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宋延心裏,也如唿延烏維那樣,鄙夷厭惡她吧。


    畢竟,當初的自己,也未曾,顧及他的自尊,守護他的驕傲。


    顧寶珠唇角嘲諷色更深,卻莫名的,容色更加明豔起來。


    她此時的神態,仿佛迴到當初燕國時,她還是眾星捧月的南平郡主,也是宋延記憶裏,曾經熟悉的樣子。


    離他越近,宋延眉眼愈發真切,顧寶珠瀕臨決堤的情緒愈發難以控製,可她身為南平郡主的驕傲,卻不讓她顯露半分。


    她寧願!獨自一人,盡數咽下所有苦果。


    哪怕他們之間,已然沒有任何關係。


    可,顧寶珠還是不願,讓宋延就這樣看輕她,半分,也不願。


    餘光中,宋延身上鎧甲折射出凜然寒光,恍若出鞘的匕首,淩厲也傲然,半分沒有今日她這般的,狼狽又不堪。


    眼睫微垂,顧寶珠端起宋延桌上酒壺,將杯中酒水填滿,下一刻,是平靜容色壓不住的微揚眉眼。


    銀色酒盅遞到他麵前,宋延眉眼沉凝,靜靜看顧寶珠她半晌。


    等到顧寶珠覺得,手臂僵持的微微酸澀,宋延這才接過看著泛著漣漪的酒液。


    他唇角輕勾,似譏似嘲道了句。


    “郡主好骨氣——”


    宋延目光不錯放在顧寶珠身上,自己這樣明顯的諷刺,她卻麵色未變半分。


    他也未曾看出,她有半分悔意。


    腦海中,宋延驀然想起,當初顧寶珠遠嫁和親時,她說過的話,字字清晰。


    “宋延,你知道我的——”


    “我從來都不會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


    宋延閉了閉眼,壓下心底煩躁,再次抬眸眼底浸出寒涼色,半晌兒朝著顧寶珠平靜道。


    “恭親王已於四年前身亡,屍骨寒涼。”


    宋延的話像柄重錘,狠狠砸在她心頭,顧寶珠背脊微僵猛然抬頭。


    視線中,宋延目光雖淡,卻分外篤定。


    顧寶珠目光微閃,隻需一個眼神,她便知道,宋延沒有騙他。


    四年前,正是她和親突厥的時間。


    可……


    若是父王已於那時身亡。


    那麽,方才唿延烏維威脅自己的話,究竟算什麽自己答應前來突厥和親,忍辱負重四年之久,又算得了什麽。


    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告訴她,當初的自己,和親突厥,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她從當初臨安城中高高在上的南平郡主,變成今日,龜縮在後院苟且中的婦人,半分不知外界的形勢。


    甚至,作為子女,竟然連父王生死都未知。


    一瞬間,顧寶珠胸口的恨意,肆意蔓延,可以將她所有情緒吞吃入腹,她腦海中隻剩下一個想法。


    可轉瞬間當所有的不甘和怨恨推演到極致,卻又反而讓她平靜下來。


    顧寶珠眼尾微揚,紅唇翹起,意味莫名的笑了聲。


    竟然些透出幾分輕鬆來。


    可不是嗎?現在的她,還能害怕失去什麽?


    她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宋延皺眉看著顧寶珠神情,心口下意識揪疼。


    可心裏越疼,他麵上情緒就愈發冷峻,唇角的嘲諷也愈發遮掩不住。


    迴過神宋延撩起眼皮卻突然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然矮下身子。


    顧寶珠接過宋延手中已空的酒盅,右手執起酒壺,濁濁清液緩緩瀉入銀盅。


    盯著杯壁看了半晌,顧寶珠抿著唇,學著先前胡女的模樣,緩緩靠近宋延身側。


    然後,跪坐在他身旁。


    這一刻,仿佛,南平郡主的風骨,也坍塌破碎。


    宋延死死盯著身前女子,眸底滲出慍怒。


    他右臂突然捏住顧寶珠胳膊,想要將她扶起,嘴裏咬牙切齒。


    “顧寶珠,你瘋了!”


    “你是燕國郡主,別做這些有辱身份的事情。”


    宋延手上的力道不輕,顧寶珠疼的黛眉皺起,可她直接迎上宋延的眼睛,無聲的倔強抗拒蔓延。


    兩人僵持。


    半晌,宋延冷笑了聲,緩緩鬆手。


    無聲妥協。


    他撩開戰袍,直接曲腿半跪在顧寶珠身側。


    “砰——”


    杯盞碰撞地麵,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宣泄著唿延烏維的怒意。


    顧寶珠聽到聲音,唇角無謂的扯扯。


    方才,讓自己卑微苟且討好宋延的人,不正是他唿延烏維嗎?


    顧寶珠目光重新落到身前宋延身上,眸光流轉,仔仔細細打量了他番,仿若疆場戰士摩挲著他們的刀背,仔細又認真。


    終於,顧寶珠右手直接撐在宋延腿上,左手端著酒盅湊到他薄唇邊,目光定定的看入宋延的眼。


    顧寶珠的動作讓宋延身形微僵,卻下意識聽從心底的聲音,不願將她推開。


    將男子此時的眉眼徹底映入腦海中,顧寶珠笑了笑,語氣輕鬆。


    這模樣,讓宋延瞬間就想到,書院外第一次見她時,手執團扇神態慵懶的南平郡主。


    “宋延,最後和你說個事兒。”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含著不知名的情緒,一如當初。


    “我其實,從沒有,真正討厭過你。”


    顧寶珠突然笑了笑,神情像是在追憶:


    “第一眼見你,我就覺得……”


    “你這樣的人,哪怕生成商戶子,也生來不凡,合該驕傲耀眼。”


    畢竟,有些人,生來就不凡,骨子裏天生的傲氣。


    “這一次,我沒有騙你!”


    說完,顧寶珠看向宋延,眉眼認真,最後道了句:


    “也祝你日後……”


    顧寶珠定定與眼前人對視,半晌嘴唇翕動,道出句:


    “所願一切皆可得!”


    話音落,兩行清淚從眼尾留下,可神情卻半分也不哀傷,顧寶珠閉了閉眼,現出所有的決絕。


    須臾,顧寶珠突然轉身,眸光定在首座上冷笑的唿延烏維身上。


    她右手放下酒盅,借著身形遮掩,顧寶珠利落從宋延長靴中掏出柄手銃。


    對準那人。


    狠狠扣動玄關。


    火藥味刺鼻襲來,顧寶珠視線中火光三聲震響。


    煙霧緩緩散去,對上唿延烏維死不瞑目的眼。


    以及……


    唇角汩汩流淌的血跡。


    火銃砸落再地,顧寶珠卻突然眉頭緊蹙。


    心口傳來鑽心的絞痛,連帶著,唿吸間都是難以忍受的疼。


    顧寶珠眼底劃過絲了然。


    原來,唿延烏維也從未想過,要放過自己。


    他逼自己喝的酒裏,有毒。


    “顧寶珠——”


    似乎察覺到什麽,宋延捏住她的肩,手背青筋暴跳。


    入目的,便是她唇角烏黑的血漬。


    ……


    月上中天,窗外明月皎皎,夢境的虛幻徹底落幕。


    顧寶珠捂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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