨,天氣開始有些燠熱,夏天終於來了。


    我走進辦公室,發現高展旗正坐在我的桌前。


    “高律師,今天來得這麽早,有什麽好事?”我問。


    他沒有吱聲,兩手交抱在胸前,頗有深意地看著我。


    我坐下,拿出下午開庭的案卷,打開電腦,又站起來,泡了一杯茶,重又坐下,再一看高展旗,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你幹嘛,再看我就要收費了。”我說。


    他探身過來,兩肘撐在辦公桌上,神秘地問我:“什麽時候開始的?”


    “什麽什麽時候?”我不解。


    “你和林啟正?”


    “別瞎說!我和他有什麽開始?”我否認,但一陣心虛。


    “我昨天迴去後,越想越不對頭,你和林啟正之間,一定有什麽問題。包括很早以前,你向我打聽他的情況,你那個二審改判的案件,有一張寫著林字的紙條,加上那次他幫我救車時,要你坐他的車走,還有這次我們的法律顧問,得來的這麽容易,想來想去,你和他之間,絕不像你自己說得那麽簡單。”高展旗開始追根溯源。


    “不簡單?那是怎麽個複雜法,你倒是說說看?”我強作鎮定地迴答。


    “那我怎麽知道啊?所以我很好奇啊!我還聽說,上個星期,林啟正來過我們所裏,和你單獨相處了很長時間,實話實說,你們在幹什麽?”


    “在討論一個合同。”


    “討論合同要關門嗎?”


    “不關門?那些小姑娘在外麵像看戲一樣,根本沒辦法工作。”


    “該不會就是一出戲吧?”


    “高展旗,你如果真的這麽有空,去幹點別的,掃掃廁所,倒倒垃圾桶,別在我這裏說這麽多廢話!”我下起了逐客令。


    “鄒雨,我是一番好意。”高展旗突然語重心長地說:“有錢的男人都一樣。你也不是沒有經過風雨的小姑娘,應該明白什麽是火坑,什麽是陷阱,可別幹出什麽傻事來。一個左輝還不夠你受的。”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誰準備幹傻事啊?”我有些生氣了。


    高展旗見我氣惱,連忙解釋道:“沒有沒有,我沒說你幹傻事,我隻是好意提醒你。我們都是男人,看得出男人的心思。林啟正昨晚那麽高興,居然還和你喝了交杯酒!”他把交杯酒三個字說得格外重。


    “昨天是誰在瞎起哄,今天又拿這個來當把柄!”我叫道。


    “不敢不敢,我起哄是我不對,我這人喝了一點酒就喜歡鬧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但是林啟正他是什麽人啊?致林公司的副總裁,在這裏大小也算個人物,又不是哪個法院裏的小法官小庭長,居然會玩這種遊戲,昨晚迴去的路上,歐陽都在說是從未見過!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我知道他是極品男人,怕你一時辯不清真假,到時候……是吧?”他欲言又止,仿佛真有什麽事發生。


    迴想起昨晚的那一幕,我也有些感到難堪,被他戳著痛處,我隻能用加倍的氣惱來掩飾心虛。他見大勢不妙,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向門口退去。臨出門時,他又加了一句:“還有那個左輝,不是我不夠哥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也得防著點!”


    我追過去,跟在他身後,狠狠地把房門摔上。


    迴身坐在座位上,想起這段時間來的經曆,我忽然驚覺,事態並不如我所想的那麽簡單,林啟正於我,和我於林啟正,在眾目睽睽之下,也許已衍生出無數話題,承擔了無數虛名,我尚茫茫然不自知。


    我能說我自己是完全清白的嗎?我何嚐沒有一點點虛榮和貪念,我何嚐沒有迷惑於他的財富和他英俊的外表,我何嚐不是明知他的心意還時常出現在他的左右,我何嚐不是企圖維係著與他這點小小的秘密,希望成為他心中一個抹不去的影子?也許我們的每一個眼神交會,每一次隻言片語,都透露出這點不尋常,而我,還以為世人都是傻子!


    想起以往種種,我頓感驚心動魄,遊戲應該要結束了,我暗想。安安心心在致林掙錢?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我開始考慮跳槽的事情。


    考慮才剛剛開始,房門被人敲響。“誰啊?”我估計又是高展旗,沒好氣地說。


    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陌生的婦人站在我麵前。“請問,你是鄒雨律師嗎?”


    “對,我是。有事嗎?坐下說吧。”我客氣地迴答。心想,居然有人慕名來找我?


