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字條上的字跡,與前麵兩張一模一樣。看來我一直要等的人,竟是這個老乞丐,不免一番搖頭苦笑。徐徐打開這卷又厚又沉的竹簡,見裏麵的字體俱為大篆,這是秦朝時期的字體,不同隸書那般好認。每讀一列,我都得先翻譯出來,然後再讀一遍才懂得其中意思。


    此書大體分為上、中、下三卷,分別對應天、地、人三才。天字卷講求的是對於天時的判斷、氣候的甄別甚至改變天氣的方法,俗話說順應天時,則萬事昌通,可見天時對於行軍作戰的重用性。地字卷主要是講地形的利用、險要的把控,還有一部分風水之談。與其它兵法不同,《鬼穀秘韜》中推崇守險不守城。大意是,如果在敵人的行軍路線上若有關隘險要,那寧可傾巢而出,不惜任何代價也要先行把住天險。至於人卷,可說是整部書的菁要所在,也是最難懂的部分。


    我父親打我記事以來,便十分酷愛孫子兵法,我從小幾乎每晚就是聽著裏麵的故事進入夢鄉的。長大認字後,對於孫子兵法也是鍾愛有佳,熟讀了許多遍,但唯一遺憾的,就是我一直感覺未得其髓,所以參加工作後也一直是這麽個半吊子。


    不得不說,《孫子兵法》確是一本兵家奇書,若能完全參透其中的奧秘,幾乎可以說是參透了世間大部分法則。在我看來,《孫子兵法》是一種人生哲學,它教給你什麽是兵,為什麽要用兵。如何去勝,怎樣能勝。還有我感覺最精妙的,因勢利導與避實擊虛。


    倘若《孫子兵法》是一部宏觀戰爭論的話,那這部《鬼穀秘韜》便是一部微觀戰術手冊。書中暗表,人為戰爭之本,若無人則無戰爭。它主張因人造勢,待勢如流水再因勢利導。書中用大量的篇幅講述了人這種世間最為複雜難懂的生物,如何找到對方性格上的缺陷使其產生失誤,然後一蹴而就,便是此書精髓所在。人卷被分為觀人、用人、造勢、攻心、削敵、謀敵六篇。詳細介紹了不同的人在碰到各種情況下會產生的心理反應,儼然一部心理學巨著。


    就著篝火的光芒,我越讀越迷,一點困意都無。就連火是什麽時候滅的,天是什麽時候亮的,都全然不曉。直至外麵的馬匹不耐煩的哼哧著,不斷用蹄刨著地,我才猛然警覺,原來天光已然大亮。想到今日還要麵見陶謙,趕緊收拾一下東西,剛要上馬,忽然想起昨日的老乞丐,不覺十分神奇,又反身對山神廟像拜了三拜,這才快馬加鞭的往迴趕。


    一迴府才知道,魏西寒找我都找瘋了,派人四處打探均未有消息,見我踏步走進來,急忙跑上來埋怨道:“歐陽,你家的去去就迴是按整宿算的嗎?你大爺的,去哪兒不能說一聲啊!”


    看他急赤白臉的樣子,覺得又感動又好笑,但也沒時間和他細談,隻得說道:“好好好!下次注意,我的魏大管家。我現在得趕緊去趟府衙,迴頭定把昨晚發生的事情好好跟你說說。對了,你今天找幾個工匠,去把咱們當初棲身的山神廟重新修葺修葺,別怕花錢。”說完,也不再理會他的質疑,迴屋放好書卷,換身幹淨的衣服,又疾步了出去。


    剛步入府衙,迎麵正好碰上糜竺往外走,見他一臉憂心的模樣,直覺告訴我肯定沒什麽好事。上前兩步作了一個長揖,笑著問道:“糜兄,你這是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糜竺一見是我,低頭歎了口氣道:“唉,博峰啊!你怎麽不早來一步呢?”


    “怎麽了這是?”我聽了一頭霧水。


    “唉!此事啊,還是讓府君親口告訴你吧,糜竺實在已經盡力了。博峰啊,出來後若是心裏有什麽不暢快的,就來府裏找我,我與你把酒一吐苦水。”


    我越聽越迷茫,剛要再問,糜竺卻搖了搖頭走了出去。我邊走心裏越嘀咕,心想到底什麽事能讓糜竺如此鬱悶呢?聽他的口氣必然與我有關,可我最近也沒幹什麽壞事啊?難道陶謙想成心為難我?


