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仰從小幾乎沒在別人家裏呆過,很不自在,更不好意思吃東西。


    周敏茹見他拘謹,笑著給他剝了個橘子,對他說。“吃吧,這是前兩天你爸爸送給我們的。”


    宋仰聞言愣了愣。


    周敏茹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又說。“ 你爸爸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說完,擔心自己在影響的孩子局促,就讓許澄陽陪他玩,自己去廚房做菜去了。


    宋仰還處於他的疑惑中,直到被許澄陽彈了個腦瓜崩。


    “愣什麽神呢?”


    許澄陽笑著瞧了眼他還提在手裏的小盒草莓。“ 拿的什麽好東西,是給我的嗎?”


    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宋仰沒好意思說其實是給叔叔和阿姨的,就朝許澄陽遞了過去。


    “可以啊,小蘿卜頭懂事了啊。”


    許澄陽笑滋滋的拆了包裝,也不說洗,捏起一個吹了吹就塞進了嘴裏。“挺甜。”


    宋仰一時不知道該接句什麽好,就沒說話。


    許澄陽吃了幾個草莓,忽然想到了什麽,問他。“對了,那天聽你爸爸說,你不願意去上學啊?”


    “…” 被問到了最不想提及的話題,宋仰小臉立刻拉了拉,沒吭聲。


    “為什麽啊?” 許澄陽說。“讀書又不要錢,幹嘛不去啊?”


    小孩情緒來的快,許澄陽這麽沒眼色的繼續問,宋仰送禮物的心情都沒有了,當時就想走。


    可許澄陽又說了句“這一點你可真不如你爸爸”,宋仰沒來得及站起來,就又坐了迴去。


    他很少聽別人說起爸爸的事,聽也大多都是不好的話,所以他不願意提,但今天連續在兩個人口中聽到正麵的評價,他的抵觸心理減弱了很多。


    “聽說你爸爸當年上學的時候讀書很厲害,是清北計算機科學與技術專業最年輕的博士。”


    許澄陽說著,見宋仰表情看起來有些迷茫,問他。“你不知道嗎?”


    宋仰直接搖了搖頭,他不知道,沒有人跟他說過這些。


    “那來,哥哥給你講講。”


    許澄陽清了清嗓子,說。“清北大學,是中國最好的工科類大學,大學你知道吧,就是你從現在開始讀書,得讀十二年才有可能可以考上的學校。”


    宋仰用他靈敏的小腦瓜算了算,算出他要是能上的話,大概是得到十八歲。


    “清北的計算機科學與技術專業呢,也是國家級特色專業,國家重點一級學科,甚至在全世界,那都屬於一流學科,可不是一般人能考上的,更別說還讀到了博士。”


    許澄陽說著,嘖了嘖,問宋仰。“博士是什麽,你知道嗎?”


    宋仰又搖了搖頭。


    許澄陽說。“就是你考上大學之後,還要繼續再讀九年,才有可能達到的成就。”


    宋仰又快速算了下,到時候就27歲了。


    “到了那個層次,刻苦努力什麽的都是次要的了,天賦和資質才是最重要的,不是隨便誰都能做到的。”


    許澄陽笑著說。“你就想想,你爸爸得有多厲害吧?”


    要上二十多年的學,很努力,很刻苦,還要有天賦,宋仰順著這話一琢磨,能理解讀書讀到考上博士的艱難程度,覺得如果是真的,那宋至遠在這方麵確實很厲害。


    但說實話,厲害歸厲害,但好處他沒有領會到,他問許澄陽。“可是讀書厲害有什麽用,博士做的早餐也沒有賣比別人貴。”


    “…”


    小孩沒什麽別的心思,就是單純的表達疑惑。


    但他這話出來,許澄陽一下子就被堵的說不出話了。


    而就在這時,隔壁突然傳來砰地一聲巨響!


