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下午,我都有些心神不寧,林啟正今天的表現讓我不知所措,以我與他的交情,他實在沒有理由邀請我參加與朋友的聚會,莫非他是以此來安撫我,不要采取過激手段,以免影響了他的公眾形象?這個可能性確實比較大,不管怎樣,一個下屬為老板自殺,老板再如何撇清說自己什麽也沒幹,恐怕沒有人會相信。或者他不讓鄒月離職,也是想待事情過去後再低調處理吧?


    我突然靈光一現,心想,下次再與林啟正談小月辭職的事,我隻需說一句話:“如果你堅持不讓小月走,我就把這件事公開,讓輿論來評理!”想必他必會瞠目結舌,乖乖放行。


    一看鍾,已近六點。我決定還是去吃這頓飯,無論如何,是個機會,像我們這種小律師,是很難有機會與省高院的領導直接見麵的。


    我撥通了林啟正的那個對外手機。不出意料,兩聲鈴響後,又是那個男人的聲音:“你好。”


    “你好,我找林總。”


    “你哪位?”


    “我姓鄒。”


    那邊的聲音突然熱絡了起來:“喔,鄒律師吧,林總現在不在,他要我轉告您,請您六點鍾直接去天一酒樓的帝王包廂。”


    “好的,謝謝你。”


    “不用不用,再見。”


    “再見。”我掛了電話,心生感歎,與有權有勢的人哪怕沾上點邊都是不錯的,也許我該找個機會跟林啟正合個影,萬一他日後成為中國首富,我也好掛在辦公室炫耀炫耀。


    我抄起案卷,直奔天一。


    決定下得太晚,所以我又遲到了,到酒店,已是六點一刻。在迎賓小姐的帶領下,我很不好意思地走進包廂,抬眼一看,桌前已坐滿了人,林啟正坐在主位上,還有些麵熟的領導模樣的人物。林啟正站了起來,示意我坐在他對麵的空位上,然後說:“介紹一下,這是我的一位朋友,也是一位優秀的女律師,鄒雨。”


    那些領導熱情地向我點頭示意,坐在我旁邊的一位大聲說:“難得見到林總有女性朋友,應該坐到你旁邊吧?”


    另外的人也跟著說:“那是那是,快換換。”坐在他旁邊的人果真站起身來,招手讓我過去。


    林啟正笑著擺擺手說:“別動別動,今天把鄒小姐安排在吳院長身邊,是有事要向您請示匯報。”


    原來我旁邊這位嗓門頗大的人就是高院主管刑事審判的吳院長,隻聽吳院長迴答說:“哎喲,林總的朋友,有什麽要求盡管說,我們一定照辦。”


    林啟正舉起酒杯,說:“待會再談工作,來,先喝酒!”


    這餐飯一直吃到九點多,場麵十分熱烈,光是30年份的五糧液就喝掉了3瓶,在大家的言談中,我才發現今晚到場的都是省裏政法界的首腦,而且他們都似乎對林啟正十分尊重,而林,雖然年輕,卻由於財富撐腰,自有一種威嚴。


    當然,我趁著吳院長高興之際,也簡單地把那個案子提了提,吳院長答得倒是爽快:“等案子到了高院,你再來找我,我和刑庭的同誌說說,如果確實可以不殺,還是應該不殺嘛。殺人又不是什麽好事。”


    林啟正倒是耳尖,聽到了我們在說這事,隔著桌子對吳院長說:“吳院長,請您一定關照。”


    吳院長馬上說:“沒問題,林總你放心,來,我敬你一杯。”


    在酒店門口,大家熱烈握手,各自散去。隻剩下我,林啟正,和他那幾個不知何時鑽出來的跟班。


    林啟正走下台階,掏出車鑰匙,打開車門,迴頭對我說:“我送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客氣地說:“不麻煩你了,我自己打車迴去。”


    “走吧,沒關係。”


    其實我已經沒有情緒再和他應付,但他堅持,我也隻好上了車。


    坐進車裏後,我迴頭望了望那幾個跟班,發現他們也立馬上了另外兩台車。


    林啟正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一邊看著後視鏡倒車,一邊說:“他們是保鏢加助手,沒辦法,年初公安部門通知我們,說有黑社會打我們家的主意,想綁架勒索,所以隻好這樣。”


    我看著他,不知該如何迴應他的解釋,同情,還是恭維?和他在一起,總有點口拙。在路燈下,我發現他的眼睛泛紅,下巴出現了泛青的胡茬,神情愈加疲憊。


    他迴頭看了看我,自嘲地說:“其實有錢人過得也不容易。”


    我笑了笑,說:“今天先謝謝你了。如果這個案子真能槍下留人,我再好好感謝你。”


    “怎麽感謝?”


    “你說,隻要我能做到。”


    “怎麽都可以,隻要別請我吃飯。吃飯,對於我來講,是工作中最痛苦的一部分。”


    “難道你天天都這麽吃飯?”


