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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曾相識的目光,仿佛從前在哪見過,細細想來,安伯塵心頭一緊。


    那日霍國公欲殺他時,也是如此這般向他看來......


    下意識的,安伯塵倒退了一步,轉瞬停住。


    眼前三人都是一方神師,法力通天,想要殺他易如反掌,即便他跑出百裏地亦能抓迴來。


    穩了穩心緒,安伯塵故作平靜的拱手道。


    “兩位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伯......無邪倒沒想過,這入夢的法門還有這麽多妙用。可惜,無邪道行不夠,也隻能進入他人夢中遊覽一番,其它的恐怕什麽都做不了。”


    安伯塵所言並無虛假,他雖在蕭侯夢中變成了那上將烏戟,可與其說是變,倒不如說是附身,卻還是露出了他自己的臉。如此這般,已是安伯塵在蕭侯夢境中所能做到的極限,他心知肚明,除了走馬觀花以及附身夢中人物外,其餘的他什麽也做不了。


    “無邪居士切莫妄自菲薄。”


    笑吟吟的看向安伯塵,風仙子開口道。


    “你初成神遊之法,初悟神遊入夢的法門,自然隻能如此。可隨著日後感悟增多,道法精進,定能從中挖掘出更為厲害的法門,夢中殺人,奪秘竊寶等等並非虛妄。”


    眼見另一邊的黃居士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麽,安伯塵哂笑一聲,悠悠說道。


    “無邪本為山中隱士,從不與人相爭,取食天地間,一廬一衫即可。就算這神遊入夢之法妙處頗多,可正如黃居士所言,對無邪來說,形同雞肋。”


    話音方落,安伯塵便感覺那黃居士看向自己的目光明顯淡下了幾分,心中暗暗舒了口氣。


    “或許吧。”


    笑著看向安伯塵,風仙子不置可否。


    長夜漫漫終有盡時,深紫的天色被晨光劈開,拂曉將至。


    隨著氣溫升高,純陽之氣從四麵八方飄出,安伯塵心底一顫,沒來由的生出一絲驚惶,想到空老先生所言,此時深以為然,自己以地魂神遊出竅,果然隻能披夜而行,無法容於白晝。


    “不知無邪可有傳人?”


    耳邊傳來空老先生的聲音,安伯塵搖首迴道。


    “暫無。”


    “居士欲隱世,並無不可,可如今居士已成神師,理當擇一傳人。”


    空老先生語重心長道。


    “我等修成神師,雖離不開自身努力,可有五成屬於機緣造化,打破三尺神明的難處,居士定也一清二楚。因此,為保傳承,當立道統,如此方不負天地造化之功德。”


    “空老先生教誨,無邪定會考慮。”


    見著晨時將至,安伯塵哪有心思再和他們糾纏,若無法在天明前歸返肉身,等司馬槿醒來見著呆立不動的自己,誰知她會做出什麽驚人之舉來。


    “咯咯咯,無邪兄弟歸心似箭,空先生還是少說兩句吧。”


    風仙子心思細膩,眼見安伯塵不住望向東南,又怎會猜不出他的心思,頓了頓,朝向空老先生道。


    “看這天色,離日出倒也近了,無邪兄弟腳程不夠,還得勞煩空老先生相送。”


    “理應如此。”


    空老先生又拾出一張道符,緩步上前,貼於安伯塵額心。


    或許因為天色漸亮,陽氣大盛,安伯塵昏昏欲睡,心生恍惚,就聽耳旁傳來空老先生的聲音。


    “心念肉身所在,三聲響罷,自會歸返肉身......臘月初八,子時,相約洞庭,共探神明之上,還望居士前來赴會。”


    肉身所在......琉京,墨雲樓,七層......


    正當安伯塵犯迷糊時,腦門上傳來“篤篤篤”三陣敲擊聲,隻覺身體猛地向後飛去,周遭景致好似浮光掠影,轉瞬消逝,比之先前他風馳電掣般的奔躍還要快上無數。


    ......


    琉京,朱雀街。


    雄雞報曉,昏沉的天野突然裂開一條細縫,仿若初睜的睡眼,晨曦乍現,墜落京城。


    墨雲樓之巔,青衫少年臨窗而立,雙目低垂,紋絲不動,仿若泥雕。


    一隻鷂鷹盤旋於窗外,緊緊盯著樓裏的少年。


    它盤桓了將近一宿,可遲遲沒有上前,能在這熙熙攘攘的京城中發現這麽大的“獵物”實屬不易,怪就怪在這頭“獵物”有血有肉,看似可口,卻感覺不到半絲氣息,就和這木樓一般。


    覬覦了一夜,此時鷂鷹腹中空空,饑餓難耐,眼饞的打量著安伯塵,不再猶豫,正欲撲去。


    冷風颼颼,從四麵八方湧向墨雲樓,那鷂鷹打了個冷顫。正在這時,就見樓裏少年眉頭一抖,鷂鷹喜出望外,展翅欲撲。下一刻,卻見少年緩緩睜開雙眼,冷風襲來,攜著一團陰影,鑽入他右眼。


    正當鷂鷹不知所措間,安伯塵雙眼暴睜,一縷炎白之光從他眸裏射出,捅穿鷂鷹。


    晨曦一寸寸鋪灑在少年眸眼間,迎著初生的朝陽,安伯塵麵無表情的立著,心底深處卻湧起一股莫名的情愫,隻覺熱淚盈眶。


    安伯塵的肉身維持一夜胎息狀態,水火二勢流轉周天,元氣充盈,已能神遊神仙府,卻因地魂不在,無法行之。


    而地魂神遊一夜,無意中采擷了散落天地間的陰陽之氣。


    在晝夜交替之際,地魂從體外大天宇歸返體內小天宇,仿若穿梭於兩世之間,又好似出入生死之界。個中感覺玄而又玄,那一瞬的感悟奇妙莫測,難以道明,隻能用心去細細體悟。


    ......


