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兒,她眼梢輕揚,眼底瀲灩出灼灼笑意。


    “所以……”


    “你連屬於宋延和顧寶珠兩個人的婚書,都還沒有給我,要我怎麽給你機會呀……”


    女子語調清淺,聽在少年耳中如同仙音嫋嫋,印證他先前心底猜測。


    突然!


    夢境像是被人打碎的鏡麵。


    咣當聲驚醒榻上人!


    宋延猛然睜開眼眸,愣愣盯著床頭簾上,搖曳墜著的那顆明珠。


    和以往夢境結束後的揪心難過不同。


    宋延舔舔唇,這一次,他竟然莫名覺得有些澀,有些苦。


    還有些輕微的甜……


    視線微轉,落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上,宋延雙眼逐漸聚焦。


    夢中的情緒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他那雙漆黑如墨的眼多了些清明。


    起身下榻,往喉裏嚨灌了杯涼茶,宋延心緒終於徹底平穩。


    放下茶杯,他腦海中便自動開始複盤夢中情景。


    撥開紛亂的思緒,宋延首先鎖定的不是顧寶珠,而是出現在夢中書院裏的,那個有著異域長相的男子。


    通過過往夢中掩藏線索的梳理,以及這些日子裏,宋延對突厥刻意的了解。


    他基本可以斷定!


    夢中那個鷹鼻薄唇,未戴發冠梳著發辮的男子,應當就是突厥現任單於,唿延冒頓的兒子唿延烏維!


    自然……


    也是夢中顧寶珠自願和親的對象。


    想到這裏,宋延莫名哼笑了聲,似譏似嘲。


    可想到夢中的自己時,他眉頭又忍不住蹙起。


    宋延實在沒想到,夢中那個雖然忐忑,卻滿含期待的少年,會是自己?


    那樣純粹也熱烈的情意,宋延雖有些牙酸,可那少年確實是自己。


    可……


    即便是在懷古書院,男女通常也要分齋治學,相處時注意分寸,


    夢中的少年人,竟然就因為那樣縹緲的喜歡,就打破了該有的禮數!


    這對於如今的宋延而言,說實話,他做不到。


    讓宋延同時想不通的是,夢中顧寶珠麵對這份心意,應當是歡喜的。


    她的態度,雖然有著女兒家的矜持和傲嬌,可卻也似乎從未想要拒絕那份情意。


    那後來,為何她又自願前往突厥和親了呢?


    腦海中思緒混亂,紛亂雜繞,恰似窗外暗沉的天色,看不到明朗。


    迷迷糊糊中,宋延又睡了過去。


    在宋府中休息了三日,便又到了前往書院報道的日子。


    官道上,馬車軲轆飛快轉動,載著宋延從宋府迴到書院山腳。


    正門門口,此時同樣停著輛載人的馬車。


    懶洋洋掀起簾子,宋延終於撩起耷拉的眼皮。


    幾乎在同時,對麵馬車的車簾被掀起一角,露出女子額間梅形的鈿花。


    接著,便是數次出現在自己夢中的,那張熟悉的臉。


    正是顧寶珠!


    兩人目光相觸,均是一愣。


    壓下心頭複雜,宋延靜默半晌,目光從顧寶珠臉上慢條斯理收迴。


    視線即將移開,倒是踩在馬車腳凳上的顧寶珠,微提著裙擺,朝他輕輕點了點頭,態度不似原來般生硬疏離。


    這樣一反常態,應當是對墜馬那事心存感激。


    宋延無奈,跟著點頭示意後,徹底收迴那漫不經心的目光。


    餘光裏,女子身影徹底走遠,宋延這才背著包袱,懶洋洋的朝著經義齋走去。


    一進教齋,傅斯年果然已經落座。


    宋延放下包袱,和他閑聊幾句,便是時間由先生講課。


    經義齋的課程,多涉及四書五經等儒家經典,今日恰好講解《大學》。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


    先生抑揚頓挫聲音傳來,齋舍內的書生們俱都打著精神,耐著性子仔細聆聽。


    這經義足足講解了兩個時辰。


    課畢,傅斯年便拉著宋延,馬不停蹄的朝著學院食堂走去。


    課下的晚,等到兩人趕到時,已經不剩多少菜了。


    倒是傅斯年眼疾手快,還端迴來了兩碟子糕點。


    看著食堂有些寒磣的飯菜,宋延耐著性子吃了幾口,等他瞥見傅斯年碟中的糕點,終於忍不住嫌棄道:


    “你怎麽端了這個來?”


    傅斯年睨了他眼,不滿道:“你還敢嫌棄!”


    “若不是我手速快,這最後兩碟子糕點,你怕都看不見!”


    “我不喜甜食,你又不是不知道。”


    宋延將最後塊肉送進嘴中,看著餐碟中可憐巴巴的菜葉子,摸著隻吃了三分飽的肚子,目光中劃過無奈。


    “不吃拉倒!有種你就餓著。”


    傅斯年扒拉飯,不時伸手拿塊點心塞進嘴裏,誇張刻意的在宋延麵前表演著饜足的模樣。


    這個年紀的少年,正是長身體食量大的時候。


    更別說,他們二人每天消耗的體力,可不是書院中普通書生可以比擬的。


    饑餓帶來的發慌感還未完全退去,宋延看了眼碟中最後幾塊梅形糕點,到底妥協。


    飛快從傅斯年手中搶過來,塞進口中吞吃入腹。


    等他感覺口腔被蔓延的甜膩占領,宋延歎口氣,半晌垂眼悶聲對傅斯年道:


    “晚上迴莊子,請你吃椒麻雞!”


    傅斯年目光晶亮,顯然被宋延這話取悅,態度立馬迴暖。


    拉著宋延往午休的齋舍走去,傅斯年終於想起在兄弟麵前做個人,邊走邊勸慰他道:


    “先迴去睡一覺,等醒過來,晌午我們再熬熬,也便能等來我們的椒麻雞了……”


    午間陽光正濃,晌午經義課上積攢的睡意,全部在此刻,伴著窗外拂過的樹葉沙沙,酣然入夢。


    宋延又來到熟悉的夢境!


    場景正是今日上課的經義齋。


    陽光透窗而入,照亮夢中少年的眉眼,也照亮了少年右頰,醜陋猙獰的傷疤。


    宋延看著那疤痕,瞳孔微縮。


    教齋空空蕩蕩,隻有少年一人。


    夢中的少年正垂眸斂神,認真握筆在宣紙上寫著什麽。


    宋延穿過桌椅走進,正好便看到宣紙上寫的。


    “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


    “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此證”


    宋延沒在看那宣紙,目光落迴到夢中自己的臉上。


    少年臉上傷疤雖然可怖,可隨著他落筆書寫的婚書,他的眉眼甚至那疤痕都仿佛柔和下來。


    不在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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