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之中,氣氛緩緩沉寂。


    那種凝重,讓張遠身上氣血仿佛被凍結。


    那是一種天道剝離,傾塌的感覺。


    帝王厭棄?


    皇帝不滿意自己的奏對?


    “嘭——”


    遠處的草場上,一群孩童持著竹弓,射向遠處掛著的木靶,箭矢射在靶子上,傳來震響。


    元康帝站起身,淡淡道:“射中靶心的,賞。”


    不遠處一直躬身立著的穿粗布衣衫老漢忙道:“謝趙老爺賞。”


    他轉過身去,到草場邊說話,然後那邊傳來歡唿。


    元康帝沒有再留,也沒有再開口,甚至沒有再看張遠一眼,徑直往外走。


    王安之等人也都站起身,跟著走出去。


    陸鈞走到張遠身側,低歎一聲。


    張遠轉過身,跟著走出莊子,看前方兩輛馬車已經離開。


    “張爺,莊子裏的馬車送你迴城。”之前迎元康帝他們進莊子的中年上前,低聲開口。


    來時帝王同乘,去時形隻影單。


    坐在搖晃的車架之中,張遠看向前方。


    後悔嗎?


    真的順著皇帝的心意,自己,嬴元辰,都按照設定好的路子,守著殘破九洲,然後等補天與裂天的結果出來,最終都被淘汰?


    甘心嗎?


    也許皇帝和陸鈞,甚至張居正他們都是這樣想,這樣設計安排的。


    他們這些年輕後輩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照著路子走就好。


    雙目之中,淡淡的精光閃動,張遠麵上露出一絲笑意。


    元康帝自己都要打破祖宗規矩,要補天裂天,他當真願意看到後輩守成?


    從元康帝的布局,其心胸之廣,是區區九洲守禦就能滿足的?


    輕輕吸一口氣,張遠緩緩閉眼。


    賭吧。


    ……


    此時,那兩輛車架之中,後方的車架裏,杜如晦,王安之,還有司馬清光相對而坐。


    三人身上氣息如淵,都是靜坐不語。


    車架到城門時候,王安之方才轉頭看向杜如晦。


    “克明,我們這些人中,你和太嶽最年輕。”


    “太嶽的心太大,才太高,不是我能揣測,”看著杜如晦,王安之輕聲道,“我們老了,隻想穩住天下,穩住九洲。”


    “你說,張新亭所言,能不能成?”


    杜如晦抬頭,麵上神色平靜。


    “老大人,能不能成,當然要看陛下的心意。”


    這等話語,讓王安之麵露遺憾,輕輕點頭,不再說話。


    直到馬車停下,王安之走下車,都沒有再開口。


    看著王安之離開,司馬清光雙目眯起,沉聲道:“張遠之才,若是陛下疏遠,我們可能代五皇子殿下招攬?”


    不管這一次張遠所言是不是讓元康帝不滿意,在司馬清光看來張遠的才華與能力,是頂尖的。


    而且張遠還有膽識。


    這樣的人如果能收到五皇子麾下,必然是如虎添翼。


    聽到司馬清光的話,杜如晦搖搖頭。


    “我查過當年事情,張遠的大哥死在騰洲鐵甲獸之亂。”


    “張遠這樣的人,隱忍,狠辣,他與我杜家,與五皇子殿下,絕不可能走在一起。”


    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大殿方向,杜如晦的麵上神色凝重。


    “我現在擔憂的反而是,陛下的真實用意。”


    “張遠這樣的人,太適合做一柄刀了。”


    刀。


    皇帝手上的刀,除了大秦軍伍,就是鎮撫司。


    難道陸鈞真的會讓位,將鎮撫司拱手讓給張遠?


