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高展旗與歐陽部長一起,為致林公司的一起執行案遠赴哈爾濱,臨走前,歐陽部長特意給我打了個電話,客氣地請我在他出差的這段時間多多關照公司的工作。


    希望萬事大吉,沒什麽業務!我掛下電話後合十祈禱。


    祈禱未完,電話乍響,傅哥通知我務必上午十點鍾趕到公司九樓會議室,參加一個重要會議。


    “什麽內容?”我問。


    “你來了就知道了。”傅哥迴答。


    祈禱無效,何事搞得如此神秘?


    九點五十,我趕到會議室,傅哥站在門口等我:“鄒律師,今天的會議很重要,林董會親自參加。”


    “林董?”我沒聽過這個稱唿。


    “就是林總的父親,我們公司的董事長兼總裁。”


    天啊,皇帝老子出現了,我不由得有些緊張。“到底是什麽內容的會議啊?我可是什麽準備也沒做。”我問傅哥。


    “沒關係,到時候你一聽就明白了。”傅哥說著打開會議室的門。


    我走進去,會議室內空無一人。這個會議室規模很小,也就能容納十個人左右,但裝修格外豪華,想必是公司高層聚會的場所。


    突然聽見門響,我連忙轉身,隻見林啟正走了進來,他看了我一眼,扭頭找了個位置坐下。他身後,是我曾見過兩次的那位長者,然後,還有一位年輕的女孩子,也跟著走進了會議室。她是誰?難道……?


    林董在首席的位置坐下,然後我們都各安其座。我隔著會議桌坐在林啟正和那個女孩的對麵。


    林啟正用手遮住嘴,輕輕咳嗽了兩聲,說:“我先介紹一下,這位是鄒雨律師,這位是致林的董事長兼總裁林洪先生。”我連忙站起身向林董致意。林董微笑著點點頭,雖然年紀已有六十開外,但保養得當,仍顯得相當精神。


    林啟正接著用手示意了一下身邊的女孩:“這位,是江心遙小姐,是……“他停頓了一下:“是我的未婚妻。”


    果然沒猜錯,我用更熱情的笑容向她打招唿,她也甜甜地笑著朝我點頭。我得承認,她長得確實挺漂亮,而且沒有想象中富家女的嬌縱模樣,穿著一件極簡單的淺綠色圓領t恤,長長的頭發在腦後攏成個馬尾,一個小背包放在桌上,看著就象個純樸的女大學生。


    林董開始發話:“鄒律師,今天請你來,不是為了公司的業務,是為了我們林家的私事。啟正準備與心遙今年十月份完婚,這是我們林家的大喜事。但是,由於雙方的家庭呢,都是辦企業的,所以以往在經營的過程中,或多或少會將一些家族的產業登記在他們兩人的名下,為了避免將來出現不必要的麻煩,也為了表示兩人的結合與金錢無關,他們決定在婚前進行一下財產公證,所以要麻煩鄒律師為他們擬一個協議書。”他轉頭對啟正說:“你把你們兩人名下財產的清單給鄒律師過目一下。”


    林啟正隔著桌子將一個文件夾推到我麵前。


    我打開文件夾翻閱了一下,裏麵列明了林啟正和那個江心遙名下的所有財產,天啊,洋洋灑灑數十頁,大到上市公司的巨額股份,小到20平方米的街頭鋪麵,都一一列明。尤其是江心遙的資產,竟比林啟正還甚。


    這畢竟是個人的隱私,我不好仔細研究,粗粗看過後,便放下。


    當談到專業問題時,我的自信是無人可比的:“林董,林總,江小姐,是這樣的,根據我國婚姻法的規定,婚前財產屬於夫妻個人財產,婚後並不會轉化成夫妻共同財產。當然,由於林總和江小姐名下的財產很多,在婚前進行一下明確是很有必要的,但是我還是想提醒一下,根據法律規定,夫妻婚前個人財產在婚後所產生的利潤,視為夫妻共同財產,例如雙方名下的公司股份,在婚後的所有利潤分紅都是夫妻共同財產,對於這一部分,不知兩位是否討論過。”


    聽了我的話,林董看看林啟正,林啟正看看江心遙,顯然他們並沒有討論過這個問題。


    林董欠了欠身子,說:“我與心遙的父親討論過這個問題,雖然沒有談到利潤的歸屬,但總體思路是他們雙方不要在金錢上有什麽糾葛,生意歸生意,感情歸感情。所以我想可以將婚後的財產問題也一並明確一下。心遙,你有意見嗎?”


    “就按伯父說的辦,我沒有什麽意見。阿ken,你說呢?”林心遙頑皮地轉著身下的皮座椅,說起話來很重的廣東腔,但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口吻。阿ken,林啟正的英文名叫ken?


