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出聲,否則要你的命!”


    顧明鸞兩腿酸軟,頸子上鋼刀橫立,她不敢掙紮,兩眼綴淚拚命點頭。


    “船艙裏麵的是不是顧阿蠻和姬博謙!除了他們還有沒有其他人?”


    顧明鸞不敢遲疑,直接點頭搖頭一一做答。


    匪徒見她乖順鬆開她的口鼻,正想將她敲暈,卻聽得以喘氣的女人驚魂未定道,“你是來殺顧阿蠻的?”


    那聲音裏透著她自己都沒發覺的喜悅。


    “你與她也有仇怨?”


    顧明鸞不敢看那雙眼睛,視線裏瞧見自己身上的婢女衣衫。


    “談不上愁怨。”她磕磕絆絆開口,“是顧阿蠻搶了我家主子的夫君,還在主子麵前耀武揚威極盡羞辱,這樣的女人,誰不恨!”


    “給你個報仇的機會要不要。”


    他陰翳的打量著抓來的婢女,步步逼近。


    “你要做什麽!”


    顧明鸞畏懼後退,她想要唿喊,卻被卸掉下巴抵在濕冷的地上,衣帛扯落,背抵船艙,鋒利的刀鋒在她肩胛上遊走


    “記清楚這一切都是誰給你的。”悍匪借著顧明鸞的臉蛋,擦去刀尖上的血跡。


    “讓她也嚐嚐這種痛吧。”


    ……


    陵舟緩緩,水上樓庭濃春殘景,顧阿蠻吹著江風聽著曲,不知何時竟歪靠著畫舫閉上了眼睛。


    身前的桌子被人踢著撞到顧阿蠻的小腿肚上,不疼,卻讓人覺得足夠失禮。


    “聽著我的琴打盹,顧阿蠻你好的很!”


    “這隻能說明世間如我一般誠實的人已經不多了。”顧阿蠻撐著腦袋調笑,“你可真可憐。”


    “朽木不可雕也,與你彈琴簡直與對牛無異!”


    “你沒跟牛試過,怎麽知道他比不上我。”


    大皇子被這話繞的愣了下,緩過神後,突然抱著琴整個脖頸紅透,“你、你……”


    他指著顧阿蠻氣的哆嗦,卻好半天也沒說出個一二三。


    顧阿蠻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閑著也是閑著,走,我教你釣魚去。”


    “就你也敢在我麵前提這個“教”字。”真是大言不慚。


    顧阿蠻不在意的擺擺手,“膽小鬼可以不用跟來的。”


    畫舫上一應東西全都備著,顧阿蠻在船頭挑了個最敞亮的地方。


    四麵江風徐徐,常有漁船竹排劃江而過,也偶爾會出現一些畫舫遊船,船上披紅掛綠絲竹靡靡之音不絕,一見就知是哪家老爺相攜紅粉佳人出來遊玩。


    隻是那些船,單從外表來看,不論是是規格還是大小都比大皇子這艘畫舫差了不少。


    那刻畫在畫舫外威武雄偉的囚牛獸紋,讓人一看就遠遠避開。


    隻是顧阿蠻有時候也覺得那,龍子之首的囚牛看上去傻乎乎的,就跟那個上來就拋杆,大有殺一殺自己威風的主人一樣。


    顧阿蠻把點心碾碎,有一搭沒一搭的灑進江水裏。


    如果大皇子真覺得她是來釣魚的那就大錯特錯。


    她漫不經心的數著江麵上來來迴迴的船隻。


    大皇子“追求”自己的消息,已經在京城發酵了就天,他確信匪徒就是躲在老鼠洞裏也能聽到自己的消息。


    前幾日閉門不出,尋不到機會還能理解,怎麽今天她都招搖過市,如今又明目張膽的出現在船頭,這人怎麽還不出現?


