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階段居民醫保已經相對完善,但很多特效藥物和高價設備的使用仍然不在醫保報銷範圍內。


    拋去高額的手術費用,術後可以為宋奶奶吊著那口氣的icu,一天費用差不多就需要兩萬塊,且誰都並不知道會需要住多久。


    把宋至遠為他們留下的錢全部砸進去,換迴一個勉強能自理的奶奶還好,可現實是已經不太可能了。


    如果宋奶奶癱瘓了,那將來就算出了icu,也是需要二十四小時貼身護理,宋仰家裏就隻有那麽一個小孩了,可他還要讀書上學,請護工又是一筆花銷,長年累月的,錢從哪裏來?


    隻是想一想,就知道那樣的日子有多令人絕望。


    其實麵對其他病人,陳大夫是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的,大夫的使命就是治病,家屬願意花錢,那就拚命花就是了。


    他之所以能這麽說,也是把自己放在了一個從小看著宋仰長大的長輩身份,與其把錢砸進無底洞,不如就讓宋奶奶安心的離開,讓孩子以後能有個保障。


    陳大夫當初也是看過宋至遠的,他知道,宋仰年紀雖然小,但已經不是第一次麵對死亡,很多東西即便疼痛,但應該也已經可以接受,出於愛護心理,他希望能說服宋仰,讓孩子做出當下最理性的選擇。


    但他失敗了。


    宋仰什麽都明白,什麽都理解,他會感謝陳大夫出於私人情感的建議,但他不會同意,隻要奶奶有一口氣在,他就永遠不可能放棄,它隻會不惜一切代價。


    “陳爺爺。” 宋仰說。“我爸爸留了很多錢,我們也還有房子可以賣掉。”


    “小仰。” 陳大夫歎著氣說。“ 你想沒想過,你以後還要生活的。”


    “不想。” 宋仰說。“ 我隻要我奶奶活著。”


    陳大夫歎著氣看向許晉康一家人,希望他們也能幫著勸勸。


    說實話,他們並不認為陳大夫的建議是有問題的,因為現實確實很殘酷,可小孩就那麽倔強的站在那裏,任眼眶裏淚水一直在不停的打著轉兒,就是倔強的不肯讓它掉下來,他們根本什麽都說不出口。


    所有的理性都屬於旁觀者,icu躺著的是自己的親人,哪怕砸鍋賣鐵,傾家蕩產,誰又真的能說出“放棄”兩個字?


    許晉康和周敏茹都難過的紅了眼眶,誰都沒能說出一句勸孩子的話。


    最後,許澄陽把宋仰攬在身邊,代替大家迴應了陳大夫。“陳爺爺,宋仰的生活以後還有很多轉機,但奶奶隻有一個了,請您務必竭盡全力,拜托了。”


    建議就隻是建議,勸說更多,本意就變了,陳大夫見孩子堅持,沒有再說更多,伸手去摸了摸宋的腦袋,鄭重的點了頭。


    之後陳大夫幫忙做了加急安排,又親自操刀,為宋奶奶完成了手術,說不上是成功還是不成功,隻是如手術前估計的那樣,清除了顱腔裏的出血,保留著最後那口氣轉進了重症監護病房,進行後續治療。


    治療費用也如他說的那樣,每天花錢都是像流水似的,十幾萬扔進去,幾天就沒了。


    好幾天過去,宋奶奶的病情沒有什麽起色,重症監護病房不讓進,宋仰連見都見不到她,每天隻能隔著玻璃窗遠遠的看上幾眼。


    許晉康給了許澄陽一張卡,讓他把裏麵的錢存進醫院的賬戶裏。


    但許澄陽沒照做,小孩已經很焦心了,他不想在這種事上再給小孩壓力,所以他隻是把卡給了宋仰,讓小孩有堅持的底氣。


    盛銘希也送來了一些錢,他家庭條件很好,爸媽在外地工作不能在身邊陪伴,就每個月給他很多零花錢,但他不是個愛揮霍的孩子,幾年攢下來也有不少,全都拿來給宋仰了。


    他們給的卡,宋仰都收下了,但沒有動過裏麵的錢。


    國慶假期很快就結束了,宋奶奶的病情還是沒有點好轉。


    許澄陽不放心,留在首都陪宋仰,許晉康和周敏茹也沒說什麽,還貼心的幫他向學校請了假。


    附中也開了學,盛銘希吊著胳膊去學校上課,每天放學之後都會先去醫院看看,有時候顧遲也會跟著來,盛銘希會說一些學校的趣事轉移宋仰的注意力,顧遲總是會給宋仰帶媽媽做的點心和零食,他們都在很努力的安慰著宋仰。


    開學一周左右的時候,宋奶奶的身體監測數據開始有異常波動,陳大夫知道那是某些事情的前兆,安排宋仰進到重症監護室裏麵看她,許澄陽也被破例允許跟著進去了。


    宋奶奶身上好幾處都插著管子,帶著唿吸器,周圍是各種冰涼的儀器。


    進去看到她的那一刻,許澄陽想到,重症監護室之所以不允許家屬進入,除去降低病菌感染風險的因素,大概也會有照顧家屬心理方麵的考慮。


    因為被各種儀器包裹著,奄奄一息的躺在那裏的人,看起來堅持的也很痛苦。


    宋仰靠近她的身邊,小心的去握她的手,輕聲叫她。“奶奶。”