    林啟正也搖搖頭說:“我沒有意見。”


    林董於是對我說:“那就麻煩鄒律師辛苦一下,擬一個協議,直接交啟正過目。由於這是私事,我們也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


    “您放心。”我點點頭。


    四人起身走出會議室,我拿著文件夾緊走兩步,遞到林啟正麵前:“林總,這個還給您,我不需要知道,到時候作為協議的附件就可以了。”


    林啟正接過文件夾,沒有說什麽,倒是旁邊的江心遙說了一句“謝謝”。


    走出門口的林董又轉過身來,對我說:“鄒律師,辛苦你,明天就把協議擬出來,趕在心遙迴去以前,把這件事辦了,不是還要去公證嗎?”


    我迴答說:“好的,協議明天出來沒問題,但是林董,我不建議雙方去公證處公證。”聽到我這話,三人都很奇怪地看著我。我繼續說:“公證不是協議生效的必要要件,雙方隻要簽字認可,協議就視為生效,如果您認為需要第三方見證,可以邀請與此事無關的人進行一下見證。去公證處的話,林總和江小姐的財產狀況有可能被不相關的人知道,我覺得沒有必要。”


    聽了我的話,林董讚許地點點頭:“好的,我再和心遙的爸爸商量一下。不錯,鄒律師,年輕有為!”說完,他直接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看來他的辦公室就在這一層。


    我呢,隻好和那小倆口站在電梯口等電梯,他們站在前,我站在後,兩個俊美修長的背影。


    林啟正突然低頭劇烈地咳嗽,江心遙關切地說:“you should see a doctor.”


    “don’t worry. i’ll be fine.”林啟正迴答。


    兩個人用英語繼續說著些什麽,以我的英語水平,可就聽不懂了,真令人汗顏。一個人的家世背景,往往就在不經意間顯現出來。我盯著他們兩人,恨恨地想,真該讓鄒月那小丫頭來看看,林啟正和什麽人在一起才叫名——正——言——順。


    電梯“叮”地一響,門開了。他們兩人先走了進去,我跟在後麵。林啟正進門時順手按了五樓和一樓。


    電梯裏,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密閉的空間,空氣中隱隱有林啟正身上熟悉的香味。電梯門是磨砂的,我隻能隱隱看到兩個人的身影,站在我的身後,而我就像一個大而無當的怪物,擋在他倆的前麵。


    幸好電梯很快在五樓停了。林啟正說了句“sorry”,還沒等我讓開,擦著我的肩膀走出了電梯。


    江心遙在我身後沒有動,林啟正迴頭奇怪地問她:“how about you?”


    “i’ll be back. waiting for me.”女孩脆脆地迴答。


    電梯關上了。門口的林啟正在最後一刹那,將視線落在我的身上。不要這樣,我在心裏喊。


    電梯開始下行,江心遙在旁邊說話:“鄒律師是本地人嗎?”


    “算是吧。”我收住思緒,轉頭迴答。


    “那可不可以麻煩你告訴我,去啟福寺要坐什麽車?”她說普通話很困難,一個字一個字地咬。


    “啟福寺?”


    “是。”


    “讓林總開車送你去,或者坐出租車囉。”


    “阿ken很忙,我也不想坐出租,我想坐公車。”


    “坐公車?!”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對呀,要了解一個城市,一定要坐這裏的公車。”江心遙大眼睛撲閃撲閃,興趣盎然地說。


    電梯門開了,我們倆一起向門口走去。


    我說:“坐公車可不太方便,不能到門口,可能要走一段路。”


    “沒關係,我邊走邊問。麻煩你告訴我坐幾路公車,到哪一站下?”她從身後的小包裏掏出一個小本,準備記錄。


    “我也不是特別清楚,我坐公車也坐得很少。”我抱歉地說。


    “是這樣啊。”她看來有些失望。


    “沒事,我陪你到汽車站去問問。”我說。


    “那謝謝你啦。”她高興地迴答。


    走到公車站,我問了問在旁邊等車的老人,然後把結果轉述給她:“你坐145到新華路,再轉7路車到啟福街,然後往裏走大概200米就可以到了。”


    她很認真地記了下來,還煞有其事的遠眺等待。我頗有些擔心,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港澳同胞,萬一走丟了,或者被歹徒綁架了,我又如何脫得了幹係。


    想來想去,我決定陪她一起去。“江小姐,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說。


    “是嗎?不耽誤你的時間嗎?”