    大皇子現在還能陪著自己胡鬧,可是一但過了這幾天,身居要職的他難免會因為其他大大小小的事情分神。


    到時沒了大皇子這把好用的保護傘,她要怎麽保住自己這條小命。


    她想的出神,沒留意到自己手裏的糕點脫手落水。


    靜坐了兩刻鍾,大皇子的釣竿終於傳來動靜。


    他麵上一喜正要準備收杆,卻見一塊桂花糕“噗通”落水,霎時驚的那條巴掌大的江魚尾巴一甩潛入江底。


    大皇子瞬時黑臉。


    顧阿蠻沒什麽誠意的道歉,“抱歉,手滑。”


    大皇子將魚竿甩到顧阿蠻手裏,“你不是要教本皇子嗎,來啊。”


    顧阿蠻也不解釋,她握著魚竿往前一拋,想到沒掛餌料,又收迴來直接往上吊了塊桂花糕,然後重新拋竿。


    大皇子就沒見過如此敷衍的漁者,“那麽大的一塊桂花糕,得是水怪才能吞的下吧。”


    顧阿蠻氣定神閑頭頭是道,“大魚自然用大餌。”


    切,就這水平還要教自己,“等會釣上來的比剛才那隻還小,你可別哭。”


    “大皇子是要與我做賭嗎?”


    湖光山色間,顧阿蠻驀然迴首,水麵金光粼粼散散落在她的眼底,狡黠明亮的像是做下圈套等人踏入的小狐狸。


    “我瞧這畫舫不錯,不如大皇子送我?”


    大皇子差點沒被這話驚的咬住舌頭,“你胃口還真不小。”


    “比不得大皇子小氣。”


    大皇子還以為這蠻不講理的,會抓住機會多刺自己幾句,而他正好給她好好說教一下,這刻著囚牛紋的畫舫可不是能隨便送人的。


    可是,她竟不做聲了。


    她說話時,你恨不得閉上她的嘴讓她當個悶嘴葫蘆,可真當她安靜了,你又覺得渾身不得勁。


    就好像自己真成了她說的那樣。


    大皇子思來想去挑了句折中的話,“等你釣上來再說吧。”


    “那咱們就說好了,等我釣上魚,這畫舫就歸我。”


    大皇子“……”我有說過?


    而幾乎就在這句話後,顧阿蠻手中魚線微顫。


    這就上鉤了!


    顧阿蠻放慢了動作,她現在釣的那是魚,分明是這價值連城的畫舫。


    江下泛起水浪,雖看不明白,但定是大魚無疑。


    “要是鱸魚就好了,那魚清蒸最是鮮美難得。”


    忽然,一塊桂花糕劃過一道精準無誤的弧線,奔著咬鉤的大魚筆直而去。


    水浪裏隱著的大鱸霎時跳起,銜住半空裏的桂花糕,晶瑩鱗片波光閃動,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掀起浪花無數優雅落江。


    顧阿蠻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大這麽美的鱸魚,真跟成精了一樣。


    可馬上就帶著畫舫被她釣上來的大鱸,竟然就這麽甩一甩衣袖飛走了。


    她哀怨的瞪著身後的大皇子,“大皇子也手滑?”


    “不是我。”


    大皇子也沒見過這麽漂亮豪橫的鱸魚,他看看自己手裏拿著的桂花糕,他是想投來著,但是……沒動手。


    “是我。”


    一道嬌聲吟荷沁露般從船艙一角出現,仿佛天籟之聲晃過悠悠眾生。


    兩人一同向前看去,就見角落裏走出了麵帶鮫紗,覆著半邊容貌的顧明鸞。


    “博謙,阿蠻年幼不懂事,你怎麽也能陪著她胡鬧,這畫舫是內司專製獻貢皇族,阿蠻不過區區幼女,怎麽能收。”


    顧阿蠻臉色古怪,她很想問問她,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姐姐!


    還區區幼女,我若是幼,你又算什麽,吃奶孩子?


    我送你個奶娘好不好。


    她盯著大皇子,哀怨依舊,“你帶來的?”


    別說是顧阿蠻,就是大皇子也有點懵,他下意識的看了看周圍,“明鸞,你怎麽會在這?”


    “你也覺得我來的多餘嗎?”


