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老漢,為何打人?”江陵問道。


    偏心也就算了,前麵讓孫子搶了一次了,如今又偏著孫子,這也太過了。


    那老漢見他穿著不凡,自是不敢得罪,笑笑說道:“大官人有所不知,女孩嘛多是賠錢貨,家裏隻這麽個孫子,孩兒他父母去得早,老漢兒帶著兩個孩子自是不容易的。自然要緊著孫兒來,您說是不?”


    好似這是一種天經地義的價值觀,老漢說得理所當然。


    女孩兒被搶了包子,隻能羨慕地看著弟弟吃。


    “雖是女娃,卻也是你家血脈,如此對待,怕是不妥。”江陵說道。


    老漢:“嗐,不止我家,大家都一樣,說實話老漢年紀也大了,養兩個孩子心有不逮,最近也琢磨著找時間把這妮子賣了,指不定能賣個幾貫錢。不知大官人可否看得上,倘若大官人看得上,不如就將這妮兒買去如何?”


    和尚在一旁隻能阿彌陀佛,類似的事情,他應該是見過不少。


    但這種情況,都是別人家的家事,就算外人看不過眼,也管不著。


    江陵忽問和尚:“大師,若換是你,該當如何?”


    和尚雙手合攏,“阿彌陀佛,眾生皆苦,哀哉哀哉!”


    江陵微微一笑,又問那老頭:“這妮兒你要賣幾貫錢?”


    老頭眼睛一亮,對方肯問出這問題,那就說明有買的意向,於是他就一摸下巴。從江陵衣著華貴來看,其實喊個高價估計對方也拿得出,但他身為山野小民,也怕價格喊高了,對方扭頭就走,於是略一思慮,就豎起三根手指:“三貫,三貫如何?”


    在他們村裏,有個鄰居在數日前就曾將女兒賣掉,當時是賣了兩貫。


    在收成不好的年份,一個賠錢的女娃娃能賣兩貫,已算不錯了。


    江陵又問那女娃娃:“小丫頭,若我要買你,你可願跟我走?”


    小女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爺爺,大抵是平時受委屈得多了,此時竟然沒多思考就點了點頭。


    她爺爺見了,也是高興,笑道:“您瞧,這妮兒就跟大官人您投緣,就合該您買了去。”


    有了女娃的同意,江陵從衣袖裏一抖,就拿出了五兩銀子來。


    “你雖要三貫,但我多給你二兩。”


    五兩銀子,像老漢兒這種山野農夫怕是整個後半生都賺不到這個錢。


    見對方出手如此闊綽,老漢心裏那個高興簡直要抑製不住,一連跌地告謝,然後拿了錢,帶著孫子匆匆就跑了。


    似乎生怕江陵會後悔一樣。


    而女孩子看著爺爺帶著弟弟走了,盡管剛剛她是自己願意被買走的,但是當真正要跟親人分開的時候,她的心中還是湧出了不舍,哇地一聲,就跪在地上哭了起來。


    和尚:“阿彌陀佛,施主又何必如此?親情分離,豈不罪過?”


    江陵:“若不如此,這女娃兒命運該當如何,大師以為?”


    和尚看著一臉菜色又瘦弱不堪的女娃,他其實也很清楚,若這女娃繼續跟著爺爺,恐怕是過不好的。


    今天就算不賣給江陵,之後也會賣給別人。


    和尚:“或當順其自然,天下此類事情不乏,一己之力又哪裏幹預得了那麽多?且盡己之力,能幫則幫,幫不到的,也隻能作罷了。”


    江陵笑道:“佛之一道,有佛祖割肉喂鷹,舍身成仁。順其自然乃是道家所倡,你一個大和尚,提什麽順其自然?”


    和尚臉不紅心不跳:“殊途同歸罷了,再說佛道本一家,又何分彼此?”


    江陵搖頭道:“大師所言,吾不苟同,天下之類同事者雖多,個人之力雖乏,能盡己之力雖可,但不是最佳。”


    和尚:“何謂最佳?”


    江陵:“要麽不幫,要麽則幫到底,有始無終,有終無始,皆非道途。須有始有終,有終有始,方為妙華之道。”


    和尚一時若有所思。


    似他方才贈送肉包,卻被女娃弟弟搶了去。女娃空歡喜一場,沒得到肉包還罷了,還落得一腔委屈和悲戚。


    如果一開始沒送,那女孩兒還能免除這一股委屈和悲戚。


    他的好心,隻做了一個開始,卻沒做到善終,等同半途而廢,更等同是無形之中傷了女孩兒一次。


    ‘有始有終,方為妙華之道!’


    又如修道,又如萬裏跋涉,若隻有開始,而無終,那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霧裏花、井中月,竹籃打水一場空而已。


    和尚喃喃自語了幾遍,驀然,他渾身一震,似是受到了點化一樣,立刻朝著江陵躬身:“多謝道友指點迷津,開導之恩慈恩沒齒難忘。”


    說罷,


    轉而對那女娃兒說道:“小施主,今日得遇貴人也是你造化之日,望你從此多福多運,好生成長。”


    摸摸女娃兒的頭,和尚又與江陵唱禮,之後大袖一甩,就在那田野間飄然而去。


    得江陵指點,他已有所悟,要去走自己的路了。


    江陵看著和尚灑脫背影,曬然而笑:“好和尚,倒是一點就透。”


    之後,他牽起女娃的手:“你叫什麽?”


    女娃搖搖頭,貧人家的娃兒又哪有什麽名字?


    平時也不過是喚為妮兒,也隻有她弟弟出生時,向村裏唯一一個教書先生討了個名字,似她這般女娃兒,命都卑微,何況名字?


    “你爺爺管你叫什麽?”


    “妮……妮兒。”


    妮,為婢女之意,在這般時代,喚作妮兒,可不是甚麽好名字。


    “那今後,你就叫【江嬋】吧,我喚你嬋兒,可好?”


    女娃抹了抹眼淚,抬頭看了江陵一眼,點點頭。


    “吾有一子,在南邊臨舟一地,你這娃兒倒是不錯,或可為吾兒童養媳也。”


    江陵買下這孩子,本來也不是打算自己帶著。


    這等事情,也正如大和尚說的,天下不知凡幾,管又哪裏管得過來?但既然遇上了,那就是緣分,能幫則幫了。


    “你可願?你若不願,如今你祖父與你弟弟尚走不遠,你若追去,還可追得上。”


    選擇權給到女孩自己。


    女孩看著爺爺抱著弟弟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還是沒有選擇追過去,而是對著江陵點點頭:“小嬋願意。”


    “好。”


    見女孩做出了選擇,江陵就將一封書信塞到她的手裏。


    隨後帶著她離開人群視線後,拿出一畫卷來,那畫卷裏畫著南方水鄉,一條大河之畔,落著一繁華縣鎮。


    縣鎮名字喚作【臨舟】。


    “且閉上眼睛來。”江陵喚道。


    女娃兒聽話閉著眼,然後江陵就將她對著畫卷輕輕一推,她身影扭轉,畫卷微微一蕩,就見那畫卷裏的街市上,多了個水墨畫的女娃兒,她茫茫然地站在豐悅樓舊址的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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