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戲謔一笑道:


    “怪不得老祖宗誇你猴精猴精的,我還沒開口,就被你猜著了。咱們是妯娌,關係親密,我就不拐彎抹角了。


    建詩社是需要銀錢的,我們這些姐妹們都是領著月錢過日子的窮人,隻能向你這個財大氣粗的管家奶奶求助了。”


    王熙鳳嗤笑一聲道:


    “虧你還是個大嫂子呢!她們起詩社,能用幾個錢?你就不管了?


    你一個月十兩的月例銀子,比我們足足多兩倍,老太太、太太還說你寡婦失業的可憐,又給你添了十兩。還給你園子地收租。


    你們孤兒寡母吃的穿的,都是從賈府的公裏出,不用自己掏腰包。


    等到年底分年例銀子,你又是上上分兒,一年統共算起來,也有四五百銀子。


    你這麽有錢,每年拿出一二百兩銀子來,陪著她們玩玩唄。”


    耳聽此言,李紈的臉上閃過一抹不悅之色,笑著迴懟道:


    “你們聽聽,我隻說了一句話,這個鳳丫頭就說了兩大車的話來堵我的嘴,還都是些無賴泥腿市儈,精打細算分斤撥兩的話。


    幸虧她是詩書大宦名門之家的小姐出身,如果是貧寒的小門小戶人家,還不知道會說出什麽貧嘴惡舌的話呢。我且問你,這詩社,你到底管不管?”


    王熙鳳心中不快,卻沒有表現出半分不悅,而是嬉皮笑臉道:


    “嫂子這是說的什麽話?照你這麽說,我要是不入社花幾個錢,不就成了賈府的反叛了嗎?


    既然嫂子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那我就下馬拜印接了這監社禦史的職位,再放下五十兩銀子,作為會社的經費。


    我又不會吟詩作對,隻不過是個俗人而已,等你們有了錢,再把我從詩社裏攆出來也行啊!”


    她這略帶自嘲的玩笑話,說得幽默逗趣,眾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探春笑道:


    “大嫂子,雖然你爭著當了社長,但這詩社是我發起創立的,我建議,咱們現在就舉行第一屆詩會,如何?”


    李紈環視眾人,笑道:


    “大家都急不可待,躍躍欲試,我自然同意現在就舉行。”


    林黛玉笑道:


    “那就請嫂子出題限韻吧。”


    李紈笑道:


    “我作為社長,需要統領全局,出題限韻這種具體的差事,還是應該委派給副社長。


    我建議,由迎春和惜春來擔任副社長,副社長不需要親自寫詩作詞,她倆一個負責出題限韻,一個負責謄錄監場,不知大家意向如何?”


    眾人紛紛表示同意。


    賈迎春的性格木訥懦弱,而且懶於詩詞,一聽這話,甚合她的心意,立馬就答應了。


    而賈惜春生性涼薄,冷心冷意,也不喜歡吟詩作對,自然樂得清閑,也隨口道:


    “嫂子,我願意擔任副社長。”


    李紈點頭笑道:“那就由迎春來限韻吧。”


    賈迎春抿著嘴唇,表情木訥地想了半晌,指著倚門而立的晴雯,吩咐道:


    “你隨便說一個字。”


    晴雯拍了拍門框,俏生生地吐出一個字:“門。”


    賈迎春笑道:“那就是門字韻,‘十三元’了。頭一個韻定了,就是這個‘門’字。”


    古人作詩用的韻一般依據《平水韻》,“門”屬上平第十三韻部。


    此韻部第一個字是“元”字,所以稱之為“十三元”。


    賈薔心生讚許:賈迎春聽到晴雯說了一個“門”字,隨口便說出所屬的韻部,看來懶於詩詞的賈迎春也頗有才情,擅長作詩,才會對韻部如此熟悉。


    賈迎春繼續說道:


    “雖然限了韻,但‘十三元’的韻部有七、八十個字,還要選定幾個字,隻能以這幾個字做韻腳。”


    說著,賈迎春看向賈薔,問道:


    “薔哥兒,你這裏有韻牌匣子嗎?”


    “有,”賈薔看向晴雯,吩咐道,“你去把韻牌匣子拿過來。”


    晴雯點點頭,走進裏屋,取出一個韻牌匣子,遞給了賈迎春。


    “韻牌匣子”是文人墨客作詩的道具,把詩韻各部同韻的字,分別刻在小牌子上,裝入不同的屜格內,供作詩時選用。


    賈迎春從匣子裏抽出一屜“十三元”,然後對晴雯說道:


    “你從這裏麵隨便抽四塊木牌出來。”


    晴雯抽出四塊木牌,賈迎春接過來一看,隻見上麵分別刻著“盆”、“魂”、“痕”、“昏”四個字。


    賈迎春把這四塊木牌展示給眾人看了看,說道:


    “因為是‘門’字韻,所以作詩第一句最後一個字一定要用“門”字。


    第二、四、六、八句的最後一字,一定要分別用“盆”、“魂”、“痕”、“昏”這幾個字,這就是限定的韻腳。”


    李紈環視眾人,笑道:


    “已經限好了韻,迎春,你給這次的詩會定個主題吧。”


    賈迎春是個優柔寡斷的性子,她想了半晌都沒能拿定主意,於是訥訥地笑道:


    “既然是第一屆詩會,那就別限定主題了吧?大家自由發揮就行。”


    聽到這模棱兩可的話,李紈的嘴角微微一抽,笑著搖搖頭道:


    “那可不行,等所有人做完了詩,還要評定名次呢!如果沒有同一個主題,怎麽評定?”


