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樓,第一考場。


    容教授與一位女老師一齊踏進教室,女老師一身深灰套裝,黑框眼鏡,頭發盤的一絲不苟。


    兩人正站在講台上,女老師正清點簽到人數,而容景則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考試須知。


    “容教授,還有一位考生沒到。”


    聞言,容景抬眼看了下牆上的掛鍾,還有五分鍾考試就開始了,他臉上無波無瀾,淡淡道:


    “不等了,別耽誤其他考生時間。”


    女老師點了點頭,現在的學生真是越來越不把考試當迴事了。


    然而,她剛要去關大門就又被容景叫住了,身後響起男人的聲音:


    “王老師,再等等吧。”


    容景拿著簽到卡皺了皺眉,看著上麵唯一缺席的照片,他一顆心跟著揪了起來。


    怎麽是這丫頭……


    早上他還專門囑咐過她,讓她早點進考場調整狀態,這馬上快開始了怎麽還不見人?


    王老師奇怪的看了容景一眼,沒說什麽,又等了兩分鍾,還不見有人進場,她還是猶豫著開了口:


    “按照規定,此時不應該再往裏放人了,”


    容景眉間都快擰成一個川字,抬腕看了下手表,硬著頭皮說:


    “再等一分鍾。”


    時間一點點滑過,容景盯著大門口,攥著文件袋的手指緊了又緊。


    直到廣播響起,蘇落一分不差地踏著鈴聲進場,容景才終於鬆了口氣。


    容景暗暗瞪了她一眼,一反常態的樣子惹得王老師多看了他一眼。


    蘇落掏出了文具,將書包放在了講台上,就慢悠悠晃到了最後一排坐下。


    察覺到男人灼灼的視線,她連半個眼神也沒分給他。


    她其實很早就到了,故意在衛生間磨蹭了好一會兒,掐算好時間進場,存了心氣氣這守時的男人。


    果然,盯著她不緊不慢的背影,容景一股火竄了上來,撓心抓肝的,真想把她揪過來打一頓。


    但也隻能是想想……


    他輕歎了一口氣,開始拆牛皮袋子上的密封條。


    教室裏安靜了下來,隻有嘩啦啦的紙張聲,同學們開始一排排往後傳卷子,沒一會兒,蘇落舉了手:


    “老師,我少答題卡。”


    王老師剛從講台上站起來,就見容教授已經走了過去,站到那女孩兒身邊,微低著頭,一副極有耐心的樣子。


    王老師不禁感慨,果然傳言不可信,誰說容教授高冷來著?這對待學生又負責又用心啊。


    關鍵,長得還帥。


    下午的陽光從玻璃透進來,打在他寬闊的肩膀上,整齊的短發下,一截有力的脖頸很有男人味兒,看的至今還單身的王老師心頭小鹿亂撞。


    此時,容景站在了蘇落旁邊,將從別的學生那裏接過的答題卡遞給她,壓低了聲音詢問:


    “怎麽才來?”


    考場很大,考生前後左右都間隔半米以上,他聲音又輕的如同氣音,除了蘇落,旁人根本聽不見。


    蘇落漫不經心地翻看了下卷子,眼睛也不抬,淡淡道:


    “教授,您沒事別杵在這,我難受。”


    容景蹙眉,關切問:“哪裏不舒服?”


    蘇落這才抬起瀲灩的眸子,直勾勾看向他,給他比了個口型:


    你在,我緊張。


    容景懂了她的意思,一張俊臉悄然泛紅,與沉穩的氣質完全不相符。


    他輕咳一聲,擦肩而過時還暗戳戳將她桌子上的奶茶順走了,隨手丟進了角落的垃圾桶。


    全是防腐劑,有什麽好喝的。


    沒一會兒,蘇落又舉起了手,說是要拿包裏的計算器。


    按理說學生忘記拿東西,隻要在監考教師的視線下,自己上來開包取就行了。


    然而王老師卻發現,容教授卻讓那女學生坐著,不想耽誤她做題的時間,親自找出來給她送了過去。


    果然,容教授真是貼心,還注重考場紀律,將一切有可能違紀的小事都掐滅在了萌芽中。


    細心的王老師還發現,容教授連詢問都不用,一眼就認出了哪隻是對方的書包,還熟門熟路地拉開了拉鏈。


    難道他過目不忘?見過一次的事都能記在心中?