    宋仰心裏當時就咯噔了下。


    第5章


    聽到動靜後,宋仰立刻從許澄陽家衝出去,打開自己家的大門,暴力和血腥的味道瞬間撲麵而來。


    家裏已經被砸的七零八碎,滿地狼藉。


    奶奶的輪椅已經被砸的變形,她正狼狽的趴在地上,拚命掙紮著往前,試圖去阻止正在行兇的人。


    林曼正被掐著脖子摁在地上,滿身血漬,痛苦掙紮,窒息導致她的臉色已經發了紫,臨近休克的邊緣。


    而掐著她的人,是宋至遠。


    宋至遠此刻雙眼猩紅,目光狠戾,渾身上下散發著毀滅般的怒火,以及至人於死地的決絕。


    周敏茹驚慌的跑進去阻止,被宋至遠一把掀翻在了地上。


    許澄陽直接嚇懵了。


    唯有宋仰,直接衝進臥室取出了一支注射器,出來之後打算繞到宋至遠身後,卻被宋至遠一腳踹飛。


    緊接著他立刻又爬起來,重新衝過去,吸引宋至遠的火力讓他鬆開林曼,自己卻再次被一胳膊甩了出去。


    就這樣再連續被甩開踹飛過好幾次之後,他終於找到機會死死的抱住了宋至遠的大腿,掀起他的衣服把針紮了下去。


    整個過程始,他終鎮定自若,倔強頑強,沒有看出半點兒恐懼和退縮。


    那一針下去之後,不過幾秒鍾的時間,宋至遠就被抽走了力氣似的失去了支撐,整個人癱軟在了地上。


    樓上樓下的鄰居聽到了周敏茹的唿,救紛紛過來幫忙,他們幫著把宋奶奶和宋至遠分別抬到了各自臥室的床上,幫著把翻倒的沙發和茶幾等大件的家具重新擺放好。


    林曼和奶奶傷的比較重,有些外傷破口都需要包紮和打針,宋仰給小區門口的診所打了電話,很快就有大夫帶著藥箱過來了。


    等家裏安定下來,鄰居們陸續離開,許澄陽也被周敏茹帶迴家的時候,宋仰看了他一眼。


    就那一眼,導致六歲的小孩生平第一次對自己家裏的現狀產生了“習慣了”以外的其他情緒。


    家裏的大人們都倒下了,隻有宋仰還可以相對精神的活動,晚飯的時候周敏茹要送吃的過來,宋仰沒有收下,他自己煮了點粥。


    林曼和奶奶心情都很低落,根本沒有胃口,但宋仰還是強行分別給她們喂了點粥。


    宋至遠打完那針之後要睡一兩天才能醒過來,宋仰隻給他喂了點水。


    照顧完家裏的幾個大人,宋仰又開始清理雜亂的家,家裏很多東西都是特意買的軟塑料做的,還能用的他就擦洗一下,不能用的他就打包扔掉。


    幾大袋垃圾,宋仰是很費力的才拖下了樓,垃圾桶比小孩還高,他得踮著腳舉起來才能扔的進去,然而動作幅度太大扯到了身上的傷口,疼的他“嘶” 了一聲。


    這時,身後有腳步聲,許澄陽接過他手裏的垃圾袋,幫他扔了進去。


    其實在今天,宋仰是不想再見到許澄陽的,想到許澄陽傍晚時被嚇到臉色都變了的模樣,他仿佛預見到了許澄陽以後都會躲著他走的場景。


    他有點難過,擁有好朋友的時間太短了,甚至連禮物都還沒有來得及送出去。


    而其實對於傍晚時自己的表現,許澄陽後來緩過來之後也是十分懊惱的,這陣子他一直努力的裝作若無其事,但也還是還是沒處理好,傷害到了這個敏感的小孩。


    對於宋仰家的情況,在搬過來的第一天,許澄陽就從來家裏做客的鄰居阿姨口中聽說了。


    宋至遠的身體裏住著兩顆靈魂,一顆是有責任肯擔當的兒子,丈夫和父親,一顆是潛意識裏隻有血腥和暴力的惡魔。


    據說是由於早期精神分裂導致的,解離性身份障礙,俗稱雙重人格。


    正常的人格是真正的他自己,雖然平時沉默寡言,但對母親以及妻子和孩子都很好,該承擔的責任都會承擔,該盡力的照顧也都會盡力,對於妻子隔三差五的泄憤和苛待,也從來都是逆來順受,不為自己辯駁。


