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員集合、全員集合——”難得公司裏所有同事都在,範柏青拿起大聲公,大聲放送。


    “發生什麽大事?你想嫁人了?”杜駿奇懶得動,遠遠地跟範柏青打屁。他倒是不用大聲公,所有人都聽見了,引起一陣大笑。


    天氣越來越炎熱,夏天一年比一年還難熬,杜駿奇帶領的活動組經常在大太陽下工作,迴到公司能脫就脫,常常脫到隻剩一件汗衫,成群占據冷氣機出風口,若不是發生危害生命的事,能不動就不動。


    “是啊,老早在等你了,你又不肯……”範柏青知道杜駿奇最恨男人打他主意,故意娘娘的用蓮花指指他。


    “信不信我扁你!”果然,杜駿奇立刻發火。


    這幾天他火氣特別大,不隻是天氣太熱的緣故,另一個主要原因就是他惹女朋友生氣了,而且全公司的人都將箭頭指向他,他受了冤屈還有口難言。


    “超級好康的啦!快點過來集合。”範柏青拍拍手。


    當員工三三兩兩朝他靠攏後,他先是賊賊地笑,故弄玄虛一番。


    偏偏這些人沒什麽耐心,等了半晌見他連屁也沒放一個,又開始聊起天來。


    “好!注意聽嘍……”他自己敲鑼弄音效,“今年的員工旅行,我們去——‘布、拉、格’!耶!鏘鏘鏘!”


    “是哦——”所有人瞪大眼睛,“快要放假了!喔耶!”


    “布拉格耶……”


    “嘿嘿,就跟你們說是好康的嘛!”範柏青好得意,創立這間公司最開心的事,就是把賺來的大把大把鈔票拿來大肆揮霍一番,與大家同樂。


    這消息一宣布,辦公室裏像炸鍋了般,處處沸騰,隻差手牽手轉著範柏青跳舞了。


    站在範柏青身後的柳雲雲數數手指,猛然記起了她和叔公的那個約定。


    “柏青……”她拉拉他的衣袖。


    “怎麽了?”他還在接受眾人歡唿,迴頭看她。


    “後天,我想去一趟花蓮。”


    “去看叔公?”


    “嗯。”


    “好。”


    “我自己去。”


    “為什麽?我們一起去啊。”


    “這次我想自己一個人去。”埋在心頭的那些疑慮,開始令她對未來越來越感到不安。


    “我也想去,人家很久沒見到叔公,我好想他。”


    “你跟我叔公根本不熟。”她被他打敗,這樣也能掰,才見過一次麵,講了兩句話。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們一見如故,是忘年之交。”


    “我去一趟,當天就迴來。”


    “不要,我也要去……”


    盡管範柏青一直‘盧’柳雲雲,不讓她一個人出門,但是她還在星期天一早就偷偷溜出門,獨自搭火車到花蓮了。


    隻是,她沒料到叔公都一把年紀了,居然還是很愛‘趴趴走’,前一天晚上就到台東都蘭找老朋友,家人說他隻要出遠門,通常不一定什麽時候迴來,柳雲雲隻能等,盡管花蓮好山好水,她卻無心欣賞。


    範柏青打電話給她,知道她打算在花蓮過夜,想搭飛機過去陪她,不過她拒絕了。


    “等叔公迴來,我問幾件事就立刻迴去,你別過來了,公司還忙著。”


    “你比公司重要。”


    “我就住在叔公家裏,不會有事的啦!”他很黏她,她倒也從來不覺得煩,這是他的愛,讓她感覺安心的愛。


    “那你從花蓮迴來的時候要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幾點到,我到車站接你。”


    “嗯。”


    “記得喔,有什麽事立刻打電話給我。”


    “嗯。”


    範柏青再三叮嚀,才結束通話。


    柳雲雲除了不嫁給他之外,很少堅持什麽事,不知怎的,平常隻有靈感沒什麽第六感的範柏青,心頭倏地飄過一片烏雲,猜不透她到底想問叔公什麽。


    是不是去請教叔公他們兩人適不適合結婚?


