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抬頭看去,果然片片雪花隨風而落,紛紛揚揚,沒過片刻便將大地鋪上了一層銀裝,冷冽的空氣陡然變得清新,賈璟也不免神清氣爽。


    也許是刻在骨子裏的陸地民族的基因,國人幾乎看到落雪都會忍不住的發自內心的高興,天地之間落雪紛飛,片刻便是銀裝素裹的世界,充滿著寧靜祥和的氣息。


    眾人也不由得臉上皆是掛上了溫柔的微笑,黛玉仰著頭,看著漆黑的夜空,不知是雪的映襯還是遠處的燈火,照的她一雙含情目亮晶晶的,她微微的張著嘴,許是雪花落在了眼中,似泣非泣的水霧逐漸遮住了雙眼。


    她想念娘親了…………


    她想儒雅柔和卻也會在她調皮的時候威嚴的父親,她想總是溫柔的將她攬入懷中用細膩的手輕輕的擦過她臉蛋的母親,想念總是追在她屁股後麵“姐姐,姐姐”叫個不停的弟弟…………


    她想家了,她真的好想念那個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家鄉,白牆黑瓦的水墨傍著山水,寺廟黃色的點綴其中,瘦西湖堤岸旁的垂垂楊柳…………


    她想吃薺菜圓子,從沒有這麽想過…………


    原來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從始至終都隻是個離了根的浮萍,是個沒有家的遊子!


    今天晚上被薛家一家子的團員景象很明顯刺激到了黛玉,她前所未有的產生了孤獨和自卑的情感,這一刻在感受到落在臉上的雪花,感受到周邊人的興奮之時,終於在心中醞釀爆發了。


    薛家人送眾人出門,賈璟拉著薛蝌輕聲道:“你父親母親的病不用太擔心,明日拜了老太太之後,我叫人去請太醫來看看,若是太醫不行,你也不要急,我認識京師的三皇祖師會的一位老神醫,或許也有法子。”


    薛蝌聞言很是感動的對賈璟拱手道:“多謝二哥。”賈璟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自家人,不用客氣。”


    賈璟看了看正在和薛夫人寶釵說笑的薛姨媽,隨後輕聲對薛蝌道:“世叔若是養病,你們暫住在這裏還好,但是我說句不該我說的話,若是世叔的身體好一點了,還是盡快搬出去罷。”


    薛蝌愣了一下,隨後沉默了片刻,對賈璟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謝謝二哥提醒。”賈璟笑了笑道:“你別怪我就好。”


    薛蝌連忙道:“怎麽會呢?我知道二哥是為了我好。”薛家大房二房畢竟已經是分家了,大房如今就剩下個孤兒寡母,薛蟠要是有能力還好說,薛蟠偏偏又是這個德行的,他二房且先不說薛炚輩分高,就光他薛蝌,旁人看著都是要比薛蟠強出來不少的!


    薛炚養病住一段時間還好,若是一直住在這邊,恐怕日久之後,會有人說閑話…………


    到時候二房落個欺壓人家孤兒寡母奪人家產的名頭不說,大房二房要是因此生了什麽齟齬才是真的不好了!


    但是這話到底是有些離間的嫌疑的,所以賈璟也是有些難以開口,好在薛蝌本性忠厚,且心中對賈璟是心服口服的,所以並未因此對賈璟有什麽不滿,他知道賈璟是好意。


    眾人一並出了門,隨後對薛蝌拱了拱手,薛蝌也是急忙拱了拱手,賈璟這才對薛姨媽道:“姨媽,我們就先走了,多謝姨媽今日的款待。”


    薛姨媽連忙笑道:“這值當什麽?想吃了就來,姨媽還給你們做。”眾人笑著點頭應下了,隨後賈璟伸手叫來馬車,賈家姊妹們便都上了車,賈璟自己則翻身上馬,對著薛家眾人又是拱了拱手,這才揚長而去。


    身後寶琴難免有些急,不過卻也無奈,這麽多人在這裏,她又不能跟賈璟有什麽接觸,以至於兩個人多年之後久別重逢的場麵居然就這麽平平淡淡的過去了!