    張遠隱忍狠辣如此,如果當真很快執掌鎮撫司,恐怕對於五皇子一係是禍不是福。


    “既然不能走到一起,那就當斷則斷。”司馬清光目中透出狠厲之色。


    ……


    大殿之中,陸鈞站在元康帝麵前,神色平靜。


    “你當真要將鎮撫司交給張遠?”元康帝看著陸鈞,聲音緩緩響起。


    聽到他的話,陸鈞點點頭,麵上神色複雜。


    “臣從潛邸之時就追隨陛下,這一晃已經數百年,我也算位極人臣,榮華富貴不缺。”


    “張太嶽經世之才,杜如晦謀略無雙,壽亭侯更是威壓天下無人能敵,我陸鈞……”


    搖搖頭,陸鈞輕聲道:“不是陛下信重,我早死無數年。”


    “鎮撫司中,能善終者,有幾人?”


    鎮撫司中官員得罪的人太多,掌權時候還罷了,一旦無權無勢,頃刻間就可能被反噬。


    元康帝手上老臣,王安之等人那樣幾番起伏的不少,其他幾年幾十年就革職、告老、發配的更多。


    陸鈞這樣百多年來一直執掌鎮撫司,位高權重的人,幾乎沒有。


    “年輕人心高氣傲,終究還是要扶持扶持的。”


    “二十年內能讓元辰掌住局勢,能讓張遠鎮住九洲各方勢力,你就算想功成身退,朕也不攔著你了……”


    元康帝的聲音響起。


    陸鈞躬身俯首,出聲道:“諾。”


    再抬頭,他的目中有幾分精亮。


    緩緩退出大殿,到殿外,陸鈞方才握緊雙拳。


    伴君如伴虎,何況他這樣的孤臣,權臣?


    執掌鎮撫司的指揮使,從來有幾人能善終?


    皇帝能給他二十年,幫助張遠和嬴元辰掌住局勢,就代表著應允了他,給他全身而退的機會。


    到底君臣一場,元康帝對他還是有一份情誼。


    “張遠這家夥,又賭對了啊……”


    看向遠處,陸鈞輕聲低語。


    ————————————————


    元康一百三十五年三月初三,皇城大朝會。


    多方協商之後,皇帝宣布本次官試采納新亭侯張遠建議,以幻境試煉來選拔官員。


    此消息一出,皇城嘩然。


    那麽多苦讀詩書,就等在官試時候施展才華的儒道修行者,全都茫然。


    他們的詩書之中,沒有應對幻境的手段。


    一時間,各方勢力,無數參加官試的學子,都開始探聽官試消息,同時籌劃,看能不能將這官試的方式改變。


    可惜,不管是吏部還是禮部,都沒有任何消息。


    陽天洲乃是仙道橫行之地,以仙道幻境來試煉,是陽天洲上常有的手段。


    這是官方對於本次試煉的唯一解釋,也是最合理,無法反駁的理由。


    新亭侯張遠從陽天洲來,提出的這官試方式,很實際。


    半個月後,陽天洲三十萬各方人士入皇城。


    這些人涵蓋陽天洲仙道修行者,鎮撫司黑騎,尋常百姓,仙道,魔道,乃至於滯留在陽天洲的九境大修。


    鎮天司玄武衛,皇城羽林衛,直接入陽天洲,哪怕是一方大宗宗主,長老,不來也得來。


    陽天洲各方人士入皇城三日後,皇城書院教習學子,禮部儒道官員,皇城周邊各方書院教習,皆被征召。


    “以陽天洲各方人士記憶為引,以儒道天道大勢為基,幻化陽天洲百年局勢,所有參加官試的學子,皆入其中,既是入世修行,也是官試選拔。”


    “大手筆啊……”


    看著考試院方向衝霄的金色流光升騰,皇城外,有聲音低語。


    “哼,九洲殘缺,大道不全,嬴梁如果守成報缺,還能堪堪穩固大勢,他卻偏偏耗費大道本源來推動這等宏大的官試,抽取本源。”


    “走吧,本王入皇城,請諸位老臣入局,看這官試若是最終崩塌,他嬴梁這皇帝還能不能做成。”


    “那個什麽張遠,區區小兒之言,也是能信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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