    人為何,天地為何,三魂七魄為何?


    不過混沌世間一粟,顛沛流離,如萍而居。


    然,既居彼,即為彼,雖如夢如幻,卻亦作如是觀。


    晝夜交替之際,陰陽分割,起於蒙昧,止於蒙昧,卻又掠盡光明,周而複始,令人沉迷。


    安伯塵神遊歸來,恍若隔世,卻亦帶迴無數或迷惘或複雜的感悟,此時流轉於心田,徘徊於腦海,想要說出此中道理,卻又不知從何道來。


    微眯雙眼,安伯塵望向初升的日頭,手臂輕輕顫抖著。明明已感悟出了什麽,偏偏又無法道出,委實令他無比憋悶。隨著手臂的顫抖,斜倚在案邊的那條銀槍也輕晃了起來。


    既無法開口訴說,那便隻能用它來道出了。


    水火二勢爭先流轉於雙臂間,映入眸中,安伯塵側身,避開暖洋洋的晨光,一半沒入陰霾,一半現於光明。


    那一瞬的感悟縈繞心田,岌岌待發。


    “槍來!”


    看向不安的銀槍,安伯塵低喝一聲,右手張開,刻著無邪二字的銀槍橫移三寸,滾落手心。


    握槍,提步,晨風撲麵,卷起少年披散的長發。


    下一刻,銀槍劃過一道驚豔的弧線,卻又是筆直刺出,每突進一寸,都會現出兩個截然不同的變化,仿若陰陽,又如同水火。每兩個變化層層疊加,推衍出下一個變化,非是安伯塵刻意為之,而是順其自然,待到最後刺出之際,更是疊生出十來個變化,詭譎玄奧,就像縈繞於安伯塵心中的那些感悟。


    一槍刺出,一氣嗬成,宛如飛龍衝天,安伯塵緊握著槍尾,卻仍止不住槍尖的顫抖。


    隨著槍尖不住顫抖,低抑的吟嘯聲穿蕩開來,起於槍尖,沒於虛冥,好似在發泄著什麽。


    倘若司馬槿在場,見著安伯塵這一槍,定會再生殺意。


    這一槍的奧妙雖難描述,可槍法卻是模仿那夜霍國公劈向左相的那一刀,同樣劃出筆直的弧線,同樣變化疊生,雖以銀槍使出,可隱隱間已有兩三分神似。


    閉合雙目,安伯塵負槍而立,靜靜迴味著適才那一槍。


    有了神廟中的經曆,安伯塵知道,這一槍也是不經意間妙手偶得,若不在感覺未散時牢記於心,恐怕片刻後,他便會忘得一幹二淨,再無法使出那一槍來。


    可有些事,畢竟無法強求,隨著一槍刺出,槍吟漸消,這集盡玄奧的一槍漸漸成了鏡花水月,從安伯塵心中飄散殆盡。


    暗歎口氣,眸裏掠過一絲無奈,轉瞬即逝,安伯塵放下槍,迴返窗前。


    這樣的事已非第一次發生,安伯塵知道,隻要他能進入神仙府,對著山河日月苦練上數日,或許能重新掌握。可現如今,想要再進一趟神仙府也不知要等多久,不過地魂神遊了一夜,在體外天宇尚能記得前世,若能返迴神仙府,應當也能記得外界之事,如此或許能自行掌控滯留時間了。


    有些事雖無法強求,可若想開了,也不需太過強求。


    心情舒暢,安伯塵淡淡一笑,和厲家公子一戰雖迫在眉睫,可先前那並沒掌握的一槍刺出,卻讓安伯塵信心增長,心頭的憂慮消褪少許。


    目光落向樓外朱雀街,就在這時,安伯塵陡然一怔。


    被他無意間擊落的鷂鷹並沒死去,身受重傷,此時正苟延殘喘在一雙潔白如玉的手中。


    懷抱鷂鷹的是一個年輕僧人,青裟拂地,飄然出塵,低垂著頭,口中念念有詞,第一眼看去尋常普通,可第二眼看去,卻又覺得和長街上的百姓們格格不入。


    第三眼,僧人抬起頭,俊美得令秦國女子日夜青絲祈白首的麵容上浮起一抹柔柔的笑意。


    這一瞬,繁華如錦的琉京千百樓台為之黯然失色。


    站在墨雲樓底,少年僧人懷抱鷂鷹,看向樓上青衫少年,口喧佛號。


    “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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