    萬一叔公老番顛,明明天作之合卻被他說成困難重重,她會不會信以為真,就一輩子不嫁給他了。


    他當然認為命運是操控在自己手中,不過,柳雲雲的生長環境特殊,又經曆過許多一般人不可能經曆的事,不問清楚會覺得不安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知道隻要事情關係到柳雲雲,他就很容易大驚小怪——她是成年了人了,而且又是住在親威家,根本沒有什麽好不放心的。也虧她一直沒有抱怨,要是有誰對他像他對她這樣看管得密不透風,他早就抓狂了。


    或許是因為她的感情總是表現得太淡,像風,看不見、握不住,仿佛隨時可能無聲無息地離開他,其實感到不安的,是他。


    這些年來她總是靜靜地陪伴他的精力充沛,包容他的玩心、好奇心,可是他卻無從得知她是不是喜歡這樣的生活,每次問她,她也隻是輕輕地點頭,淡淡地微笑。


    所以……他感覺沒把握,會不會她其實是很無奈,因為個性上的被動,被他的纏功纏到沒轍,隻好包容。


    隨著一次次求婚失敗,表麵上他一笑置之,卻不能說完全沒有挫折感,隻是複原能力比一般人強一點,少了多愁善感的細胞,轉個身就又生龍活虎。


    唯一自我安慰的方法就是,既然她怕被纏而未來日子還長,總有一天,她會被他問到受不了,想說幹脆答應嫁給他算了,哈哈!


    唉……


    範柏青又笑又歎氣,柳雲雲隻不過一晚不在他身邊,他都快瘋了。


    範柏青忍耐了一個晚上,又等了兩天,柳雲雲還在花蓮,不確定什麽時候才迴來。


    他坐在客廳,沒等到她的電話哪裏也不想去,所有約會通通推掉,眉頭像被迴紋針夾住,舒展不開來。


    突然,他聽見開門聲,衝到玄關,果然,柳雲雲沒通知他就自己搭車迴家。


    見到幾天不見的柳雲雲,他激動地將她拉進懷裏,“十年了,你竟然狠心地一離開就是十年……”


    “咦?”柳雲雲心算,不是才三天?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她笑了笑,他也不是今天才這麽誇張。


    “有沒有吃飯?”他問。


    “在叔公家吃完晚飯才迴來的。”


    “嗯。”他仔細地看她,看她的眉,看她的眼,看她的唇,想從中讀見她的心情。


    失敗,完全看不出有什麽異常,應該說,他讀得出來才有鬼。


    “跟你說一個笑話。”他帶她進客廳,有些掩飾緊張的先開口說話取得主控權,“今天駿奇做了一件笑破大家肚皮的事。”


    柳雲雲微笑著聽他說。


    “他惹應薇生氣後,你猜他如何讓應薇原諒他?”


    “猜不到。”


    “他準備了一篇演講稿,寫得超爛,哈、哈——”他還沒說完自己就先捧腹大笑,“他還很得意他的文情並茂之作,一開頭竟然是‘親愛的應薇,我愛你。’我咧,他一念出來,我們全都笑翻了。”


    “是嗎?他終於肯說了?”


    “沒錯,要他這麽一個大老粗說這種甜言蜜語真是為難他啊,重點是,要我們的命啊,雞皮疙瘩掉滿地,不過,總算圓滿大結局。”


    “嗯。”她很高興兩人終於和好了。


    他笑話說完了,因為心裏有牽掛,所以其實沒有很好笑,然後就緊張地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範柏青嘴巴上調侃杜駿奇,不過卻是佩服他的。至少,杜駿奇比起現在的他有勇氣多了。


    他連她為什麽去花蓮,迴來之後有沒有什麽要跟他說的都不敢問。


    親愛的雲雲,我愛你,千萬別嚇我啊……


    他隻敢在心裏念著,很沒創意地抄襲杜駿奇的‘演講稿’。


    嫁給我吧,在我這越來越沒自信的第三十次未婚,答應我吧!


    “我先去洗個澡。”柳雲雲突然站起來。


    “咦?你沒聽見嗎?”他正在求婚啊,用心電感應。


    “聽見什麽?”


    “我剛剛在心裏跟你說的話。”


    “說什麽?”


    “就是不能說,說出來就不靈了。”


    “嗬,你不說我怎麽知道你想講什麽?”她忍不住笑。


    “你不是能聽見我心裏說的話?”


    “並不是什麽都聽得見,要真是這樣,豈不是要被你吵死了。”


    “什麽?我很吵嗎?”他摟住她,不讓她走。


    “是很吵啊。”她笑著縮進他懷裏。


    嫁給我、嫁給我、嫁給我……他抱緊她,心裏默念著,努力催眠她。


    “你隻要說‘好’,我就讓你去洗澡。”他決定用耍賴的。


    “好。”


    “你說好的喔!你已經答應了,不能反悔哦!”他奸計得逞,連忙拍板定案。


    “好,我答應你。”她笑著說,“我可以去洗澡了嗎?”


    他放開她,跟著她後麵走進她房間,看她拿換洗的衣服,賊笑地問:“你知道你剛才答應了什麽嗎?”