    “沒關係,去拜拜菩薩也是好的。”


    “那太好了。你看,145路車來了,上車要準備多少錢?”她伸手進背包掏錢。


    我忙說:“我有零錢。”


    一路上江心遙不停地問東問西,這裏是哪裏?那裏是哪裏?那個小販在賣什麽?那個女孩在賣什麽?這麽多人為什麽都不用上班?諸如此類,我一一做答。


    兩個人花了大半個小時才來到了啟福寺。寺廟前的乞丐一轟而上,把我們圍住。我正準備像以往一樣嗬斥他們讓開,江心遙已經打開背包,開始分發善款,10塊、20塊、50塊,她眼都不眨就遞了出去,乞丐們歡欣鼓舞,越聚越多,當看到她準備發百元大鈔時,我實在忍不住,將她架離了乞丐群。我說:“小姐,可以了,你這樣發下去,不是乞丐的人都會來當乞丐了。”


    她笑眯眯地迴答:“見到他們也是緣份嘛。”


    “可是真正的窮人不在這裏,這些乞丐家裏都是洋房。”


    “但是他願意來做乞丐,說明他還是沒有其它出路啊。”


    我沒話可說。


    進了大雄寶殿,我恭恭敬敬地叩拜。再一起身,那個小姐不見了。


    我急了,滿寺廟找她,最後在一個偏僻的小房裏看見了她,她正站在一尊有些殘破發黑的觀音像前出神。見到我過來了,她招手對我說:“快來看,這就是我要找的,宋朝的千手觀音像。”


    “宋朝的?你怎麽知道?”


    “我聽我一個朋友說的,所以過來看看。這才是這個寺裏真正的寶貝。你看,多漂亮。千手觀音又叫千手千眼觀音,千手表示法力無窮,可以拯救眾生,而千眼則表示慧眼無邊,能普觀世界。每個手都有自己的意思,中間的合掌雙手,能讓一切人及鬼神愛敬,持楊柳枝的手叫楊枝手,可免除一切病痛,持寶劍的手,可降服一切鬼神,還有寶鏡手,能成就大智慧。其實佛像隻有42隻手,除去前麵合十的兩隻,後麵的每一隻手對應“二十五有”,乘起來就是千手千眼了。”


    聽到這樣的話從她的口裏蹦出來,我真是詫異極了。我隨著別人來這裏也不是一次兩次,無非是磕磕頭,丟點錢進功德箱,從來不知道這些佛像還有這麽多講究。


    她說完後,從背包裏掏出照相機,問我:“這裏可以照像嗎?”


    我看看四周,也沒有禁止的標誌,就對她說:“你照吧。”


    她拿起像機一通猛拍,然後對我說:“我們走吧。”


    我說:“你不拜嗎?”


    “不,我隻是對佛像感興趣。”


    這時,她包裏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掏出來接通:“hi, ken!”


    又是林啟正,她對著電話嘰哩呱啦說了一通,雖然我不能完全聽懂,但知道大概意思是和我這wyer zou在此遊玩。掛了電話後她說:“阿ken催我迴去了,中午要去和別人吃飯。”


    兩人朝出口走去,突然她的行進方向發生改變,我一看,她徑自走進旁邊的一個小藥店。


    我跟了進去,她迴頭問我:“鄒律師,你們這邊治咳嗽吃什麽藥呢?”


    原來是給林啟正買藥,我拿起一瓶“密煉川貝枇杷膏”遞給她,她接過後說:“哦,你們也吃這個。”然後到櫃台交錢去了。


    我站在門口,心想,能夠給心愛的人的買藥,然後放在他麵前命令他吃掉,當真是一種幸福。


    她將藥放進背包,走到我身邊,嗔怪地說:“阿ken太不注意身體了,混身濕透了也不換件衣服,前天飛機又晚點,他在機場等了我三個多鍾頭,不感冒才怪。”


    “那是。”我幹癟地迴答。


    走到山門口,傅哥已經站在一台車前等我們。江心遙對我說:“鄒律師,謝謝你,一起走吧,我送你。”


    我說:“不用,方向不同,我自己走,你趕快迴去吧,林總還等你呢。”


    她上了車,放下車窗向我揮手示意。傅哥也向我點點頭,然後開車離去。


    她不醜,反而很美,她不市儈,反而很脫俗,她不傲慢,反而很親切,她沒有一切我為我的貪念和幻想所設計出的種種缺點,相反,她的富有,她的修養,她的性情,都讓我感到自慚形穢,如果我如林啟正所言是個特別的女人,那她呢,她豈不是天上的神仙?今天的相遇,是對我莫大的諷刺。


    我一迴神,發現我周圍聚集了很多乞丐,我沒好氣地說:“走開走開,剛才還沒拿夠啊!”——千手千眼的觀音原諒我吧,我和江心遙不同,我就是一個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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