    “基本上是這樣。”


    “確實是吃不飽,這樣胃很容易壞。”我很同情地說。


    前麵到了個十字路口,他說:“左還是右?”


    我連忙疊聲說:“不遠了,林總,不用特意送我,我下車,打個的一會兒就到家了,你也很辛苦了。真的真的……”


    “左還是右?”他放慢車速,繼續問,完全不迴應我的推辭。


    “右。”我隻好說。


    他熟練地將車轉上了右邊的馬路,後視鏡裏那兩台車也不遠不近地跟著。


    “你這麽辛苦,哪來時間陪女朋友?”我想活躍氣氛,仗著一起吃了晚飯的分上,找了個私人話題。


    他專注地開著車,似乎沒有聽見我的話。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尷尬極了。轉頭望向車外,本來就因為酒精而發熱的臉,此時更加潮紅。心裏暗罵自己:你是什麽東西,真是自作多情,想和別人作朋友。


    這時,我看見了自家熟悉的街口,趕忙喊:“林總,我到了,請停一下。”


    他側頭看了看路邊說:“這裏是國稅局的辦公樓啊?”


    “對,我就住在後麵,走進去就好了,謝謝,謝謝!”沒等他車停穩,我就打開車門,跳下了車。終於逃離了這個奇怪的人,我的心情輕鬆了許多,隔著玻璃,他舉了一下手,向我示意,然後加大油門,完全不管交通規則,壓過雙黃線調頭離去,後麵兩台車也隨之加速離去。


    “有什麽了不起。”我嘟囔了一句,轉身向家裏走去。


    爬上樓,打開房門,看見小月的房門虛掩著,裏麵透著燈光。我推開房門,小月正坐在電腦前,聽見我推門的聲音,她手忙腳亂地關掉了一個窗口。我衝過去,大聲問她:“你在幹什麽?”


    小月心虛地看著我:“沒幹什麽,和同學聊天啊。”


    “我看到你剛關掉一個窗口,老實說,在幹嗎?”


    “真的沒幹什麽。姐,我都這麽大了,你就別管我啦。”


    “不管你,不管你,你如果真能讓我不管,我才謝天謝地呢?你幹的那叫什麽事兒?!”


    “姐,我求你別說了,我再也不想提那件事了。”鄒月有些急了。


    我感到頭有些暈,一屁股坐在她的床上,對她說:“小月,你實話告訴我,你到底愛林啟正哪一點,就是因為他有錢?”


    “姐,你喝多了,去休息吧,我不想說這些。”


    “不,你告訴我,我一直想不通,有錢的男人多得很,姐也認識不少,改天給你介紹一個。”


    小月背對著我,看著電腦屏幕,沉默了一會兒,開腔說:“我喜歡上他的時候,並不知道他很有錢。那時我剛進公司,上班第二天,見到他在公司門口,西裝革履地蹲在那裏和一個討飯的老頭說話,我當時很奇怪,後來他跟著我上電梯,用手機在安排別人給那個老頭買迴家的火車票,還再三交待要送上火車,另外再給五百塊錢,我當時就對他印象很好。後來才知道他是我的部門經理,我們部門很大,有七八十人,我們這種小秘書,很難見到他,隻有開部門全體會議時,會見到他坐在上麵。他不愛說話,但說什麽都很到位,很有力。姐,不隻我,我們那裏所有的女生都很迷他。”


    “有錢的人做善事,隻是滿足於當救世主。”我說。


    小月沒有搭理我,繼續說:“他總是那樣彬彬有禮,對職位再低的人也很客氣,上電梯他也會首先讓女生先上,哪怕是送盒飯的鄉下妹。但是,他又像是永遠與別人有著距離,沒有人知道他心裏想什麽,他好像也沒有朋友,沒有愛人。他總是那樣努力,又總是那樣疲倦,我好幾次看到他一個人坐在會議室裏發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小月的這番描述,又讓我想起了剛才的林啟正,確實是這樣,我不由地點了點頭。


    小月還在說:“他就像我一直幻想的那個男人,有著一顆高貴又孤獨的靈魂,有著不為人知的痛苦與憂傷。等到我發現我愛上他了的時候,我已經沒辦法讓自己停止下來了。”


    “不至於吧?”這段話太文縐縐了,我有點受不了,忍不住說了一句。


    小月猛地迴過頭,堅定地說:“不,我雖然不了解他,但我相信我的直覺。不過……”她的神色變得黯淡下來:“我知道我是在做不切實際的夢,所以,我不會再讓自己做蠢事,就讓這個夢永遠留在我的夢裏,成為我的迴憶。”


    我的頭在酒精和小月抒情詩的雙重作用下,愈發痛了起來,我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說:“這樣就好,最好連夢也不要有,一覺到天亮。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我先去睡了。”


    我迴到自己房間,連衣服也沒有脫,就倒在床上,率先做到了一覺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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