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二十三年,帝薨,傳位於長女薑涔雲,次年,新帝登基,改元天享。


    天享元年,新帝大赦天下,輕徭薄賦,四海升平,萬民稱道。歌功頌德的折子如雪片般飛來,與此同時,數量同樣豐碩的折子還有……


    “催催催!又催!催個勞什子的婚!”薑涔雲把書案上堆積成山的折子一推,折子落了一地,宮人亦跪了一地,隻有太傅姚宜表情自然,聲音沉穩。


    “陛下還請保重鳳體,切勿動怒。陛下的家事亦是國事,臣子進言乃職責所在。”


    “職責所在?你敢說她們沒有私心?都巴不得把自家的適齡兒郎送到朕枕邊來。”薑涔雲鬱憤道。


    姚宜掩唇輕笑。“陛下在潛邸時不是曾言要嚐遍世家子的朱唇?如今您可是得償所願了。”


    “就你慣會取笑我。”薑涔雲拿起一份折子,輕敲了一下姚宜的手心。“算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去給禮部遞個話吧。”


    “喏。”


    帝王鬆了口,禮部立刻操辦起來,不多時,選秀的初步名單就呈到了禦前。薑涔雲召來姚宜一起篩選。


    “鄭瑟瑟把她小兒子送進來幹什麽?別以為朕不知道她那個小兒子琴棋書畫樣樣疏鬆。”薑涔雲抽出一張紙,扔到一旁。


    姚宜解釋道:“她家長子去歲完婚, 家中適齡的便隻有幼子了。”


    “楚應憐……平陽楚氏的子弟?畫像倒是好看, 但我聽說他家男丁世代短命,還手不能提, 肩不能抗的。”


    “皆是訛傳。楚家老太爺今年八十高壽了,照樣氣勢洶洶地罵街。”


    “哦,那就是家教不好,算了。”薑涔雲又抽出一張紙。


    她手中握著的紙張一張張減少, 被胡亂丟在地上的倒是越積越多, 姚宜看得眉頭直皺,忍不住說道:“陛下,往年帝王初次選秀,入宮的良家子都有數十, 您再這樣挑挑揀揀下去, 連陪您打葉子牌的人都湊不齊啦。”


    “行吧行吧那就讓他們都……哎?”薑涔雲低頭湊近紙張。“我沒看錯吧?卓煥卿?是卓家那個隻曉得舞刀弄棒,年過二十還未有妻家的假姑娘?”


    “啊,他怎麽也混進來了?臣幫您抽走。”


    姚宜剛伸出手去, 被薑涔雲抬臂攔住。“哎,慢著。朕倒是想看看他若是進宮能攪出什麽風浪來。”


    “他不懂規矩,怕是會衝撞您。”


    “規矩?你何時看朕守過規矩?朕最喜歡脫俗之人。”薑涔雲笑著翻過這張紙,看下麵一張,“嘶”了一聲。


    “左相瘋魔了吧?”


    “什麽?”姚宜把頭湊過來,隨即小聲驚唿:“他他他把自己的畫像呈上來了?”


    薑涔雲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畫像,把它立起來,在陽光下仔細照著。“我沒瞧錯吧?真的是他自己?”


    姚宜顫著手指指向下麵的小字。“沒錯, 這裏寫著呢。汝州黎氏, 黎熹微,小字遮月。是左相沒錯。”


    “他可是朕的股肱之臣, 也是朝堂唯一的男性臣子, 這要是入了後宮,朕豈不是要被那些諫官的唾沫星子淹沒?不成不成。”


    “那您還緊攥著畫像做甚?”


    “老黎他還從未獻過畫像, 你看這眉眼描摹得, 簡直像是從他臉上拓下來的, 沒準是他自己畫的。大周第一才子的墨寶可是稀世奇珍, 我得好好收藏。”


    “您開心就好。”


    “老姚,你不覺得他畫像上的這件衣服很眼熟嗎?”


    姚宜眯起眼睛, 仔細打量,半晌搖頭。“陛下恕罪, 臣實在是憶不起來。”


    “他第一次見我的時候穿的就是這件騷氣的紫衫啊!外麵套著素紗罩衣,頭上的玉簪是鳳凰簪,鳳凰口中銜的也是紫玉珠。這狐狸可注重搭配了。”


    “那您還記得他對您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嗎?”姚宜問。


    “記得啊。”薑涔雲眉飛色舞道:“臣黎熹微,問太女殿下安。”


    “您說的這些,我全無印象。”


    “你當時明明也在場!正教授我《詩經》,學的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句。你怎麽會不記得?”薑涔雲拉著姚宜的袖子說。


    姚宜輕點了一下她的眉心。“那是因為那一日對臣來說隻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日,沒什麽值得掛心的。難為陛下記了這麽多年, 連一點兒細節都沒有遺漏。依臣看,這選秀也不必辦了。”


    “嗯?”


    “直接準備封後大典便是。”


    “封什麽後?”薑涔雲疑惑道。


    “當然是封左相為後。你對他的心意簡直無需贅言, 天地可鑒。”


    “瞎說,左相是朕的左膀右臂,親如姐妹, 朕怎麽會喜歡上自己的姐妹?”


    “那您還記得和臣的初見嗎?”


    “記得啊。”薑涔雲拖長聲音,懶洋洋道:“母皇牽著我的手,把我的手送到你掌心, 對我說這就是你的老師,以後跟著她好好學習,不要懈怠。你握住我的手,說感謝陛下愛重,必不負使命。”


    “那臣穿的什麽?”


    “你穿的……穿的……”薑涔雲眼睛滴溜溜轉了半天,泄氣道:“好吧,這我真的記不清了,太久遠了嘛。”


    “臣和左相同年進入東宮。”姚宜麵無表情道。


    薑涔雲站起身。“好啦好啦,讓他們都入宮吧,反正隻是初選,又不會都留下來,待朕一一看過再做定奪。”


    三月十八, 宜嫁娶。這一日, 乾元門大開, 各家子弟打扮得花枝招展, 爭奇鬥豔,娉娉婷婷走入宮中, 其中有二人尤為矚目。


    一個是一臉“老子倒了八百年血黴被送到這個地方”的卓煥卿,另一個則是步態悠然,神情雍容,仿佛已成為了後宮之主的左相黎熹微。


    這二人也算舊相識,自然而然走到一起。卓煥卿伸手遮住日光,麵露同情。“遮月,你也是被家裏人逼迫來的吧?要我說黎家人就是目光短淺,大周八百年出一位男臣,還高居相位,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不比當勞什子側君強?”


    “不是黎家逼迫。”


    “啊?那是……”


    “是我自己要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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