    越琢磨越忐忑,轉眼已經走到政廳門口。收斂起心神,朗聲唱道:“屬下歐陽信,求見主公!”


    “進來吧!”


    我邁步走了進去,見陶謙正負手看著身後的屏風。我上前幾步抱拳道:“屬下此次迴到徐州,前來向主公覆命。”


    “嗯。”陶謙淡淡的應了一句,也不說話,就這麽一直盯著身後的麒麟屏風。我心想他這是怎麽了?我什麽時候得罪他了嗎?就這麽沉默了半天,陶謙才幽幽地說道:“博峰啊,你通曉陰陽數術嗎?”


    嗯?陶謙怎麽忽然問這個?不明其意隻好如實迴答道:“屬下不懂。”


    “陰與陽,看似相克,實為相生。醫術中言,陰陽須平衡,陰盛則陽衰,陽盛則陰損,無論哪方麵過盛,都會影響身體,致其生病。現實中也是如此,陰陽正如光影,有光的地方才會有影子,有影子的地方才能驗證此光是否強熾,你覺得有道理嗎?”


    “是!”


    “治國做官也是如此。”說著,他已轉過身來,死死盯著我。“作為牧守一方的刺史,調和陰陽,人盡其能,使地區繁榮昌盛便是我職責所在。你身位彭城國相,竟越俎代庖,致使簡拔的官員舉家逃亡,你可知該當何罪!?”


    我一聽,原來竟是為了曹宏一家興師問罪來了。心裏頓時十分不爽,我出工出力為你平馬賊,除貪宦,你非但沒有一句感謝,竟然還問我該當何罪?我臉色馬上沉了下來,張口道:“主公,在這徐州地界,誰人不知曹氏兄弟俱為本地大蠹?除之既可安民心,於公於私屬下都會去做,又何罪之有?”


    陶謙聽了,輕輕搖了搖頭道:“曹宏隨我十餘載,其人的能力自不必說。他雖有貪斂的毛病,卻從無害人之心。非但如此,還為徐州舉薦了許多賢良。其中趙昱、王朗便是由他極力推薦才得以入仕徐州。你與糜竺相從甚密,有些事情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糜竺代表當地豪族勢力,自然對喜愛盤剝商人的曹宏感到深惡痛絕,所以才想扳倒曹宏,還商人們一個能自由生意的徐州。不過這也不能怪糜竺,他是個老實人,別人說什麽他就聽什麽,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當成了槍,扳倒的正是舉薦他為別駕從事的恩人。”


    “什麽!?您是說糜竺也是曹宏舉薦的?”


    “不錯。當時的別駕從事為趙昱,我覺得以他的能力,足以鎮守一方,浪費在這兒也確實可惜,所以命他為廣陵太守。然而,徐州雖富,卻也有不少奸商混跡其中,為了整治混亂的市場,曹宏特向我舉薦了糜竺。他認為糜竺作為徐州首富,在商人中的口碑與威信那是不然自明的,由他來管理,定然會規範市場的製度。唉!可惜啊,誰想就他這一舉措,竟害了自己啊。”


    我一聽,也確實沒料到這其中竟有如此曲折,曹宏的識人能力確實非同一般。按他這麽說,我跟糜竺都被人當槍使了。但迴頭想想,曹宏不過區區一介貪官,你再有能力,那也是搜刮了百姓的民脂民膏啊,這有什麽可惜的?


    “主公,屬下還是不解,就算是我陷害了曹宏,但他依然是人人喊打的貪官,何須惋惜?”


    陶謙聞言似乎有點生氣,冷著臉道:“博峰,你年紀輕輕為何隻認死理?曹宏的薦人能力,對於徐州可謂不可或缺,且並無大錯,無端被你與糜竺使計迫離徐州,冤是不冤?你與糜竺自詡為民做主,替天行道,所做之事卻害得曹宏舉家逃亡,流離失所,難道你們做的就是對的?陰陽之說也對應善惡,你們雖然覺得自己是善,做的卻是惡事,難道就不該反省反省?”