    柳雲雲在進到浴室之後,轉身迴答他說:“答應你的求婚啊!”


    說完,她就把門關上了,留下門外一臉呆樣的範柏青。


    咦?咦?咦?他冒出滿天問號,她知道她剛才答應了他的求婚?


    咦?咦?咦?問號還是不停地從他腦袋裏蹦出來。那她就是真的答應了,不是被他蒙混過去的?


    咦?咦?咦?他狂抓自己的頭發,為什麽這次她答應了,而且答應得那麽爽快?


    原來心電感覺這麽有用?還是杜駿奇那句矬到讓人噴飯的開場白奏效了?


    “啊咧?”他看向浴室門,這個女人,都要嫁人了,居然還給他那麽平靜的地走進去洗澡?


    他都快樂瘋了。


    “喔喔喔喔!耶耶耶耶!”他跳起來,亂沒節奏一把地開始繞著客廳沙發跳起非洲舞。


    阿母——我成功了,我終於成功了!


    浴室裏的柳雲雲聽見門外的‘暴動’,噗哧一笑。


    這是她難得的頑皮,捉弄他來的。不過,聽著他興奮到不行的鬼吼鬼叫,她也忍不住腳底發癢,輕輕地在浴缸地板,跟著打拍子。


    她答應嫁給了,終於不再猶豫了。


    這幾天待在花蓮等待叔公歸來的心情真是度日如年。


    她想知道叔公三年前沒說完的那些話究竟是什麽,想問問他,她該不該答應範柏青的求婚,若他們真的結婚了,能不能白頭到老。


    等了兩個晚上也睜著眼翻了兩個晚上,原本還平靜的心漸漸急躁了起來,想要一個答案卻不知何時才能等到結果,揪緊了她的神經。


    在床上輾轉反側間,她仿佛明白了範柏青每一次向她求婚未果時的心情了:他們相愛,卻不知道能不能走到最後,盡管她每一次都明確地拒絕他,但是她沒有給過任何理由。她讓他懸著一顆心,而他卻待她始終如一。


    想著他的好,想著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心頭那個想要答應他的念頭越來越強烈,甚至強烈到不管叔公給她的答案是肯定還是否定,她都想嫁給他。


    第三天,叔公在朋友家吃過午飯才迴來,見到柳雲雲似乎並不意外。


    “那小子沒跟你來?”叔公見到她,第一句問起的竟是範柏青,足見他給叔公印象多深刻。


    “男朋友還是同一個吧?”叔公看起來心情超好,故意不問柳雲雲的來意,說起俏皮話來了。


    “還是同一個……”柳雲雲尷尬地迴說。她對叔公的了解都是來自其他長輩,其實也不多,隻是突然間感覺到叔公的個性根本就跟範柏青一樣啊


    白目!


    “上次你們走後,隔沒幾個小時他又跑迴來找我。”


    “是嗎?”這件事她從沒聽範柏青提起。


    “他沒告訴你?”


    “沒有,他跟你說了什麽?”


    “沒說什麽,就是來拍馬屁,要我別生你的氣。”柳晉山說這些話的時候嘴角不覺勾起笑,“每年三節都沒忘記寄禮品過來巴結我,算是巴結得很貫徹始終啊!”


    “嗯……”柳雲雲聽不出叔公究竟是誇獎還是挖苦範柏青,不過心裏一陣感動。


    這的確很像範柏青會做的事,看起來不怎麽可靠,可是總是為身邊的人著想,很細心,不著痕跡地照顧著大家。


    “找我什麽事?”這時,柳晉山才正經地問她。


    她搖頭,笑了笑,“沒事,隻是來看看叔公。”


    她想,她已經不需要別人給她答案了。


    “嗯,那等等陪叔公去釣魚。”


    “好。”


    柳晉山就是要他們再等三年,等範柏青的心性定下來,多點時間接受磨練,等柳雲雲拋開過去家庭的影響,看清楚自己的心,等她今年流年紅鸞入命宮,當所有條件都趨於成熟,其它的,夫妻隻要齊心齊力,沒有什麽解決不了的難題。


    柳雲雲陪叔公釣魚的時候,看著一望無際的海洋,心中原存的焦慮就如隨著岸邊褪去的浪花一卷而空,隻剩舒坦。


    以前她年紀小,不夠承受,沒有足夠的智慧去麵對成長過程中遇到的挫折,現在她的身邊有了範柏青,因為有他,她感覺到自己似乎平生了許多勇氣,不想再逃避了,她應該相信他,也相信自己。


    柳雲雲答應了範柏青的求婚,他終於等到了給同時一個大大surprise的機會,原本應該是歡天喜地的事,隻是他沒料到,光是他老媽那關就教他累得半死。


    “你拜訪過雲雲的母親了沒?她知道你們要結婚了?”