    寶琴心中微微有些懊惱,這不是自己幻想中的衝鋒景象,不過卻也無可奈何,隻能是安慰自己以後的日子還長,不怕沒機會的!


    賈璟這邊送賈家姊妹們下車入園,遠遠的綴在她們身後,寶釵今日因為薛蝌他們來的緣故並沒有迴蘅蕪苑住,所以此時麵前的除了黛玉都是賈家姊妹。


    姊妹們也都是很懂事,見狀嘀嘀咕咕笑了一陣,隨後便跟賈璟說了句要迴去休息了,便都各自散去了,隻留下賈璟和黛玉。


    賈璟見狀便對黛玉笑道:“要不要去櫳翠庵坐一坐?下著雪那兒的梅花園應該是開了。”


    黛玉聞言確實低著頭緩緩搖了搖頭,慢慢的向著瀟湘館的方向而去,賈璟見狀煉鋼上前道:“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黛玉抬起頭對著賈璟一笑,蒼白的臉色看起來十分脆弱,她搖了搖頭對賈璟輕聲道:“沒什麽…………應該是累了,哥哥先迴去罷。”


    賈璟看出黛玉似乎是有些狀態不好,於是不免有些擔心的上前握住黛玉的手,卻不免嚇了一跳,隻覺得黛玉的小手冰涼!


    賈璟不由得震驚的抬頭看著黛玉,黛玉用力的抽出了自己的小手,似乎連櫻唇都失去了顏色,透著一種詭異的櫻白色!


    賈璟不由得微微皺眉道:“你到底是怎麽了?身子不舒服?我送你…………”


    黛玉抬起頭看了賈璟一眼,隨後勉強的笑了笑,對賈璟輕聲道:“不用,我,我迴去了。”


    隨後就渾渾噩噩的轉身向著瀟湘館的方向而去,賈璟張了張嘴,他看著麵前的黛玉,於一片碎玉飛霜之中衣袂飄飛,恍似下一秒便要乘風歸月的仙娥,賈璟不由得有些癡了。


    等到迴過神時,黛玉已然是消失在了轉角,賈璟也不由得悵然若失,緩緩收迴了手,抬起頭看著夜空中紛飛而落的雪花,落在臉上的沁涼,賈璟也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微微顫抖著吐出了一口白氣,似是也有些冷了……………


    那邊廂黛玉渾渾噩噩的迴到了瀟湘館,一時竟也不去敲門,隻是站在門前,看著那風雪裹挾著吹的瀟湘館四周的竹林蕭蕭作響,黛玉一時間不由得看呆了。


    屋裏麵的紫鵑襲人等了半日不見黛玉迴來,眼看著燈花爆了又爆,紫鵑終於坐不住了,起身有些擔憂的道:“往日裏姑娘從不在外麵多留的,和侯爺出去也大多是侯爺親自送迴來,怎麽今日等了這久仍不見?該不會是出什麽事了罷?”


    襲人也有些擔憂的,不過聽到紫鵑這麽說反而是放下心來了,對紫鵑道:“你也說了每次都是侯爺親自送迴來,侯爺親自送怎麽會出事耽擱?”


    紫鵑愣了愣,隨後心裏也是有些古怪,不過連忙轉變了這個想法,姑娘怎麽會做這種事呢?


    那…………姑娘去哪兒了?


    紫鵑坐立難安了許久,這才實在是坐不住起身道:“不行,我還是放心不下姑娘,我得出去找找看。”襲人連忙取來雨具道:“慢著,外麵兒下著大雪,你這樣走出去,凍也凍壞了!快穿上衣裳帶著傘!我跟你一起去。”


    紫鵑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隨後叫春纖和雪雁看家,她和襲人拿著傘便要出門,誰知道剛打開房門,便見黛玉呆呆的站在院子內,頓時嚇了兩個人一跳!


    紫鵑看清是黛玉之後急忙上前抱住黛玉,卻忍不住驚唿出聲!襲人見狀上前,隻見黛玉麵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渾身被雪浸透,頭發被浸濕了緊緊的貼在光潔的額頭上。


    襲人也不由得嚇了一大跳,紫鵑帶著哭腔的抱住黛玉道:“姑娘你這是怎麽了?你可別嚇唬我們啊!姑娘!”