    可第二人格,卻是個有嚴重暴力傾向的躁鬱症患者,這個人格出現的時候,周圍的人他誰都不會認得,並且仇視所有出現在他麵前的人,輕則瘋狂咒罵,重則暴力毆打。


    大部分時間,宋至遠都是正常人格狀態,可以正常生活,但第二人格就像顆不定時的炸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突然爆發。


    作為名校一流專業的博士,工作後進的也是國內計算機科學技術前沿的大廠,妥妥的高精尖人才,有漂亮溫柔的妻子,有可愛乖巧的兒子,宋至遠曾經也風光無限,樂觀開朗。


    隻不過後來得了病,沒有辦法再正常工作,溫馨和睦的家庭也幾度瀕臨破碎,是在病情的銼磨,沉重的心理負擔,以及維持生計的壓力之下,短短兩三年的時間,他那個正常人格也變得沉默寡言了。


    鄰居阿姨說,宋至遠其實是個很可憐的人。


    許澄陽很認同,但相較於大人們的無奈,他覺得那個沉默倔強的小孩更可憐,所以後來他才幾次主動逗小孩,想跟他混熟一點,力所能及的給予一些溫暖和關愛。


    但有些狀況早就知道是一迴事,親眼看到又是另外一迴事,許澄陽從小生活在和睦家庭裏,周圍也都是正常人,從來沒見到過那種真實的擺在眼前的暴力血腥場麵,他當時確實是真的嚇著了。


    這會兒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說點道歉的話,感覺小孩可能也不會願意聽,猶豫良久,他從兜裏掏出了碘伏藥棉和幾個創口貼。


    “我剛剛才想起來,忘了讓大夫也幫你處理一下傷口,過來,我幫你擦點藥。”


    被宋至遠踹飛的那幾腳所致,宋仰也受了傷,臉頰有好幾個小破口,手臂,後被以及肚子上也有好幾處青紫。


    小孩子敏感,但卻並不太會遮掩,察覺到對方有什麽負麵反應,立刻就會重新亮出堅硬的外殼,豎起自我保護的屏障。


    宋仰到隔壁的花池邊蹲下,把自己蜷縮起來,小眉頭皺著,小嘴巴抿著,肉眼可見的拒絕。


    “不跟我做好朋友了嗎?”


    許澄陽跟過去也在他身邊蹲下來。“那我要傷心了。”


    宋仰不理人。


    許澄陽吸了吸鼻子,眼睛就真的紅了。


    這是宋仰怎麽也沒想到的,眼看許澄陽好像是真的要哭出來了,他直接瞪圓小眼睛,撅著嘴說了句。“你不許哭。”


    “哼,你還兇我。”許澄陽直接抬手抹了抹眼睛。“說好要一直做好朋友的,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變,說話不算話,小騙子。”


    “我才不是。” 宋仰說。“我才沒有變。”


    “你變了。”許澄陽說。“你不理我,就是不想跟我好了,我都看出來了。”


    “…” 宋仰也不知道怎麽莫名其妙自己卻成了背信棄義的那個了,明明他覺得是許澄陽有要變的嫌疑。


    但以他的言語能力,和許澄陽辯論根本沒有辯贏的可能,於是就撅著嘴不說話。


    許澄陽也很會給台階,假裝和他生了會氣,然後輕輕撞了下他的小肩膀。“那我們各退一步,抱抱和好,以後繼續做好朋友,怎麽樣?”


    宋仰撅著小嘴巴沒吭聲。


    許澄陽又撞了撞他。“好不好嘛?”


    宋仰繼續撅嘴撅了會兒,沒扛住,見許澄陽已經伸出了手,就勉為其難的靠了過去。


    到底是小孩,好哄,一個溫暖的擁抱就又給自己的小保護殼打開了個縫。


    許澄陽抱了抱他,給他小臉上的傷口擦了藥,貼上創可貼,最後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對他說。“ 不要怪爸爸,他也不是故意的。”


    宋仰有些意外,他問許澄陽。“你不討厭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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