    “反省什麽!?”我被他這套歪論說的頭暈目眩,頓時氣就不打一處來。貪官受到懲治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難道懲治貪官的人還有錯了,我也不管他什麽上級不上級,滿臉通紅梗著脖子喊道:“我沒什麽可反省的!苛政猛於虎,有如此貪官徐州百姓就好不了!陶刺史,我算是看出來了,您的那套為官之道不適合我!歐陽信也沒那個腦子去考慮該做的事情是對還是不對。所以,也不用你罷我,這彭城國相,老子不幹了!”說完,從懷裏掏出彭城國相的印鑒,狠狠拍在他的桌幾上,撂下氣得滿臉煞白的陶謙扭頭就走。


    一迴到府中,我就蹬步跑上了二樓,躺在陽台上看著藍天白雲。一想到今天發生的事情就越想越氣,生平第一次當官,做了好事竟還落了一身不是,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政治嗎?若果真如此,那我在三國遊戲裏的政治數值幾乎約等於零。


    正想的出神,忽聽樓梯噔噔噔有人在往上爬,側頭一看,原來是魏西寒。他走過來一屁股坐到我身邊道:“哎?怎麽了?一迴來就氣哼哼的,是不是什麽人給你氣受了?”


    我聞言歎了口氣,把事情一股腦說給他聽,登時覺得心裏痛快了許多。魏西寒卻一臉驚訝地說道:“我的少爺啊!看你平時挺冷靜的,怎麽幹出這麽衝動的事來?”


    “怎麽了?”


    “還怎麽了?你也不想想咱現在是在哪兒?你以為還是在公司上班呢?說不幹就不幹了?這是戰亂的年代,用咱的話,你可是在軍閥手裏任職啊,你這麽頂撞他,就不怕他一怒把你給你斬了?”


    “我靠!”我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當時發起火來,也確實沒考慮這麽多。如今這一迴想,冷汗頓時打濕了後背,不由得直撓頭。


    “不過陶謙當時沒為難你,估計以後也不會再為這事翻舊賬。畢竟你也是有功之臣,平了賊患,在民間的聲望空間高漲,他也不敢趁這檔口殺你泄憤失了民心。但這事你也確是做的忒衝動了,我覺得你還是抽空去給他道個歉的好,不管怎麽說,咱這些年還得在這徐州待下去,與陶謙鬧僵了實在不好。”


    見他分析的頭頭是道,我不禁對魏西寒刮目相看。要說我不適合做官的話,那他真是有天生的政治頭腦,好好培養興許也能成個蕭何之類的人物。


    “好吧!道個歉我還是能拉下臉麵的,明天就去。不過通過這件事,我也確實認識到陶謙並非明主。賞不明,罰不令,就連張闓曹宏之流都被他任為親信,難怪徐州將來會遭受打劫。”


    魏西寒笑道:“在我看來,陶謙隻是太注重為官之道了。可能在他認為,再光明的人也有黑暗之處,而身處黑暗之人的光明卻顯得格外亮眼。正因為他總想從黑暗之人身上找到亮點,反而漸漸模糊了眼界,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


    “。。。你若凝視著深淵,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對!就是這個,陶謙太沉迷平衡,反而失去了本真,忘了什麽是善惡,這便是做官做久了的結果。”


    我真沒想到,魏西寒並未見過陶謙,卻能抽絲剝繭的把陶謙的個性分析出來,這一點實在讓我敬佩。


    “行吧!”我伸了個懶腰道:“反正這彭城國相我是徹底做不成了,按他的思路,我這麽頂撞他,陶謙絕對不會放心我再成為一方太守的。就算此番無事,估計也隻會簡派我個無權的官掛個銜罷了。”


    “嗬嗬,這還不好嗎?從此無官一身輕,你就有足夠的時間照顧咱自己的生意,做自己的事情,豈不快哉?”


    “嗯!求之不得!哈哈哈!”我這才想起自己昨晚也就喝了一杯酒,如今已至中午,卻還粒米未進。剛才一肚子氣試不著,一發泄完登時覺得已是前心貼後背。“西寒啊,去給我整點吃的唄?餓壞了!”


    “行!說吧,想吃點啥,我最近剛學的幾個拿手菜,一會兒咱倆喝上一杯?”


    “成啊!讓我嚐嚐你的手藝。哦對了,你下去順便找人去趟彭城,把童大哥接迴來。呃,還有個叫小梅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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