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滴落在他淺綠色的病人服上,留下一圈水漬。


    又破功了,本來決定不再哭的,笨蛋蓮!有什麽好哭的?!


    “不過我的願望隻是延後實現,我要等你陪我,你答應過的,會站在一旁幫我加油打氣,你不可以騙人。”


    她抬起頭,向前輕輕咬了下他布滿胡渣的下巴,粉嫩的臉頰才稍稍磨擦,就留下紅痕。


    “好刺!我明天帶刮胡刀來,這迴你不能再阻止我了。”她故意露出壞壞的笑容。


    一會兒,白淨蓮將換洗的衣物收拾好,才走出病房,就遇上護士。


    “白小姐,這是這禮拜的帳單,要麻煩你到櫃台繳納。”


    白淨蓮接過帳單,身為外國人,他沒有辦法享受健保補助。醫療費用幾乎花光老家給她出國留學的學費和生活費。


    “我最慢什麽時候要繳清?”


    “星期三以前。”護士知道她是一名學生,也聽過她的愛情故事,這筆無底洞似的醫療費用就算花了,也不知道人能不能清醒,她又還這麽年輕……“白小姐,你……這些話或許我不應該說,但是你要不要迴家考慮清楚?他是外國人,你們才認識幾個月,這樣為他犧牲值得嗎?”


    “謝謝,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我無法鬆開手。白淨蓮轉身離開,臉上的微笑顯得十分脆弱。


    隔天,白淨蓮領了錢,來到櫃台繳納醫療費用。


    她不知道下一次要繳的醫療費用該從哪裏來,從來沒有經曆過這種窘境,她有點心慌。


    拿著收據,她走進病房,又是靜悄悄的。


    她靠近床鋪,試著揚起嘴角,眼睛卻忍不住蒙上一層薄霧,振奮著嗓音說道:“早安,我來看你囉!今天比較早,因為等一下我去麵試,你要不要祝我順利?你睡這麽久,還不想醒嗎?”


    好吵!他忍不住想抗議,以為自己大吼,卻發現那個惱人的聲音仍然不停的穿過耳膜,敲著他的腦袋,一下又一下,好痛,他有做錯什麽嗎?不然為什麽這聲音的主人要一直打他的頭?


    他不停的躲,卻怎樣都躲不開。


    “哇,你的嘴唇好幹。”白淨蓮拿起水杯,倒了一杯白開水,用棉花棒沾濕他的唇。


    冰涼降低了頭腦的痛楚,他渴望更多,卻發現自己四肢沉重,想要抓住那個冰涼的東西,卻連指頭都動不了,怎麽會這樣?


    白淨蓮幫他沾濕嘴唇後,才收起棉花棒,便發現他的睫毛輕輕抖動。


    她屏住息氣,下一刻就跌落黑洞似的眸底。


    這是真的嗎?她會不會是作夢?


    淚水滑過臉頰,她搗住粉唇。


    “水。”他的嗓音幹啞。


    她仍然無法由震撼中恢複,隻是呆怔的看著他。


    護士正好推門進來,馬上按下叫人鈴。


    這簡直是奇跡,昏迷指數一直無法升高,醫生幾乎要判定為植物人的病人,居然躺在床上兩個月之後無預警的醒過來。


    消息很快的傳遍醫院,為重症病患的家屬帶來一絲希望。


    但在經過詳細檢查後,醫生卻告訴白淨蓮另一個青天霹靂的事實。


    “鄭醫生,你剛剛說的……可以再說一次嗎?”


    “白小姐,我很抱歉,你沒有聽錯,腦部結構本來就很複雜,我之前說過他的心退步,目前大概是六歲左右,當然,這部分的問題也相對會影響記憶區塊,所以他會失去部分記憶,但確切失多少,要觀察才知道。”


    “如果動手術會好嗎?”他才幾歲,她不能讓他的心智一輩子停留在六歲。


    “如果要動手術,台灣目前沒有這種技術,除非到美國,但醫療費用恐怕是天文數字。我比較建議順其自然,這種腦壓造成的失衡,有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突然消失。”


    “但是要多久不知道,對不對?”