    “我不坐了,我就想問一下,你是不是認識一個叫劉軍的人?”


    “劉軍?”我仔細迴想了一下,搖搖頭:“我不認識。”


    “從河南來的,個子不高,瘦瘦的,腳有些跛。”她還在啟發我。


    我再次仔細迴想,還是毫無印象。


    她有些失望,說:“哦,那算了,看樣子他真是個瘋子。”說完轉身準備離開。


    我連忙喊住她:“大姐,你別走,把話說完,我都被你搞得莫明其妙了。”


    她轉過身說:“我也是幫那個劉軍打聽打聽。我的弟弟在市精神病院住院,我經常去看他,與他同住的有一個小夥子,就是這個劉軍,總是拜托我,讓我找你,說他沒瘋,是被人陷害進去,還說你答應了幫他打官司。我被他說多了,就想著信他一迴,幫他問問。所以我就來了。你別見怪,都怨我不該聽他的瘋話。”


    聽她這麽一說,我突然迴想起那次天台頂上的那個民工小劉,難道是他?他怎麽會去精神病院?難道他真是個瘋子?


    我拉著那位大姐,仔細問了問情況,越聽越象。


    下午,我來到了市精神病院,在護士的帶領下,穿過兩道鐵門,我見到了天台上與我有一麵之緣的小劉。許久不見,他麵部浮腫,眼神呆滯,身體卻益發瘦弱。


    一看到我,他就開始發出嗚咽聲,眼淚橫流:“鄒律師,你一定要救我出去,我不是瘋子。”


    “是誰把你送進來的?”我問。


    “我不知道,那天下來以後,公安把我抓去,還打了我,然後來了幾個人,問了我幾句話,就把我送到這裏來了。我又不能打電話,又不能寫信,我爸爸媽媽都不知道我在哪裏。鄒律師,你要救救我。我現在一身都痛,腳也不能走路,求求你幫我,你答應過我的!”


    我安撫了他足有半個小時,待他情緒稍穩定後,我來到醫生值班室,見到了他的主治醫師。


    “請問,劉軍是誰送進來?”


    “是區公安分局治安大隊。”


    “公安局怎麽能送人來這裏?”


    “他做了鑒定,鑒定為精神分裂症中的妄想症。”


    “那您認為他是不是這種病呢?”


    “在我看來,起碼症狀不是很明顯,他除了說他要打官司外,也沒有別的什麽異常表現。”


    “那醫院為什麽不讓他出院呢?”


    “公安送來的病人,他們不說可以出院,我們也不能放他出去,萬一出了什麽事,影響社會穩定,我們也擔不起責任。”


    “他的身體好象不太好,他說他全身都疼。”


    “這一個有可能是藥物的不良反應,再一個,他確實在腰椎骨上有傷,另外腎好象也點毛病。”


    “醫院可以給他治嗎?”


    “我們是專業醫院,沒有這方麵的治療手段。”


    怎麽能這樣做?這簡直是傷天害理?我的心裏為小劉感到忿忿不平,於是向醫生告辭,醫生卻又問:“你是劉軍的家屬嗎?”


    我點頭稱是。他小聲說:“我實話告訴你,想辦法讓他早點出去,這麽拖下去,不是瘋子也會變成瘋子。”


    我返迴病房,拉住劉軍的手,慷慨激昂地說:“小劉,你放心,鄒姐一定想辦法讓你出去,讓你繼續治病!我答應你的,一定做到!”


    劉軍用滿懷希望的眼神將我送出了病房。


    站在醫院門口,我剛才的激昂之氣化為烏有,這件事情遠不是一起訴訟案件那麽簡單,該從何處入手?我的心裏一時找不到頭緒。


    然後,我想到了林啟正,整件事他也很清楚,也親自參與過處理,通過他,應該能得到最快速的解決。所以,所以,在我痛心疾首準備結束兩人之間的偶遇時,又有一件讓我必須與他麵對的事。


    但是,救人要緊,我撥通了他的手機,接通音在耳邊迴響,卻遲遲沒有人接聽。再撥,還是沒人接。


    我又打通了傅哥的手機。這次倒是馬上就聽到了傅哥的聲音:“鄒律師,你好。”


    “傅哥,你好,請問林總現在和你在一起嗎?”


    “沒有,但是我在等他。”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向林總匯報,請問你能不能幫我聯係一下他。”


    “哦,很急嗎?”


    “對,很急。”


    “可是我不知道林總什麽時候下來,要麽你過來等他吧?”


    “好的,你們在哪裏?“


    “君皇大酒店,我就在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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