    宋奶奶就像是得到了某種感應,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奶奶。”


    宋仰說不出更多的話,隻是盡力的把臉往她眼前送,讓她能看到自己,然後不停的叫她。


    隔離服的麵罩是透明的,能露出完整的臉,宋奶奶應當是有些意識的,因為看到宋仰的那一刻,眼淚就從她眼角流了下來。


    “奶奶。” 宋仰握著她的手,叫她。“奶奶,您別怕,沒事的,您會好起來的。”


    宋奶奶應當不是害怕,是很不舍得,也很不放心,目不轉睛的看了宋仰很久,眼睛動了動,像是在尋找什麽,直到又看到站在宋仰身後的許澄陽。


    許澄陽也靠過去,握住宋奶奶的另一隻手,輕聲的對她說。“ 奶奶,您要好好堅持,好好配合醫生治療,要快點好起來,別嚇唬小孩了,您知道,他也就看起來能耐,其實膽子很小的。”


    宋奶奶聽了他的話,眼睛微微眨了下,又掉了兩行眼淚。


    許澄陽其實在第一時間就領會到了她的意思,但他不甘心,仍然希望讓宋奶奶能再多堅持一下。“奶奶,宋叔叔當初生病的時候告訴過我,哪怕最難熬的時刻,他也從來沒想過放棄,他努力堅持到了最後一刻,您的兒子很厲害,您肯的也是的,對不對,宋仰還太小了,您得再多看他幾年。”


    宋奶奶聽後目光渙散了片刻,隨後眼睛裏的淚水更洶湧了。


    宋仰當然也看懂了奶奶的心思,但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隻能用手隔著防護服不停的為她擦著眼淚。


    有些話許澄陽其實很不想說,但又怕錯過機會,最後沒能讓宋奶奶放心的閉上眼睛,他無比痛苦的掙紮著,恨不得當場崩潰痛哭。


    但最後,他也還是俯下身來,哭著說了那些話。“奶奶,我成年了,以後能擔的起的隻會越來越多,宋仰交給我您放心,我保證看護好他,一輩子對他好。”


    當初許澄陽還隻是個初中生的時候,強行留下宋仰其實是一時衝動,他當時根本不知道那代表著什麽。


    如今他成年了,明白了那是怎樣沉重的責任,再說出這樣的話,仍然義無反顧。


    宋仰目光從奶奶臉上移開,看向他,強忍了很久的淚水終於再也崩不住,開始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也許宋奶奶繼續堅持了那麽久,就是就為再看孫子一眼,等許澄陽的那幾句話,看到了,等到了,才終於是徹底放了心。


    當天夜裏,重症監護室的監測儀器突然發出警示,宋奶奶的顱內壓忽然升高,腦血管破裂二次出血,沒有給大夫們組織搶救的機會,她就咽下了最後吊著的那口氣。


    至此,宋仰努力守護著的,留在身邊最後的親情陪伴,也沒了。


    第48章


    宋仰家已經沒有了多少關係很親近的親戚朋友, 但畢竟是老人家的葬禮,不好潦草完事,許晉康夫婦幫著協調, 小區居委會也出麵幫了不少忙,宋奶奶的葬禮辦的比當初宋至遠去世的時候要隆重一些。


    林曼是在宋奶奶遺體火化的那天迴來的,雖然以前關係並不那麽融洽, 但好歹做了幾年的婆媳,她趕迴來陪宋仰一起為她守靈,送宋奶奶最後一程。


    靈堂直接設在了墓園,宋爺爺和宋至遠長眠的那家,舉辦葬禮是個很勞心耗力的事情, 即便宋仰隻是個小孩,即便有很多人幫忙, 可他畢竟是宋奶奶唯一的家屬, 葬禮各個環節都需要他過目經手, 由他最後敲定。


    要為奶奶守靈,要接待前來吊唁的賓客,要決定很多事情, 那幾天宋仰甚至連悲傷和難過的時間都沒有。


    葬禮為期三天,那之前墓園的工作人員來找了宋仰, 辦理購買墓地的手續。


    其實在當年宋爺爺去世的時候,他們買的就是夫妻墓,在宋爺爺的身邊為宋奶奶留了一半的位置。


    可當年宋至遠去世的時候, 宋奶奶把那一半的位置給了他。


    那時為了把錢都省下來留給母親和孩子, 宋至遠要求過自己死後骨灰海葬, 不要墓地,但宋奶奶不舍得。


    當時宋奶奶已經是決定了住養老院的, 養老院會負責她的生老病死,去世之後也會統一安排偏遠地區的公墓,那時宋仰還不太懂那些,宋奶奶一個人做了決定,後來從養老院迴了家之後也還一直沒來得及考慮這件事。