    “什麽似乎過去提親?提親前要不要先見個麵?”


    “知不知道她母親希望手多少聘金?訂婚要六禮還是十二禮?”


    “媽……”他皺起眉頭,一副要昏倒狀。


    “我就知道你們年輕人不懂這些,這個都要先知道個大概,總不能我跟你爸去提親的時候他們還一頭霧水,叫我們怎麽談?”


    範媽媽做過幾次媒人,對婚禮的細節特別清楚。


    “人家女兒也是辛辛苦苦拉拔打的,當然要先了解他們的意思,這叫尊重。你啊,就是什麽都隨便,連結婚也想隨便?”


    “媽,我都還沒說話……”


    “我懷胎十月生的,你什麽德行我會不知道,看你那個表情,你是不是以為結婚就是辦個幾桌雙方親友吃吃喝喝就算結完了?”


    “當然不是……”不是這麽無趣。


    他開始懷疑要是說出他想要的結婚方式--在萬聖節那天,來個各國惡魔,鬼怪cosy,裝扮不夠驚人的不準入場,而新郎呢,當然就是搶新娘的撒日--老媽會立刻當場口吐白沫。


    “還有啊,提親之後我要拿雲雲的生辰去幫你們合八字,挑個好日子。”


    “八字?!這個就免了吧……”


    “怎麽可以免?!你們年輕人做事就是@#$%……”


    範柏青才說一句,他老媽立刻炮聲隆隆,轟得他差點‘失聰’。


    迴家的途中他在車上打電話給柳雲雲,把他母親的話簡略重複一遍,末了抱怨著:“我們都還沒結婚,我就已經想落跑了。”


    結果,電話的另一邊沉默許久都沒有出聲,他才驚覺說錯話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開玩笑的,要落跑當然也是拉著你一起跑。”他趕緊解釋。


    “聽起來是很複雜……”柳雲雲掛心著‘合八字’這件事。


    “是啊,不然,我們真的落跑好了,找個沒什麽人的小島,偷偷結婚,迴來再通知……啊……”


    範柏青的話沒說完,柳雲雲卻聽見碰撞聲,她驚叫著:“柏青,柏青——你怎麽了?撞到什麽了嗎?”


    但是,電話裏再也沒出現範柏青的聲音了,斷訊了。


    她趕緊重新撥打她的手機,卻轉到語音信箱……


    不死心地,她一通接一通,不斷在心中乞求——


    柏青……快接電話,求求你……告訴我你沒事,求求你……


    然而,像是再也聽不見她的唿喚,範柏青的電話始終沒有撥通。


    柳雲雲雙腿一軟,跌落地麵,整個腦袋一片空白。


    不知道呆坐了多久,但她迴過神來時,發現早已淚流滿麵。


    她後悔了,後悔答應範柏青的求婚,後悔將他拖進這灰暗的人生,後悔曾大言不慚地認為自己已經長大,有足夠勇氣麵對人生的種種挫折,不再選擇逃避,可是,她依舊隻能呆坐在這裏,望著毫無動靜的電話,任恐懼占滿思緒……


    她想起該將電話掛迴話機,才那麽一起身,雙腿立刻麻得想鑽心一般,忍不住又縮迴地上。


    現在怎麽辦?


    她改到哪裏找他?


    她的心很亂,思緒更亂,腦中閃過許多畫麵,閃過各種想法,打她抓不住,就像漂浮在茫茫大海中,找不到方向。


    勉強撐著木櫃,緩緩地站起來,才將電話掛上,鈴聲立刻響起。


    嘟……嘟……嘟……


    她反射伸出手,又乍然停在半空中,看著沒有顯示號碼的電話熒幕,她的心髒跳得幾乎要衝破她的胸口。


    恐懼如鬼魅纏住她,持續響著,像轟隆雷聲,刺痛她的耳膜。


    最後,她左手抓著右手,停不住顫抖,用力抓起話筒。


    “雲雲,我現在在醫院急診室……”


    “哪間醫院……”她渾身發抖,聽見很像是自己的聲音,抖得不成句。


    是範柏青打來的電話,但他後麵說了什麽,她其實已經聽不清楚,隻知道他在醫院。


    在急診室……


    柳雲雲失神地抓起大門鑰匙,跌跌撞撞地搭電梯到一樓,招來計程車。


    如果範柏青遭遇什麽不測,這輩子,她都不會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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