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侍衛雙手疊拳,垂眼恭敬道:


    “宋將軍,前頭發現發棺槨,卑職命人抬出來,等您過去。”


    宋延雙眼微咪,腳步如飛,喝令守衛的侍衛們開棺。


    棺槨沉沉,厚重的木蓋被士兵緩緩推開,宋延看著棺內情形,瞳孔微縮。


    棺槨內屍體並未腐爛,甚至骨肉完整,但看著卻更加滲人。


    身上的皮肉並不完整,似乎……


    向是被人為剝離般。


    周邊的侍衛齊齊倒吸口冷氣,俱都別過眼去。


    這場景,著實駭人。


    饒是他們幾個跟隨宋延已久,在戰場上早已生死,看著場麵,仍舊有些不大適應。


    宋延攥了攥拳,麵色陰沉的難看,朝著棺槨躬身一禮。


    半晌兒,音色沉沉道:“蓋棺……”


    無論如何,真相明白後,應當讓裏麵的人,盡快入土為安的。


    宋延換上官服,卸下甲胄,腳步沉沉走入宮門。


    大殿中,女帝顧珺端坐高台。


    短短幾年,原本魅色風情的女帝,鬢邊也染上銀絲。


    那雙眼除了威儀,更多幾分炎涼和倦怠。


    爐香陣陣,煙白色霧氣嫋嫋。


    顧珺撐著額,神態疲倦,沒有睜開眼睛,大殿中隻傳來她聲音,顯得有些縹緲。


    “宋將軍——”


    “朕讓你查探的事情,可有什麽進展?”


    宋延眉眼鄭重,撩起官袍俯身跪拜,看了眼高台上的女帝,緩緩道:


    “陛下,微臣發現了做棺槨,裏麵的人……”


    聲音戛然,半晌兒,他滿上含著幾分哀悼色。


    “應當便是恭親王!”


    話音剛落,高台上的女帝猛然睜開雙眼……


    窗外和風吹動窗簾,紗布搖曳在少年沉睡的臉上,激起陣陣癢意。


    宋延緩緩睜眼,便看見床頭帳上墜著的珠子,隨風輕輕晃動。


    陽光下,撲棱閃爍著珠玉的光輝。


    眨眨眼,宋延輕嘶了聲,抬手揉揉有些酸脹的額角。


    輕垂的睫羽,透出少年人煩躁的不耐。


    睫羽垂下點點陰翳,夢中的記憶迴籠。


    宋延將床帳的珠子攥進手心,眼皮子狠狠跳了跳,眼底劃過驚駭色。


    書院教齋內,山長陸九熹上麵循循善誘。


    宋延蘸著筆墨,蒙著頭在宣紙上畫著什麽。


    “哎,兄弟,做什麽呢?”


    見宋延頭也不抬,傅斯年沒忍住小聲問了句。


    他今日去了趟錦衣衛的衙署,然後才迴的書院。


    從坐在這個位置,到山長侃侃而談了的一個時辰之間,他這位好兄弟,連眼神都沒分給他半分。


    宋延目光落在宣紙上某處,眼神定定不知思索著什麽。


    “嘿——”


    傅斯年來氣,直接用手肘戳了戳,宋延沒防備,提著筆墨的手頃刻便落在宣紙上。


    看著宣紙上橫生出的墨跡,宋延咬咬牙,差點就將整張紙毀了。


    剛準備抬頭教訓番傅斯年,宋延整個身子卻突然怔住。


    半晌兒,在傅斯年不可思議目光下,小聲嘟囔了句:


    “竟還真和夢裏一般模樣——”


    說完,宋延果斷將桌上宣紙揉成團兒,而後重新揮毫潑墨,垂頭又過了半刻鍾。


    宣紙上,儼然草木濃鬱、鬆柏昂首挺立。


    宋延看著這畫,眼底迸發出光亮。


    “哎,你這都畫的什麽呀?”