    “我恐怕沒有能力提供時間表。”鄭醫生看著她越顯蒼白的臉孔,有些不忍,“還是我幫你聯絡相關單位,我們知道他的國籍,可以向他國家的社福單位求助。”


    白淨蓮搖頭,“他曾提過,他在這世界上隻剩下我一個最親密的人,我不能把他丟著不管。”


    “白小姐,你還年輕,這是……”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站隨即被打開。


    一名護士略顯狼狽的探頭進來,“鄭醫生,病人一直吵鬧著要白小姐,我們壓不住他了。”


    雖然病人隻剩六歲的心智,但他可是大男人的體魄,雖然躺在床上兩個月,但人的潛力不可輕忽。


    “鄭醫生,這段日子謝謝你的照顧,我還是決定跟他一起。”白淨蓮朝醫生彎腰致敬後,迅速離開診療室。


    “鄭醫生,你喜歡白小姐啊!”護士天外飛來一句。


    鄭醫生立刻亂了手腳,尷尬的收迴視線,轉身迴到辦公桌後坐下,翻著桌上的病曆表,“醫者父母心,miss陳,你別亂猜,要是讓其他人聽到就不好。”


    “喔。”miss陳走了出去,然後再度探頭進來,“鄭醫生,你的病曆表拿反了。”隨即關上門。


    此地無銀三百兩。


    白淨蓮打開簡陋的鐵門,推開木門後,示意後頭的人進來。


    喪失記憶的他,很多行為都讓她不習慣,例如,明明身高一百八二廿,卻硬縮著肩,每次都要她提醒,推推他的肩膀,要他抬頭挺胸。


    “這裏就是我們的家,你還記得嗎?”


    一房一廳一衛,典型的小套房,他踩點在門邊的踏毯上,一眼就看遍所有的角落。


    “好小。”


    確實,他一進來,幾乎把房間擠滿。


    “住小一點,我們的心才靠近呀!”這句話是他說的,隻是他忘記了。


    心智隻有六歲的他,聽不懂,不對,應該說他對於中文隻在聽和說的階段,本來就不擅長,他的母語是英文,還是標準的英式英文。


    “肚子餓了嗎?”


    雷點點頭。


    她牽著他走向屋裏唯一的沙發,“你在這裏坐著,我煮你最愛的肉燥給你吃,好不好?”


    “肉燥。”他學著她的發音。


    白淨蓮點頭,當初他第一次吃到時,驚為天人,也是這麽重複著,或許他吃著,吃著,可能下一秒就恢複正常。


    她笑自己的天真,卻明白最簡單的安慰才能支持她走過這些困境,她不能倒,她還要照顧他,要跟他牽著手一起走入人生路。


    六歲的人生應該是無憂無慮的吧!她忘記自己六歲時是什麽德行,不過應該沒有一刻靜下來,爬上跳下,就跟跳蛋一樣,也可能搗蛋到讓人想尖叫。


    她煮晚飯時,偷空注意他,發現他真的乖乖坐在沙發上,唯一動來動去的隻有腦袋,與她四目交接時,還會迅速移開視線,他到底有什麽樣的童年?


    半個小時之後,她將晚飯端到客廳,用茶幾代替餐桌。


    “吃飯了。”


    粒粒飽滿的米飯均勻裹著咖啡色的肉汁,泛著晶瑩光茫,散發出勾人唾液的香氣。


    白淨蓮為他準備了湯匙,揚起一抹笑,鼓勵的說:“吃啊!很好吃喔!”


