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書羽裝病的後果是,她媽媽幫她請了一整天的假。


    她到華江的時候才八點多,本來想著可以下午再去學校,但她媽媽十分不放心,打電話給她囑咐了一大堆注意事項,讓她自己在家裏找點藥吃,實在不行再去醫院。


    何書羽連連稱是,在心裏尋思說謊真是太累了,看這樣子到了晚上她一定得裝出自己好多了的樣子,明天一早就去上學,把這個謊完美地圓過去。


    這幾天林軼正住院,陸嘉樹不在,淩宇真天天都規規矩矩地上學,韓睿和周澤燁卻是幾乎天天都在基地待著。


    六月份,大學進入了畢業季,這意味著很快有一批人將要走出校園的大門,迎接社會的洗禮。


    這事本來跟韓睿關係不大,雖然樂隊在各個學院的畢業晚會上都有用武之地,但這顯然不同於之前的音樂節,所有的參與者都來自於本校學生。因此希德並沒有出場的機會。


    一日,韓睿偶然提起了夏染。


    “夏學姐進了至一文化,鼎鼎有名的大公司。”


    他像是不經意間提起了此事,不知是不是感慨於從其他人那裏了解到的殘酷現狀,若有所思地說道:“如果沒有希德,大概我三年後也會像她一樣拚命將自己擠進這樣一個公司裏,然後按部就班地生活吧。”


    當初他爸媽本來已經為他選好了一所省外的大學,想讓他學醫。但他不想離開,所以偷偷改掉了誌願。


    他甚至沒有認真研究過傳播學這個專業是做什麽的,隻是稍微參考了一下往年的錄取分數線,覺得自己很有把握,就不管不顧地填上了。


    如今,或許是因為希德在剛準備啟航時就遭受了重創,他覺得自己看問題比之前現實了很多,至少有好好正視這個自己隨意做出的選擇了。


    周澤燁坐在架子鼓前拿了台筆記本電腦看著某個樂隊的live視頻,聽聞他這話抬頭瞥了他一眼,“得了吧,我看你天天也沒怎麽上課,還妄想去什麽大公司?大公司這麽好進嗎?”


    他很不屑地冷笑一聲,“死了這條心吧。你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希德,比那什麽至一文化靠譜多了。”


    韓睿不知怎的從他這話裏聽出了點怨念的味道來,以為他隻是不滿於自己說的那句假設的話。


    他很無奈地搖了搖頭,“我感慨一下不行嗎?我他媽比你們大三歲,還不能有點成年人的傷感了?以為都跟你們高中生似的呢?”


    周澤燁懶得理他,把電腦往旁邊一放,又拿起旁邊的鼓槌,開始了新一輪的練習。


    韓睿不知道,周澤燁的煩躁並不是來自於他,而是當他提起這件事時,他想到了那天晚上夏染對他說過的話。


    她要走了。


    去到一個離華江一百多公裏的地方。


    和她男朋友在一起。


    不知為什麽,在這段時間裏,他明明已經刻意地不再去想這件事,但當韓睿剛剛提起這件事時,他似乎才意識到,這件事很快就要成為現實了。


    那天,她說,她會看著他闖蕩世界。


    可是,她都走了,以後還怎麽看啊?


    周澤燁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快,就連一邊的韓睿也輕易地發現他亂了。


    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倉促地停下了動作。


    韓睿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不知道今天一整天狀態都很好的他怎麽就突然出現了偏差?


    周澤燁站起身子,麵無表情地向基地門外走去,空氣中飄來他的話語:“有點累。我先撤了。”


    留下一臉懵逼的韓睿,周澤燁走出了基地大門。


    他覺得自己心煩意亂,根本沒法再集中精神了。


    他沉默著走出樹裏巷,從褲兜裏掏出了手機。


    打開通訊錄,他不停地按著向下鍵,幾十秒之後才出現了一個叫“夏染”的名字。


    上次夏染在他的手機裏留下手機號,是在春節之前,已經是四個多月之前的事了。


    他從沒真正地踐行過那句“請教成年人”的話,隻是讓這個名字和號碼安靜地躺在自己的手機裏,從來不敢輕易打擾。


    然而現在,她即將離開了。


    自己現在聯係她,應該……可以被原諒吧?


    周澤燁看著那個名字,足足有幾分鍾之久。


    而後,他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撥通了那個號碼。


    他覺得自己從沒那麽緊張過,緊張得唿吸都有些不暢了。


    電話“嘟—嘟—”的響聲傳來,許久了都沒人接聽。


    就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電話那頭卻是終於出現了那道他熟悉的聲音。


    “喂,你好。”


    周澤燁強裝鎮定,很冷淡地迴了聲:“夏染。是我。”


    電話那頭的夏染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很自然地調侃道:“怎麽?終於有問題想請教我了?”


    周澤燁眼眸低垂,唇邊卻是浮起一絲淺笑,“對。”


    他邁著步子,心情像是放鬆了不少,“想問問你,畢業的感受怎麽樣?”


    “嗯?”


    夏染很無奈地說道:“你高中都還沒畢業,跑來問我大學畢業的感受?超前了點不?”