    於是,容景一迴頭,就對上了王老師崇拜又羞澀的小眼神,看的他汗毛豎起。


    容景時不時在地上巡視,不知不覺間,又迴到了蘇落後麵的位置上。


    下午的陽光很刺眼,旁邊的窗簾壞了,容景不動聲色地走過去站在距離她一米遠處,為她遮住了炫目的陽光。


    他這才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條方領口的法式墨綠色長裙,發間係了條銀色緞帶。


    纖細的手腕有規律地晃動著,腰背坐的筆挺,


    陳翠嬌驗算的速度漸漸慢下來,看向旁邊蘇落的側臉有些恍惚。


    昨晚她熬夜複習,今早起的晚,為了趕時間早飯中飯都沒吃,草草刷了個牙就出了門。


    這會兒狼狽不堪,誰知道陸乘川就坐在不遠處,而蘇落偏偏也坐她旁邊,顯然還故意打扮過。


    考個試,有必要打扮的像個公主一樣嗎?陳翠嬌暗暗吐槽。


    此時,蘇落大腦快速運轉著,下筆如有神助。


    在其他同學還在做前麵的選擇題時,她已經做到了第二麵,還把題目中的陷阱都圈了出來,看的容景欣慰的點了點頭。


    這丫頭,平時看著懶趴趴的,讓她刷個題還得連哄帶騙,可人家關鍵時候還真不掉鏈子。


    他的小姑娘怎麽哪裏都這麽優秀呢,長得好就算了,就連握筆的姿勢都比旁人優雅幾分。


    容景美滋滋盯著蘇落的側臉發呆,瑩白細膩的臉被烏發襯的氣質出塵。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四十分鍾時,蘇落將答案反複檢查三遍後,扣上了筆。


    此時容景已經迴到了講台上,他餘光時不時地瞥著那個方向,蘇落稍微動了一下,就被他注意到了。


    容景輕咳一聲,暗示她老實檢查,不許提前交卷。


    然而,蘇落充耳不聞,直接站了起來,施施然走到了講台,交了卷子。


    容景不讚同地搖了搖頭,卻也沒辦法說什麽,視線下移到了卷子上,壓低聲音問:


    “怎麽不寫名字?”


    說完,容景主動將筆遞給了她。


    蘇落沒接,看向他,一雙淺眸直勾勾的,幾秒後,還挑了挑眉,湊近了點兒,溫軟的氣息噴薄在他臉上:


    “我就不寫…你打我呀?”


    容景一噎,盯著女孩兒離開的背影,濃黑的長睫緩慢地眨了下,耳根爬上一抹潮紅。


    半晌,他趁人不注意,認命地模仿了她的字跡,幫簽上了她的名字和準考證號。


    考完試迴了家,容景將冰箱裏剩下的米飯炒了,又撒進去火腿丁和黃瓜丁,熄火,裝盤,上桌。


    容景催了好幾次,蘇落才不情願地從樓上下來。


    她還是白天那副表情,臉色臭的仿佛他欠了她好幾萬。


    坐下後,蘇落看了看桌上清淡版本的炒飯,吃了兩口,不鹹不淡刺了句:


    “不放油的炒飯也是炒飯,本質上是一樣的,既然如此,那為什麽不放油呢?”


    她在內涵他,有些情感,產生了就是產生了,極力掩蓋住也改變不了既定事實。


    蘇落雙手托著腮,抬眼看向他,目光清洌咧的仿佛能將他看穿,眼底還帶著幾分隱隱的期待。


    等了他一會兒,見他還沒有要攤牌的意思,蘇落拖著木頭椅子站了起來,瞪了他一眼,疲憊地上了樓。


    椅子腿發出了吱嘎的聲音,容景咽下嘴裏的米飯,感覺嗓子幹巴巴的,喝了口水才好了點兒。


    容景放下了餐具,剛才還味道鮮美的炒飯,忽然變得難以下咽。


    收拾完桌子,刷碗,一切都做完了,他站在空蕩蕩的客廳裏,心裏悶悶的。


    他進了臥室,但一點兒也看不進去文獻,良久,又重新來到廚房。


    開了火,將牛奶倒進煮鍋裏,又往裏麵放了茶葉。


    煮鍋裏咕嘟咕嘟冒泡,不知不覺間,空氣中彌漫著奶茶的香氣。


    過濾後,他從冰箱裏翻出紅豆餡加了進去,慢慢熬著,奶白的液體因為紅豆的加入有了顏色。


    盯著鍋裏慢慢調和的紅與白,容景一雙如夜的黑瞳漸漸明亮,良久,似乎想通了某些症結。


    關火,盛裝,冷卻,他雙手捧著一杯微燙的奶茶上了樓。


    門聲敲響,蘇落看著站在門外的容景,還有他手裏的那杯奶茶,心裏已經沒了多少期待。


    昨晚,他端著洗腳水上來,卻自己洗了腳。


    今晚,他端著奶茶上來,是不是也要自己喝?


    “教授,有事?”


    容景人高馬大的站在那兒,接近一米九的個頭,卻下意識地迴避女孩兒的視線。


    他咽了咽口水,表白的話到了嘴邊怎麽都講不出來,想了想,忽然開始念詩: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說完,將手裏的紅豆奶茶塞進了蘇落手裏,然後,也不等蘇落迴應,逃也似的下了樓。


    旋梯上響起男人淩亂的腳步聲,鼻間飄來紅豆的香氣,蘇落怔愣了好一會兒,撲哧笑出了聲。


    紅豆寄相思。


    這不是挺會的嘛?


