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姊……去、去追清姊,她很危險……對不起、對不起……”熱氣不斷在眸中打轉,她吸吸鼻子,努力將話說清楚。


    “我把澄心交給你,我可以信你嗎?”


    大哥沉肅鄭重的話一字字鑽進她耳中,她聽得清清楚楚,心音重重落下,讓她神智更清醒幾分。


    “我要你跟澄心躲在這兒,你要一直陪著她,無論出什麽事,都不可以離開澄心。你做得到嗎?”


    “嗯。”她認真保證。


    然後大哥麵色和緩了些,離去前,他脫下外衫裹住她,還用好幾個竹筐迭在板車周邊,將她和澄心圍在一個陰暗隱密的小角落。


    聽著大哥的腳步聲遠離,她才讓淚珠滾出眼眶。


    哭了會兒,又很倔氣地抹掉所有眼淚。


    她伸手探探澄心的額溫鼻息,然後將妹子的頭小心翼翼移到自己大腿上,再用大哥的長衫子將兩人裹住。


    身子仍然沉重,她拉長唿吸吐呐,每一口氣都吸得飽飽,再緩緩深深吐出,硬是不讓眼皮垂下。


    突然——


    啊!有腳步聲!有人在窄巷外奔走!


    那人像在追蹤似的,原是奔過去了,此刻又走迴來。


    不能出聲!大哥說,宮家的人會找到她和澄心,她不知外頭那人是敵是友,情勢不明,不能隨意出聲唿救。


    喵嗚……


    一隻野貓不知何時踱進窄巷,它驀地躍上板車,喵嗚喵嗚地叫。


    明玉瞪大眼,那隻貓兒也直瞠著她,長尾放得低低的。


    她趕貓也不是,不趕貓也不是,一時間沒了主意。


    糟!那人似注意到窄巷內的異狀,腳步正往裏邊靠近!


    她心髒急跳,緊張得手心冒汗,背脊一陣陣涼麻。


    快想快想,她能做什麽?啊!至少得找件武器防身啊!


    腦中靈光一閃,趕緊摸向靴側,摸到無惑替她做的那把軟木彈弓,周圍摸不到小石子,她拔掉頭上唯一的一根釵子,再用力拔掉釵上兩顆價值連城的南海玉珠。


    那人將成堆的竹筐撥開,踢開板車——


    貓兒被嚇著了,一下子跳遠,她也被嚇著,但持彈弓的手很穩,見黑影現身,二話不說已將一顆南海玉珠打出——


    啪地一響!那人出手好快,竟以兩指接住那顆“暗器”!


    她嚇壞了,還想打出第二顆珠子,眸光一定,下一瞬,眼淚跟著嘩啦啦湧出。


    “無惑——嗚嗚嗚……嗚哇啊啊——”


    “你怎麽迴來了?”明玉揉揉微紅的眼睛,很靦腆地蹭到那個倚著廊柱而立的青年身邊。


    此時,所有人都已迴到宮家大宅。


    她家的臭大哥及時救下清姊,佘管事調派的人手亦趕了來,她和小澄心則被早已離開鬆遼卻又複返的無惑所尋獲。


    清姊昏睡,大夫把過脈,說是睡醒便好,沒什麽異狀。


    澄心是醒了,但還有點昏昏沉沉,迷藥正慢慢消退中。至於她,也有一點點頭重腳輕啦,但丫鬟們準備了一大盆熱水讓她浴洗,浸飽熱水後,迷藥退得更快,現下她神智已穩,隻想……很想很想……跟無惑說話。


    “你不是跟你那些師兄弟會合,要迴北冥十六峰了嗎?”


    盤於胸前的雙臂放了下來,無惑站直身軀,眼神深邃。


    “我迴來看看你……還有澄心,晚些必須再趕迴去。”


    她咽咽口中津唾,低聲道:“你要離開的那天,我……我好生氣,氣到不想跟你說話,見都不想再見你,你就真的走了……”是她先不理人,現在卻覺委屈。


    “你還很氣嗎?”無惑無奈問。


    明玉咬咬唇,癟著嘴,原是點頭,之後又搖搖頭,她其實也不太明白,隻曉得見到他就歡喜,但知道他仍非走不可,歡喜的心緒又陷落。


    驀地,她想到什麽,麗眸一揚,定定看他。


    “……你迴來,是擔心我還在鬧脾氣,所以特意迴來探看,是嗎?”