    然後帶頭示範,她用筷了扒一口飯菜進嘴裏,大口咀嚼。


    “我也要用那個。”滑動的喉結顯示他不停的吞咽口水,卻不忘自己的堅持,他指著她手上的筷子。


    “你不會用。”他一直是湯匙,筷子並……對了!白淨蓮拿來一雙小叮當的卡通筷子,遞給他。


    果然,他用筷孖將米飯撥進湯匙裏,再送進嘴裏,雖然動作比較遲鈍,但習慣沒有變。


    隻是簡單的發現,卻莫名的給了她信心。依他的驕傲,不會允許自己一直維持六歲的心智。


    傻淨蓮,你當初愛上的不就是那闊達的態度,雖然失意,卻絕不失誌的模樣,跟她講話有時刻薄得讓人想海扁他,但該大器的應對時,卻又教她打從心底折服。


    “你為什麽哭?”雷停下筷子,“飯很難吃嗎?那我們要不要交換?”他覺得很好吃啊,好吃到甜頭都要吞下去。


    白淨蓮抹幹淚痕,搖搖頭,“沒有,我隻是覺得飯不夠鹹。”啊!好蠢的借口,他卻沒有任何反應,也是,他怎麽可能聽得出來?


    雷聽不懂,卻記在心裏。原來不夠鹹時,就要用眼淚來調味。


    她的存款即將告罄,之前一接到有公司找上門急需口譯人員,二話不說就同意接案,也因為倉卒,所以喂飽雷後,隻好將他關在家裏。


    四個小時後,她安頓好客戶迴家,看見流理台上全是蛋液,而他的臉上全是麵粉。


    “我肚子餓了。”


    白淨蓮聽著他委屈的聲音,忍不住大笑,甚至拿起數位相機,拍下他的狼狽模樣。


    “如果哪天你恢複心智,要拿出錢來贖這些照片了。”笑得肚子好痛,但他還是拿毛巾幫他擦試。


    最後她先做簡單的蛋餅讓他止饑,再幫他洗了頭發,身體由他自己邊玩水邊洗,她則開始準備晚餐。


    他洗完澡走出浴室時,發現客廳的燈全熄了,隻剩微弱的燭光。


    “今天是你清醒後離開醫院的第一個夜晚,我們來慶祝一下吧!”白淨蓮席地而坐,臉上泛著柔光,盡展絕色。


    她朝他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邊。


    “我在路上買了蛋糕,來,許三個願望,把蠟燭吹熄,這樣願望就會實現哦。”


    他傻愣的坐在地上,有點不知所惜。


    “你沒有許過生日願望嗎?”她注意到他的動作十分笨拙,和中午拿湯匙,筷子時的狀況不同,於是輕輕的抓住他的雙手,“要這樣合掌,閉上眼睛,低估可以說出第一、第二個願望,接著睜開眼睛,說出最重要的第三個願望,大吸一口氣,把蠟燭吹熄。如此一來,願望就會實現了,懂嗎?”


    雷照做,閉上眼睛,“我希望……希望不要再生病,第二個是不想一個人留在家裏。”他討厭下午自己在家裏,有種被遺棄的感覺,甚至窗外都天黑了,她卻還沒有迴來,恐懼讓他想要找事情做,所以才會從冰箱裏拿出蛋和麵粉,他想為兩人做晚餐,就像她中午那樣。


    “對不起。”白淨蓮知道自己不該將他留在家裏,尤其他的心智退化到隻剩六歲,這有潛在的危險性,所以她已經想到方法,“下次我不會再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裏。”


    雷微笑,誤會了她的意思。“第三個願望送你。”


    “我希望……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什麽意思?”聽不懂,但雷懂得‘永遠在一起’這五個字,所以跟著笑得更燦爛。


    原本剛毅的輪廓全柔化,此時的他不再緊繃,不像以前,就算笑著,眼底卻有無法抹去的陰鬱。


    “你長大就會明白了。”或許現在這樣對他而言不全然是壞事,她的指腹輕輕抹過他的眉間,那凹陷真的不見了。


    他現在是真的快樂,打從心底快樂。


    睡眼惺鬆,雷不明白為什麽早上六點半就要起床?


    白淨蓮幫他換上白色t恤,胸前大大的米奇咧著嘴大笑,滑落額頭的幾綹黑發讓他看起來十分稚氣。


    她將早餐放在桌上。


    他昏昏欲睡無意識的咬著烤吐司,連果醬也沒有塗。


    第一次看見他這副毫無防備的模樣,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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