    雙人墓穴肯定是不允許放三個人的骨灰的,就導致現在需要再買一塊墓地。


    當年宋仰的爺爺去世的時候,宋至遠已經畢業工作,宋奶奶也還沒有退休,那時正是他們家庭條件最好優渥的時候,給爺爺買的是位置和風水都比較好的墓地,當時價格就已經很貴。


    後來經濟飛速發展,首都寸土寸金,不僅城裏的房子價格狂漲,帶的郊區墓地也越來越貴,宋爺爺旁邊的位置就更是天價。


    工作人員簡單了解過宋仰家的情況,很貼心的給了建議。“ 其實也不一定非要挨在一起,隻要在同個墓園就不算遠,以後家屬來掃墓無非也是多走幾步路的區別。”


    但在宋仰的觀念裏,一家人就是在一起,活著要生活在一起,死了也要埋葬在一起,所以他一點都沒有猶豫,選了爺爺旁邊的位置。


    在簽署合同之前,宋仰問工作人員。“請問可以調換嗎?”


    工作人員幾乎是秒懂了他的意思。“當然可以,其實當初你奶奶做決定的時候我們就提醒過,雖然也沒有明文規定父子不能同穴,但按照傳統禮儀和風水學來說,確實也是不那麽合適的,我們會給你父親修建新的墓穴。”


    這時,林曼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顯得很是遲疑,猶豫,但最後還是問了。“…新的墓穴可以是雙人的嗎?”


    工作人員一愣。


    宋仰直接否定了她。“不可以。”


    林曼聞言立刻扭頭看過來,宋仰說。“那裏隻有一個位置。”


    “…是嗎?”


    林曼就那麽看著他,默然許久,問。“那以後等我也死了,你打算把我埋在哪兒?”


    宋仰和她對視片刻,收迴目光,說。“如果到那個時候是由我決定,我會把你埋在外公和外婆身邊。”


    林曼聽後又繼續看了他許久,也收迴目光,掉著眼淚發出了一聲苦笑。


    為期三天的葬禮結束,宋奶奶骨灰下葬,一切塵埃落定。


    林曼還是無法克服心理障礙,拒絕跟宋仰迴老房子,宋仰不再是當初那個隻會老實聽話的小孩,也拒絕跟她去住酒店。


    從墓地迴到家後,宋仰短暫的休息了一下,開始整理宋奶奶的遺物。


    許澄陽跟在他身後,看他默默的收著奶奶生前用的東西,心疼的不知道該幹什麽好。


    很多被褥衣服等大件的東西已經被燒掉,隨著宋奶奶下葬了,剩下的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宋仰隻留下了照片和奶奶平時用的一把小梳子作為紀念,其餘東西都都收到一個大箱子裏,搬到了車庫和宋至遠的遺物放到一起。


    等他上樓,眼看就又要開始打掃衛生,許澄陽終於按耐不住,把他拽到沙發上,抱著不許他再折騰。


    “宋仰,不要這樣,不要跟自己較勁。”


    宋仰其實並沒有覺的自己在跟自己較勁,他就是慌,不安,不找點事情轉移注意力,他心裏就七上八下的亂的受不了。


    “澄哥。”


    宋仰靠在許澄陽的肩膀,很茫然。“我現在不知道該幹什麽。”


    許澄陽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對他說。“難過就哭一場,不痛快就發脾氣,把心裏積壓的壞情緒都發泄出來,然後好好睡一覺。”


    宋仰不想哭,所有的眼淚在去重症監護室見奶奶最後一麵的時候已經流完了,他也不想吵鬧發脾氣,奶奶生病了,離開是迫不得已,他自己也盡力在留了,沒有遺憾,沒有悔恨,他找不到理由發脾氣。


    他隻能聽取許澄陽最後一個建議,去睡覺,他很少向許澄陽提要求,但他心裏實在太不安了。“ 澄哥,你可以陪我嗎?”


    許澄陽的迴應是直接帶著他去臥室的床上躺下,親親他的額頭,抱著他睡。


    許澄陽比宋仰高大太多,躺下能把他整個人圈住,宋仰感覺自己幾乎是被包裹在了溫暖的懷抱裏,被抱的很緊,很有安全感,他閉上眼睛,很快就睡了過去。


    從宋奶奶生病住院到現在的這段時間,許澄陽也一直處於精神緊張的狀態,尤其是最近幾天,晚上熬夜守靈,白天陪著宋仰接待賓客,宋仰被叫出去辦什麽事的時候,都是他頂著。


    按理說他已經很疲累,應該也是躺下就能立刻睡著的,可相反的,他毫無睡意。


    小孩明明那麽害怕失去,那麽努力的想把愛的人都留住,可天意總事與願違,爸爸才離開了沒幾年,奶奶也走了,小孩還那麽小,以後可怎麽辦呢,自己又該怎麽做才能撫平他受傷的心,讓他重新快樂起來呢?


    況且,小孩會給自己這個機會嗎,會何去何從呢,會跟林曼走嗎?


    當初宋至遠走的時候,宋仰拒絕跟林曼走是因為要留下照顧奶奶,如今奶奶沒了,他還會選擇留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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