    欸,她都知道自己之前是在鬧脾氣……無惑頭很疼,這樣莫名地牽腸掛肚,讓他頭更疼。


    他麵皮忽而微熱。


    在小姑娘那雙清亮水潤的麗眸注視下,他淡淡點了點頭,淡聲道:“還有,今日是財神廟的廟會。”


    明玉懂了。他是迴來陪她看煙火,因對她承諾過,所以千裏迢迢趕迴。


    哪裏還生氣呢?她不跟他賭氣、不跟他鬧脾氣了。


    她隻是很想親近他啊!


    “今兒個我……我……都是因為我,害大家出事,我得留在家裏守著清姊和澄心,今多要錯過廟會的煙火了……”


    他點點頭,嘴角輕勾。


    “那你……你明年再來陪我看煙火。”盡管不鬧脾氣了,她依舊是有些囂張、有些嬌蠻的宮家大小姐。心裏想要他來,卻不用詢問口氣,好似她這麽說,他就得按著她所說的做到。


    無惑沒立刻響應。倘是承諾了,就必得辦到,他不想她最後大失所望。


    “我不能確——”


    “你來!我會等你,一直等!”她搶他的話,急急道。


    凝視那張緊張又帶期待的臉蛋,他內心除了歎氣還是歎氣。這三年來的相處,他太明白她的性子,真拗起來,實教人吃不消,她說要一直等,他當真會等上一整天……噢,不止,財神廟會持續熱鬧三日,這三天晚上皆會施放煙火,倘是他不來,她會連著等上三天,直到最後煙火放盡為止。


    “你來。”她再道,仰著臉,眸光眨也不眨,眸心湛湛。


    “嗯。”最後仍妥協了。他想,就明年今日而已,陪她看一次煙火,她不鬧脾氣,他也不會再牽掛不放。


    不牽掛,這樣才好。


    這一年財神廟會的暗巷中——


    芳齡十七的明玉大姑娘追著一個見到她就拔腿狂奔的十二、三歲小鬼頭。


    城東彩衣街一帶的地,這些多被她家的臭大哥收整得七七八八,據那位大哥所言,是因當年在此地亂巷內逃奔時,曾暗暗發了重誓,待逃出生天,一定要把害他迷路的亂巷全都打通。


    隻是臭大哥已很盡力落實當多的誓言,亂七八糟的巷子確實重新整弄過,但即便如此,巷子說到底,它還是巷子,別人要跑給她追,她還得追。


    “周大柱,你還跑,給我站住!”嬌斥聲響亮亮。


    今日財神廟會,是她宮明玉的“大好日子”,外邊大街與通街小巷熱鬧非凡,她卻得闖進暗巷中,隻為“追捕”—名小鬼!


    “你還跑?”


    “你別追,咱就不跑!”身手利落的小鬼忙著逃,還不忘迴她一句。


    “我不追,你早跑遠了!周大嬸說你成天不見人影兒,連義塾也不去,你他爹的跟誰混了?”模樣嬌妍美麗,不表示說話斯文。“周大嬸很擔心你啊!你就她一個親娘,她也就你一個親人,不學好,還讓她操煩啊!”


    連說這麽多話,她胸中之氣微泄,步伐頓時滯了滯。


    不過跑在前頭的小鬼八成被她戳中痛處,竟也跟著慢下腳步。


    明玉見狀再提一口氣,一下子便衝到他身邊,她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男孩子誌在四方,要闖也是闖四方,你成天在城裏遛達,書也不讀,藝也不覺,算什麽英雄好漢?周大柱,你就這麽一點料嗎?”


    男孩仍一臉倔強,卻也沒試圖掙開她的手,隻悶聲道:“我……我娘還好嗎?”想想這次溜出來,也有一個多月沒迴去了。


    “還好的話,就不會在我家灶房裏邊幹活邊掉淚了!”見他沒意思要逃,明玉放開他的手,改而雙臂盤在胸前。


    “唔……”羞慚低頭。


    “你為何不上義塾?那兒的文先生說你書讀得很好,文章作得也很好,你娘還盼著你將來當大官呢!當然啦,我也盼著呀,義塾是宮家所辦,你當大官了,咱們全家上下也跟著沾你的光,你不想讓咱們沾這個光呀?”


    “……我……他們笑我娘,笑她以前曾在『醉月樓』……我不想上義塾。”


    明玉一下子明白了。


    她是有聽過一些話,說周大嬸以前年輕時候曾在青樓裏賣笑,後來才從良跟了周大爹,周大爹是宮家鹽場裏的班頭之一,幾年前因病去世,留下孤兒寡母。


    一弄明白,她就火爆了,忽地出手掐住大柱的兩耳,衝著孩子齜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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