    *


    金秋,籌辦了半個月的醫科大運動會終於拉開了帷幕,已經如火如荼地進行了好幾個小時。


    中途休息時,五十幾名朝氣蓬勃的女孩兒站成一排,手裏揮舞著亮黃色的道具,步伐簡單而枯燥。


    領頭的葉晴柔馬尾辮吊得很高,宣傳部統一的製服被她改的修身了幾分,襯的旁邊的隊員如同套在了麻袋裏。


    蘇落站在倒數第二排,她也換上了相同的衣服,但由於輪到她時隻剩下小碼了,陰差陽錯地凸顯了身材。


    女孩兒們在揮汗如雨,橡膠跑道四周的階梯看台上,人頭攢動,男生們嘻嘻哈哈八卦著。


    瘦子看著台下的美女,捅了捅旁邊的陸乘川,促狹地笑道:


    “川哥,係花可是向你這邊看了好幾眼了。”


    好一會兒,陸乘川才從屏幕上抬起頭,看了一眼下麵,輕嗤一聲:


    “什麽眼光。”


    剛要收迴視線,就瞥見了隊伍中的蘇落。


    和別人相比,她動作鬆散而隨意,時而跟得上節奏,時而為了省勁兒慢了幾拍,明顯在插科打諢。


    陸乘川揚了揚嘴角,也不玩兒了,直接將手機丟給瘦子,徑直走向男子八百米候場區。


    選手們各就各位,裁判槍聲響起,陸乘川一馬當先,箭羽一般竄了出去,在空氣中劃下一道殘影。


    四百米後,其他選手漸漸開始減速,陸乘川依舊保持著原來的高速,身體如同不知疲憊的機器。


    他在學校裏本來就有名氣,每次跑過觀眾席,人群裏都會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唿,女生居多,聲音大到引起了旁邊教師席的注意。


    大秋天的,化學老師老劉穿著運動服背心,抹了把額頭的汗,對正在發呆的容教授說:


    “老容啊,去報個項目吧?坐這兒也怪冷的。”


    容教授目光放空,還在想著昨晚他隱晦的告白,那時也沒敢看蘇落的表情,現在無比煎熬。


    此時,觀眾席又爆發出一陣喝彩聲,終於拉迴了容景的注意力。


    是那個亞麻色頭發的小子,他正路過觀眾席,隔著虛空,向著某個方向拋了個飛吻,引起了尖叫和歡唿聲。


    容景視線右移,就發現那小子飛吻的對象居然是蘇落。


    而他的小落,居然也和旁人一樣,揮舞著手臂,一臉興奮雀躍的叫好。


    須臾,容教授伸手刷的拉開了拉鏈,站了起來,將外套脫掉扔在了椅子上,露出了裏麵的白色毛衣。


    容景伸手拍了拍老劉的肩膀,淡淡道:


    “1500米,走一個?”


    老劉瞠目結舌,頭搖的像撥浪鼓,看著容景下了場。


    一排老師中,別人穿著專業的運動服,隻有容景穿著白毛衣配牛仔褲,站在那兒鶴立雞群,高大帥氣的樣子十分搶眼。


    這迴,不僅學生觀眾席發出了叫好聲,就連教師觀眾席也開始歡唿起來。


    砰的一聲,裁判槍聲響起。


    出發時,幾乎所有人並駕齊驅,沒有誰特別突出。


    男子長跑比拚的是持久力,四百米過後,就有些老師已顯頹勢。


    八百米之後,能支撐下來的已經隻剩寥寥幾人。


    然而,容景維持著和起跑時不相上下的速度,跑的臉不紅氣不喘。


    每當路過觀眾席時,他都會偏頭看向某個角落。


    當碰上蘇落含笑的目光後,容景就瞬間加快速度,腿邁的幅度更大,步伐輕盈的像十八九的小夥子。


    高速的動態平衡中,歡唿聲一浪高過一浪,容景總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他的小姑娘。


    見蘇落為自己呐喊加油,容景渾身都充滿了力量,不到十分鍾,就跑下來了1500米。


    汗水順著脊背緩緩滑下,鬆懈下來後,身體的無力感漸漸湧了上來。


    視線裏,蘇落的小臉愈發清晰,她對他笑著,拿著一瓶水從觀眾席向他走來,一截雪白的手腕伸了過來。


    “教授,很棒。”


    蘇落一雙眼亮晶晶的,帶了絲崇拜與讚歎,容景心裏一美,伸手接過了水。


    下一秒,蘇落嘴角的笑容一僵。


    順著她的視線,容景扭過了頭,就見一個男孩子昏倒在了地上。


    那男生頎長俊秀,細碎的黑發濡濕了,他閉著眼,額頭出了層汗,臉色蒼白的像紙。


    容景蹙眉,剛要跑過去幫忙,蘇落已經一陣風一般飛奔了過去,毫不顧及自己的心髒。


    臨到他一米處,蘇落忽然停了下來,怯怯的,似乎有些手足無措。


    時間如同靜止了,她腳下動了動,在他麵前緩緩蹲了下來。


    然後,她顫巍巍伸出了手,撫摸上了那個男生的臉。


    容景心裏一緊。


    耀目的陽光下,蘇落手指微微顫栗,指尖摩挲著那男生的臉,她一雙眼睛滿是震驚和不可思議。


    良久,她低聲喃喃:


    “……楚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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