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莫要迷路


    他放了她。


    當周遭箭雨已全數停下時,莫阿九知道,他放了她。


    若非他的命令,這些箭本不會停下。


    明明該輕鬆的,卻為何……隻覺得鼻翼酸澀。


    她仰頭望著頭頂那一片火光,中間那額間冠帶之人,長發隨風而動,好似隨時可隨風而去一般,羽化仙人。


    她看不見他的,卻為何,恍若隔著一片漆黑,茫茫對視。


    “若舍不下便迴去,左右他不會殺你。”身後,餘歸晚已站起身,依舊一派清魅模樣。


    莫阿九神情微頓,似終於反應過來一般,隻緩緩搖頭,最後望將一眼那遙遠處矜貴身影:“走吧。”


    她啟唇,好似如此,不隻是離開,也是……徹底走出曾有容陌參與過的人生。


    轉身,她終是,緩步離去。


    身側,餘歸晚望著女人偏執的身影,驀然上前,不由分說抓住她的手腕,手微微用力,已將她甩至身後,自己的背上。


    莫阿九一驚:“你做什麽?”聲音難掩驚詫。


    “本公子可不想被人道是偽君子。”餘歸晚目光微微瞥向莫阿九受傷的右臂,盡在不言中。


    莫阿九微頓,終是未曾掙紮,隻安靜伏靠在他的背上,再一言未發。


    城牆上,容陌死死盯著那一對身影,不消片刻便已然消失。


    良久,一旁有侍衛小聲詢問著:“皇上,娘娘那邊,可還繼續追查?”


    可還繼續追查?


    容陌眸光微動,竟有一股想笑的衝動,這般癡傻問題,此人竟也敢問出來。


    為何不繼續追查?他下令停下放箭,隻是因著……


    容陌的神色陡然僵硬。


    隻是因著……那個女人受傷了,僅此而已。


    可不代表,他會放過她!


    “召集畫師,將娘娘畫像貼於各城門處,一經見到相似之人,立刻抓拿歸案!”話落,他的目光複又放於宮門外,那裏……早已空無一人。


    “寧可錯殺一百!”最終,他補充道。


    “是。”侍衛下去了,徒留容陌立於城牆之上,他早已收迴目光,仰頭望著漆黑夜空。


    他說過,至死方休的,那麽……就決計不會半途而廢!


    ……


    宮外青石板街,一個容顏清魅的男人靜靜背著女人緩步走著。


    好久,餘歸晚似察覺到自己後頸似有一片涼意,他身軀似微微一頓,而後聲音卻微揚:“莫阿九,而今是本公子背著你,本公子還未曾流汗,你這汗水倒是流的歡實!”


    汗?


    莫阿九一僵,未受傷的左手飛快拂拭一下臉頰,竟是滿手濕潤。


    她愣住,就在此刻,似有鋪天蓋地的痛朝著自己的心口處席卷而來,痛的她臉色蒼白。


    “我才……沒有流汗。”最終,她隻嗡裏嗡氣的這般辯解著。


    “……”隻是這一次,餘歸晚再未曾言語。


    今夜無宵禁的緣故,街道之上,亦是張燈結彩,年輕男女結伴而行,船燈、糖人的小販正忙得不亦樂乎。


    也正是因著如此,餘歸晚背著莫阿九,並未引起太大騷動,她的手臂,被餘歸晚的披風包著。


    即便有人朝這邊望來,也大多因著餘歸晚太過招搖的樣貌。


    許是見看過來的人多了,餘歸晚幹脆伸手微微用力,自披風上扯下一片玄色布料,圍在臉上,這番裝扮,倒是低調了不少。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莫阿九恍若覺得手臂之痛也不過如此之時,她自餘歸晚背上微微動了動。


    “何事?”餘歸晚未曾迴眸,隻隨意問道,手卻收緊了些許。


    “你放下我吧。”莫阿九頓了頓,“我隻是手臂手上,雙腳未曾傷到。”


    “知道你受傷了,無需這般強調!”餘歸晚避重就輕道,他未曾說的是,方才,那個站在他跟前擋住箭雨的女人,又一瞬,就如同戰場殺敵的女將一般,恍若神人。


    他從未被人這般保護過,從小到大,除卻流亡追殺,便是諂媚巴結,他這一生,爾虞我詐。


    她竟是其中最為單純的一筆。


    當然,這話,他也永不會說出口。


    “餘歸晚,你放我下來。”眼見男人未曾放人,莫阿九掙紮的劇烈了些許,許是蹭到了傷口,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知道痛了?”身前,餘歸晚夾雜著幸災樂禍的聲音傳來。


    莫阿九身體一僵:“我要出恭。”她默道。


    “你不是已然出宮……”餘歸晚的話,戛然而止,下瞬,他猛地鬆手,莫阿九的身子瞬間滑落到地上,若非她死死抓住餘歸晚的手臂,此刻怕是早已摔倒在地。


    “前方左轉,莫阿九,你可還知曉你是女人?”餘歸晚不忘諷刺她。


    莫阿九默默癟嘴,循著餘歸晚所說的方向行去。


    “喂!”將要轉彎之時,身後陡然傳來餘歸晚的聲音。


    莫阿九背影一僵。


    “莫阿九,你可莫要迷路啊!”扔下這句話,餘歸晚再未曾發一言。


    莫阿九頓了頓,終是轉過街角,卻並未去出恭之處,隻捂著手臂傷口,飛快朝城門處飛奔而去。


    方才街道上,聽聞行人到城郊有放船燈之人,想必今夜城門定然也不關閉,今夜若不離去,怕是以後再無機會。


    手臂雖痛,卻並非不可忍,況且她臥於病榻那三年,對這種傷勢的草藥早已熟記在心,去的城郊,再尋草藥也不遲。


    她不能呆在餘歸晚身邊,她是個不祥之人,她隻會給身邊人帶來麻煩罷了。


    她不想這般。


    可莫阿九終是太過樂天。


    或者說,容陌的行動素來很快,說一不二。


    她甫一靠近城門,便已見城門處的侍衛一人拿著一副畫像,依著出城進城之人挨個比對著,好生嚴肅。


    她本欲出城的腳,終是慢慢縮迴,縮在角落中,靜靜望著那些侍衛,以及侍衛手中的畫像。


    她不懂……容陌究竟是何意,明明停止了放箭,明明……要放了她,而今,又有何意義?


    “啪--”後背,驀然砸下一塊小石子。


    莫阿九左右環視一眼,未曾有人。


    “啪--”隻是她剛剛平靜,又一塊石子,直直砸在她的頭上。


    莫阿九蹙眉,接著環視四周。


    “這裏。”頭頂,一人無奈聲音傳來。


    莫阿九猛地仰頭,卻見餘歸晚坐在他頭頂牆頭之上,肆意慵懶,臉上依舊圍著一塊玄色布料,但身姿依舊清魅耀眼,吸引不少女子的目光。


    “你……”她臉色微僵,畢竟方才自己逃跑在前。


    “方才本公子不是告訴過你,可莫要迷路?”餘歸晚自牆頭一躍而下,聲音與平常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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