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宣芝這一眼瞧得顧阿蠻心裏發毛,她像是觸到什麽禁忌詭異的往旁邊看了看,而後……又靠近了點。


    這種性命有關的時刻,還是國公爺身邊靠譜。


    幾乎就在顧阿蠻靠近的檔口,身後那好似壁畫一樣垂首焚香的雙髻小童就已經張口,“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德行。”


    小人兒聲音清脆軟糯,唇紅齒白,本是嬌憨可愛年紀,卻讓柳宣芝這個煞星都聽的頭大如鬥,這熟知紅霞山四百二十條戒律的清規小童,其威力堪比魏俠女的劍道。


    顧阿蠻想了下,這是訓斥自己行為無度不懂廉恥?


    小東西人不大,訓人立規矩倒是跟柳淵一樣一套一套的。


    在被懟這件事上顧阿蠻很專業,以至於她對迴懟這件事很有心得,“聖人言,君子坦蕩行止由心。”


    她一本正經拋下釣餌。


    小童沒有察覺,繼續垂眸訓斥,“不必辯口利辭也,此為言行。”


    見小童咬餌,顧阿蠻來了興致,你的意思是聖人說的是錯的?你這可是大不敬啊。


    “古之聖王未有不尊師者也。”你這小孩難道比聖王還厲害?


    顧阿蠻搖頭晃腦,再將一軍,“聖人又言,以行隨心,以心隨行,方為君子正道。”


    顧阿蠻說著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眼珠子卻期待的看著小童,來啊,互相傷害啊。


    用你的清規戒律去跟孔聖人孟夫子拚啊。


    那小童,小小一個人兒,似被顧阿蠻辯住,又似思忖此番言論合不合規矩戒條,茫然四顧小包子模樣,雖是呆板卻是可愛。


    “何為以心隨行。”


    顧阿蠻一番話有理有據,她心裏忍笑麵上卻是正經,當著小童的麵,示威似的靠近柳宣芝身側,微微一笑,“這便是。”


    柳宣芝簡直拍扇叫好,顧阿蠻這小妮子行啊,他怎麽就沒想到,紅霞山這清規戒律還能這麽來。


    這與於理不合與規矩相勃,小童皺著小臉,剛張口,就聽顧阿蠻先她一步,“聖人言,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


    小童撅嘴,奶聲奶氣,“你胡言,聖人根本沒有說過。”


    顧阿蠻笑著歎息,“你不知道隻是你讀書少。”


    “你……”


    小童氣結,“我讀書少不代表館主不知,等我問過館主,看你如何。”


    這雲霞山的小童當真有趣,就連威脅人都來的可愛。


    “你那館主很厲害嗎?”


    “自然。”


    “天下第一厲害?”


    小童點頭,末了又有些遲疑。


    顧阿蠻抓到這間隙,“啊呀呀,看來也沒那麽厲害嘛。”


    小童看著顧阿蠻小學究般一本正經,“館主很厲害,但不一定是天下第一厲害。半月前,鬥詩台上詩作流出,館主親言,頭名者有大才。”


    她扭了扭身子,似是極不情願承認,“那詩我看過,尚可。”


    你這表情看上去可不像“尚可”,顧阿蠻笑,“這麽說,你覺得這鬥詩台上的頭名,學識不在你館主之下。”


    小童有些不開心,“館主才是最厲害的。”


    顧阿蠻兩手一攤,無辜且無恥,“我可什麽也沒說。”


    小童氣的鼓嘴,這一屆的紅霞山弟子真難帶。


    “你既來了紅霞山就應該守規矩。”小童看著“不得體”的兩人,“與外男如此親近,就是你的不對。”


    顧阿蠻:“聖人言……”


    小童忽的捂住耳朵,“你別說!你別說!”


    她再不想從顧阿蠻嘴裏聽到那些聖人言論,聖人老是跟規矩作對,可是太討厭了。


    顧阿蠻與小童簡直興趣相投,兩人嘰嘰喳喳說著話,可沒過一會兩人又和好如初,然後進入下一輪辯論。


    柳宣芝原本還有些擔憂的心緒慢慢也就放淡了,顧阿蠻這種人大概是放在沙漠裏,也能開出花的那種。


    柳宣芝卻是不知道,顧阿蠻這會已經從小童這裏探聽到不少關於紅霞山一手情報。


    守規矩的小孩子多可愛。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比旁邊那個一直偷瞄她的汪雲芙不知好了多少倍。


    別以為她不知道,魏俠女第一時間衝出去肯定是她告的密。這人在紅霞山待的時間長,她的姐姐大皇子妃還是紅霞山排行第六的花令使,日後若是單獨遇上,定要小心。


    小童開口道,“再往前,你喜歡的小郎君就要離開了。”


    喜歡的小郎君?誰?我?


    顧阿蠻瞧著眼前板著臉的小大人,小童杏仁似的圓眼睛也在看她,“你不去與他說聲再見嗎。”


    柳宣芝真就奇了怪了,這清規小童竟然無視戒律,主動讓顧阿蠻來跟自己告別。


    他很是唏噓,“你到底給她灌了什麽迷魂湯,就這一會都開始為你著想了。”


    想當初他初遇見,可就聽見這群沒蘿卜丁和尚尼姑似的圍著他腦袋說教,不勝其煩無盡痛苦。


    顧阿蠻卻沒說話,她看著小童,又像在她身上看著別的影子。


    她幼年時著單衣想將自己凍病讓周氏來陪自己時,急匆匆跑過來的夏椿也是這模樣,不過隻比自己大兩歲,卻也是一邊拿著被子捂著自己,一邊對著自己一個勁的說教。


    她想夏椿了。


    這次離開時,小婢女捧著匣子跟在馬車後麵哭著跑,上氣不接下氣的哭的可傷心了,胡管家都驚的在旁邊給她遞手絹。


    “這一次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才能迴去。”


    顧阿蠻眼角染上黯然,這上京滿打滿算她最放不下的就是這個小婢女了。


    她笑了笑,人活到她這個份上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柳宣芝下了大樓輦,要離去時卻好似想起什麽,突然探身抱了她一下。


    很輕很快的一個動作,勾著她的腰肢,按著她的脖頸。


    措不及防裏顧阿蠻紅了臉。


    柳宣芝卻借著這姿勢遮掩,情人呢喃一般在她耳邊說了句話。


    本是要鬆開的,瞧著她紅透的耳尖卻又有些出神,搭在腰側的手掌收緊了幾分,卻又像是短暫擁有了一下他的月亮,又將她還給星空。


    柳宣芝走了。


    似有急事的樣子,扇子都不甩的大步離去。


    顧阿蠻看著那背影輕輕咬了咬唇,她要這樣才能不讓自己開心的喊出聲來。


    原來黑衣侍執行任務一明一暗團隊合作,她還有位同伴。


    顧阿蠻輕輕抿著鬢角的碎發,她這位同伴此時此刻應該就在那裏看著她。


    她不動聲色的迴到大樓輦上,原本剛升起的信心在看到大樓輦上表情各異的麵孔時,咯噔一跳。


    總覺得柳宣芝這一抱,好似抱出了很多麻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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