    雖然好幾個月沒見,但她還和以前一樣。


    周澤燁輕笑出聲,以盡量輕鬆的口氣說道:“你正式畢業那天,我想來親自請教。”


    夏染那邊沉默了幾秒,卻是很爽快地說道:“我明天拍畢業照,你如果有空就來。”


    周澤燁點點頭,“好。”


    掛斷電話,周澤燁把手機重新放迴了褲兜裏。


    他從另一邊褲兜裏摸出一包煙,從中抽了一根出來放進嘴裏,用打火機點煙的時候,他甚至覺得手有些顫抖。


    第二天就是周六了,他當然有空。


    即使不是周六,他應該也有空。


    周澤燁慢悠悠地晃迴了家裏,沒有人。


    事實上,他家裏大多數時候都是這種狀態。


    他爸是搞建築的,常年不在家裏,他媽是醫生,幾乎天天都要加班,也很少按時迴家。


    這也是為什麽他天天打架曠課逃學被老師批評卻沒人揍他的原因,因為家裏人沒時間管他。


    他父母在家裏短暫的會麵時間,幾乎是全程冷漠以對的,對他也隻是冷淡的寒暄。


    在他的記憶裏,兩人在關於他的問題上,最激烈也是最一致的一次就是初中時當他們發現他加入了一個樂隊,並且逃學曠課去練鼓,神情激動地把他放置在家裏的架子鼓毀了。


    兩個高學曆人才組成的家庭,對自己的孩子總是有很多期許。他們自己沒有時間管他的學習,卻希望他能像當初的自己一樣名列前茅,讓人省心。


    周澤燁覺得自己在他們心中恐怕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混蛋,配不上這樣優秀的父母。


    記得他小時候第一次接觸架子鼓的時候,還是他媽媽帶他去學的。


    他去樂器行,正好看到有人在練鼓,幾乎是一眼就喜歡上了。


    那時候,他媽媽覺得這隻是他的一個興趣愛好,小孩子需要學一點,於是就讓他去了,並且還給他買了昂貴的一套鼓放在家裏供他練習。


    如果她知道,上初中以後的周澤燁會遇到一個叫林軼正的人,並且讓他有了要做樂隊的想法,不知道還會不會讓他開始。


    後來,周澤燁不再在家裏練習了,他跟林軼正和陸嘉樹天天逃課打架,偶爾去基地一起練習,覺得非常快樂。


    他爸媽對他很失望,就連跟其他人聊天都不願意再提起他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也曾用最激烈的話語威脅過他,然而沒有什麽用,他還是和之前一樣。


    他覺得自己似乎漸漸的被他們放棄了,他們不需要這樣一個兒子。於是他們更加沉迷於工作了,畢竟那是一個能讓他們獲得巨大成就感的東西,跟他完全不一樣。


    周澤燁今天迴家迴得早,在自己房間裏躺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除了打鼓以外竟沒有什麽別的事可做了。


    學校裏的爛攤子,他大多數都交給了李聖良。說實話他挺感謝他的,畢竟當初自己對他算不上友好,如果不是憑著身上那點打架的本事,李聖良不可能服他,也不會跟他成了哥們,更不會現在幫他解決許多雜事。


    自從金榆唱片事件過後,他仿佛瞬間就失去了動力,覺得自己以前幹的事很沒有意義。


    打架再厲害有什麽用?社會不會因為你比別人能打就對你有什麽優待,這一套在殘酷的成年人世界裏並不適用。


    但他有想做的事,有想珍惜的東西,這一切他必須靠自己的雙手一點一點地抓住。


    他在床上躺了很久,腦子裏想著各種事,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天都黑透了。


    肚子“咕咕”作響,他從床上爬了起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沒吃晚飯。


    他走到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看,除了幾瓶飲料以外沒有什麽別的東西,這是他們家冰箱唯一的用處。


    他從裏麵拿了罐飲料,又從儲物櫃裏拿了盒泡麵,熟練地打開蓋子灌進熱水,然後把它端到了冷冰冰的大理石餐桌上。


    他經常都吃泡麵,吃到現在他已經很難吃出什麽味道了,更多時候隻是為了填飽肚子。


    他不喜歡這個冷冰冰的家,所以總是找各種理由待在外麵。不管是在基地,還是在學校,甚至是在人潮擁擠的ktv、網吧、遊戲廳,隻要能讓他跟其他人待在一起,他都覺得比現在這樣好。


    吃完飯,他將泡麵盒扔進垃圾桶裏,又迴了自己的房間。


    實在無事可做,他幹脆開始睡覺。


    他是個夜貓子,這麽早上床,他根本睡不著。


    迫於無奈,他又爬了起來,去浴室洗了個澡,然後打開電腦開始看樂隊的視頻。


    這對於他來說是種學習的過程,事實上這種過程他已經持續了很久了,一旦開始就有些沉迷。


    安靜的房間裏,電腦裏傳出的音樂聲格外清晰。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當桌麵上放著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的時候,他才順帶看了眼屏幕上的時間。


    快十一點了。


    來電:夏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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