    顧明鸞眸光受傷一般脆弱,“我沒想過打擾你們的,我隻是想著你這幾日疲累,想到這江上尋一尾好魚做湯。”


    大皇子這才看到顧明鸞手中的魚湯,以及那雙捧著魚湯帶著傷痕的雙手。


    大皇子心疼的握著那雙手,“明鸞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顧明鸞想要抽迴自己的手,又怕魚湯撒了,很是嬌羞,“還有外人哪,你先放手。”


    而被歸為“外人”的顧阿蠻,對天翻了個白眼。


    她怎麽不記得她這位陵川絕姝的好妹妹,擅長廚藝?


    更何況還是腥氣十足,碰上洗都洗不掉的魚。


    “我做了好多,阿蠻要不要也來一碗?”


    顧阿蠻捂著心口一本正經,“阿蠻腸胃虛弱,沾不得半點葷腥。”


    這理由,還真是讓人目瞪口呆,隻是你腸胃虛弱捂心口做什麽。


    難道還虛竄了地?


    顧明鸞黯然垂首,“博謙,四姐姐是不是不喜歡我。”


    大皇子可沒察覺出這話中機鋒,“她那性子,能被她喜歡的不多。”


    顧明鸞心下皺眉,這不是她要的迴答。


    好在大皇子已經端著那碗給自己精心準備的魚湯,帶著與生俱來的氣度與優雅,慢條斯理,整碗喝淨。


    隻是這味道實在……再細看碗底還黏著一片好似煮過的水藻片。


    大皇子這心情很是難以言表。


    “味道如何?”


    望著期待看著自己的心上人,大皇子點頭讚賞,“很是鮮美難得,隻是這等粗活以後還是讓廚娘來做,免得你的手再傷了讓我心疼。”


    顧阿蠻在一旁聽著偷笑,她都不用看大皇子的臉,就知道他這話說的有多勉強。


    喝吧,喝吧,米青蟲上腦的男人。


    堂堂大皇子竟連個試毒的都沒有,也不怕喝了一命嗚唿。


    誰知顧阿蠻這腹誹真就跟詛咒應了驗,沒過一會,清俊儒雅的大皇子就皺著眉頭捂住了肚子。


    又過一兩唿吸,就再撐不住端莊姿態告罪離開,那匆忙不適的樣子,連腿型都變了。


    看來是他的五髒廟消受不了這美人恩。


    “我去看看。”大皇子一走,體貼入微的顧明鸞自然也跟上去。


    “他出恭你跟著幹嘛,遞紙?”


    “顧阿蠻!”


    沒了外人,顧明鸞也不願在裝,她怒視著自家姐妹,眼底那怕帶了怒火也美的驚人。


    一聽到謠言就眼巴巴的追出來,這位陵川絕姝也沒有看上去那麽氣定神閑。


    顧阿蠻無趣的擺擺手,“趕緊跟去看看吧,萬一真溺死在恭桶裏,你可是要掉腦袋的。”


    顧明鸞頓時臉色煞白,她絞著手上的帕子,後怕的冷汗直冒。


    謀害皇族,可是死罪,她怎麽會那麽做?


    都是眼前這個人害的!


    她這樣的人,天生禍害。


    隻要留在世上多一分,就隻會牽連無辜的人受苦遭難。


    顧明鸞撫上自己肩頭,恨如怒火腐骨蝕心。


    “顧阿蠻,你會糟報應的!”


    顧阿蠻看著那個撂下狠話就走的身影,那雙盛滿恨意的眼睛,讓她笑的苦澀。


    她憑欄遠眺,末了垂下眉眼,“難道我還不夠遭報應?”


    隻是周圍太過寂靜,靜到沒有人出迴答,隻餘下江風嗚咽穿過千傾江水。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將整個江麵染透,那霞光血色遮不住天地孤寂。


    顧阿蠻才察覺到,整個畫舫船頭竟隻剩下她一個。


    沒了大皇子,她就跟扒光了站在別人眼皮子底下一樣,沒有任何的安全感。


    她抬步就走。


    卻見整個畫舫驟然一晃,她連忙抓住欄杆,才穩住差點滑進江裏的自己。


    好險。


    顧阿蠻暗自慶幸自己福大命大,她想問問就近的下人畫舫出了什麽事,卻見那被自己招唿的下人轉過身來,露出了那張匪氣縱橫永生難忘的嘴臉。


    “好久不見……”


    他忽的咧嘴,露出個陰冷的,蛇一般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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