    說罷,她不想再征詢賈迎春這個“二木頭”,而是環視眾人,問道:


    “誰有好的主意?”


    賈探春爽朗一笑道:


    “我曾看見本家爺們芸哥兒送給寶二哥兩盆海棠花,咱們不妨就以‘白海棠’作為主題吧?”


    李紈掃視眾人,問道:“大家意向如何?”


    所有人都紛紛表示同意。


    李紈笑道:“好,那我宣布,第一屆詩會正式開始!下麵就由副社長惜春負責監場,限定時間為一炷香。”


    於是,賈惜春讓晴雯在香爐裏插了一支“夢甜香”。


    這“夢甜香”隻有三寸來長,有燈草粗細,極其易燼,故以此香燒燼為限,如香燼未成便要罰。


    賈薔心中暗歎,想在古代舞文弄墨太不容易了,難怪那些穿越人士大都抄前輩們的詩詞。


    但在紅樓夢的世界中,是有唐詩宋詞的。


    所以,賈薔不能抄詩詞。


    但這難不倒賈薔。


    他在前世是一個學霸,做幾首原創詩詞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在賈薔心生感慨的時候,李紈的視線移了過來,笑問道:


    “薔哥兒這裏可有筆墨紙硯?”


    “有,我讓晴雯去拿。”賈薔笑了笑,遞給晴雯一個眼神。


    晴雯點點頭,進裏屋拿了一些筆墨紙硯,分給眾人。


    大家紛紛展紙研墨,開始構思詩詞。


    賈薔背負雙手,望向窗外,不著急動筆,一副淡定從容的瀟灑姿態。


    薛寶釵用眼角餘光偷瞥了他一眼,當看到他玉樹臨風,卓爾不群的超凡氣質,芳心中蕩漾起一絲漣漪。


    她害怕被周圍人窺破自己的心思,立即收迴視線,把精力都投入到詩詞上麵。


    薛寶釵不知道的是,剛才她朝賈薔轉瞬即逝的含情一瞥,被心思敏感的林黛玉察覺到了。


    林黛玉頓時心生警覺,沒來由地對薛寶釵產生了一絲敵意。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感覺心裏隱隱泛酸,竟是有些吃味。


    微微蹙起一對罥煙眉,林黛玉心緒不寧,幹脆撂下毛筆,坐到靠窗的座位上,倚靠著窗台,悵然若失地看向窗外的雪景。


    薛寶釵把林黛玉視為最強的對手,現在看她無精打采,目光無神地望向窗外,頓時心中微微一喜,對此次詩會拔得頭籌,更有信心了。


    就在釵黛二人暗懷心事的時候,史湘雲心胸闊朗,心無雜念,竟是已經寫完了一首詩,正在寫第二首。


    實際上,根據這次詩會的規則,隻需要作一首詩即可,但史湘雲詩興正濃,文思泉湧,收不住手中的毛筆,索性連做兩首。


    不一會兒,賈寶玉也寫完了一首詩。


    當史湘雲寫完第二首詩的時候,賈探春也寫完了一首。


    薛寶釵是第四個寫完的。


    眼看那支夢甜香已經快燒完了,李紈笑問道:


    “大家都做完了嗎?”


    賈探春笑道:“我們都做完了,隻剩下林姐姐和薔哥兒還沒動筆。”


    賈寶玉一聽急眼了,跑到林黛玉旁邊,催促道:


    “林妹妹,你快寫吧,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林黛玉收迴看向窗外雪景的視線,冷笑一聲道:


    “急什麽?我已經想好了一首。”


    說罷,她走到幾案前,奮筆疾書,數息之間,便寫完了一首詩。


    薛寶釵走到賈薔麵前,擔憂地問道:


    “薔哥兒,你今日可是身體不適?若是身體抱恙,就不要勉強自己。”


    感受到薛寶釵的善意維護,賈薔心中一暖,笑道:


    “我沒事,我已想好了一首,馬上就寫。”


    說罷,他施施然走到幾案邊,揮毫潑墨,洋洋灑灑,一氣嗬成。


    當他寫完最後一個字,夢甜香也徹底燃盡了。


    林黛玉擔心賈薔寫得這麽快,字會很難看,於是湊到跟前看了一眼,目光卻定住了,瞳孔驟然放大。


    好驚豔的書法!


    字勢雄峻,如龍跳天門,虎臥鳳闕,就算與那些書法大家相比,也不遑多讓,毫不遜色。


    林黛玉的心中翻湧起一道道漣漪,對賈薔的好感再次加深了幾分。


    當林黛玉看完賈薔寫的詩,不禁暗暗咂舌:


    賈薔真是文采飛揚!卻不知李紈會做出怎樣的品評?最終會把他的詩評定在第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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