    傅斯年有些不滿宋延的無視,眼裏帶著嫌棄,小聲嘟囔道。


    宋延睨了他眼,寶貝似的將宣紙折好,塞進自己袖中。


    他這才慢條斯理看向傅斯年,一臉翻舊賬的意思。


    傅斯年悻悻閉嘴,半晌學著宋延方才,拿起筆墨在宣紙上寥寥畫了兩筆,而後輕輕咳了咳。


    見宋延看過來,傅斯年示意他看向宣紙,輕聲迴懟道:


    “兄弟,我算是看明白了,你這肚量,也就和這針眼一般大了!”


    看著宣紙上烏漆嘛黑的東西,宋延嘴角一抽。


    這畫的,都什麽烏七八糟玩意兒。


    沒搭理宋延的黑臉,傅斯年還煞有介事的冒死勸誡道:


    “兄弟,咋擰股勁兒,好歹也讓你這針眼裏,撐起兩艘船吧?”


    “畢竟,你也總得提升下?好達到和我同等境界不是?”


    “……”


    宋延睨了他眼,給他個“閉嘴”的眼神。


    眼見宋延惱羞成怒,傅斯年咳了咳,戰術性轉移話題道:


    “哎!我聽樂儀表妹說——”


    “府上老太太這幾日不是要去大興善寺嗎?”


    “怎麽沒瞧見你有何動靜呀?”


    宋延耷拉著眼皮,看著沒多少熱情。


    “山長講完課就去!”


    “左右寺廟和書院都在南郊,我直接從這裏趕過去就好。”


    “這樣啊……”


    傅斯年瞥了眼東域女學生那邊,眼底浮現出幾分興味兒,朝著宋延拖腔帶調道。


    “那你去那好好逛逛,說不定啊——”


    傅斯年挑挑眉,“還能遇著什麽驚喜呢?”


    說完,他輕輕拍了拍宋延邀功道。


    “到時候呢,你也不用太對我感激涕零了!”


    瞧見傅斯年這得意洋洋模樣,宋延輕嗤了聲,沒將他話放在心上。


    傅斯年也不在意,隻是輕輕笑了笑,眼裏含著深意。


    銅鍾聲響起,宋延直接提著包袱,朝著大興善寺揚長而去。


    惠風和暢,宋樂儀扶著老太太下了馬車。


    圓眼睛四處望了望,老遠便看見大興善寺山門處的石獅子旁,吊兒郎當的少年。


    宋延嘴裏叼著根草,正眯著眼懶洋洋等待著。


    今日雖非佛誕日,但來往的官老爺、太太們絡繹不絕。


    宋延正思索著昨晚夢到的事情,就感覺自己袍子被拽了拽。


    隨意瞥了眼,就見身著鵝黃色襦裙的女娃娃,正眨著眼睛可憐巴巴看著自己。


    宋延見宋樂儀這模樣,下意識心中個激靈。


    果然,下一刻!


    女娃娃慢條斯理從身後取出個“惡鬼”樣的麵具,在他麵前揚了揚,臉上已被興奮色取代。


    “哥哥,夫子昨日帶我鑒賞《蘭陵王入陣曲》。”


    “夫子說,這裏麵高長恭因麵容過分俊美,所以沒到戰場便用惡鬼麵具遮臉,以此來增加在戰場上的威懾力,方才有後來的戰無不勝。”


    宋樂儀目光落在宋延頭頂的美人尖半晌兒,又在宋延不耐的邊緣收迴,而後煞有介事道。


    “哥哥,我原本不擔心的——”


    “可你知道,你生的像我,我又長得好看。”


    “俊俏二字形容也不為過,我害怕你日後戰場上因為這容貌吃虧,便給你做了個惡鬼的麵具。”


    說著,宋樂儀將鬼麵具塞進宋延手中,她小臉微微揚起,老神在在的雙手背後,滿臉等著宋延誇讚表情。


    宋延隨意瞥了眼麵具嘴角一抽,還真是瞠目、獠牙狀若惡鬼般。


    這都什麽年代了?


    戰場上卻有士兵佩戴麵具不假,但也是與厚鎧披氈配套使用的。


    這佩戴鐵麵的理由,卻也絕對和“麵容俊美”關係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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