    襲人雖然也是驚慌,但是好歹是鎮定了下來,急忙的舉著傘擋在黛玉頭上,隨後對紫鵑道:“快!先把姑娘扶進屋裏去!”


    紫鵑聽了,這才強撐著攙扶著黛玉進了屋,春纖和雪雁看到黛玉的樣子也是忍不住嚇了一跳,隨後也是驚慌的上前。


    紫鵑抬頭看時,黛玉垂著眼簾,牙關緊咬,身體這個時候才微微的顫抖了起來,整個人的狀態看起來都糟透了!


    一眾丫鬟頓時慌亂了起來,紫鵑更是直接哭了出來抱住黛玉:“姑娘何苦這樣作踐自己?糟踐壞了身子,果真有個三長兩短,可還叫我活不活了?”


    黛玉似乎是被紫鵑這一哭哭的迴過了神來,緩緩的抬起眼簾,輕聲喚了一聲:“紫鵑…………”


    聲音幹啞無力,這一句出口,黛玉自己也是說不出話來了,隻是顫抖著伸出手撫摸著趴在她腿上失聲痛哭的紫鵑,緩緩的閉上雙眼,幾滴晶瑩的淚珠便緩緩自眼角滑落…………


    一眾丫鬟皆是心酸落淚,襲人強忍著眼淚上前道:“快都別在這兒傻站著了!春纖,你快去打熱水來!雪雁去廚下叫人煮來生薑紅糖的熱湯來!”


    兩個丫鬟聞言急忙的抹著眼淚去了,襲人則是急忙的拿來幹毛巾遞給紫鵑道:“姑娘哭,你也跟著哭,都這樣幹坐著哭,可還有沒有正經事做了?快,快起來。”


    紫鵑聞言這才抹著眼淚起身,拿過幹毛巾來,哽咽著給黛玉擦著臉上的雪水:“姑,姑娘,快擦擦!啊!”


    襲人看向紫鵑,紫鵑輕唿一聲,隨後震驚的看著黛玉,襲人連忙上前用手背在黛玉的額頭上一摸,隻覺得火一樣燙手!


    襲人頓時嚇了一跳,也忍不住慌亂的哭了起來了,連忙的上前道:“姑娘染了風寒了!快脫了衣裳躺下罷!”


    黛玉呆呆的被她們擺弄著,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幹爽的小衣被按在床上蓋上了厚被子,又用熱毛巾敷在頭上,黛玉這才迷迷糊糊的陷入了半睡半醒之中,隻是雙眼仍舊是迷蒙著淚水,嘴裏仍舊喃喃的念叨著:“迴家…………迴,家…………”


    襲人和紫鵑滿是擔憂的坐在一旁,春纖和雪雁已經被她們打發先迴去休息去了,紫鵑坐在一旁忍不住垂淚,襲人擔憂了半晌,也隻能是說道:“先看看罷,若是今兒晚上退不了燒,就得趕緊請大夫了…………”


    紫鵑聞言更是傷心不已,哪裏是那麽好請的?黛玉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上哪裏去請郎中大夫去?


    兩個丫鬟相對無言垂淚,床上的黛玉時不時的傳來兩聲呻吟,桌上的燭火跳動著,外麵的雪花緩緩的落下……………


    次日一早晴雯打開門的時候忍不住輕叫了一聲:“嚇!好大的雪呢!”賈璟側躺在床上,散著頭發,支著腦袋揉按著太陽穴,身上的小衣隨意的敞著懷,錦被隻蓋在腰間。


    晴雯上前笑著附身在賈璟唇角啄了一下道:“爺還不趕緊起身?一會兒姑娘們來了,爺這個樣子像話嗎?”


    賈璟放下了手,看了一眼她打了個哈欠道:“你倒是爽了,爺昨兒折騰那麽半天,又沒睡著,能有你精神嗎?”


    晴雯橫了賈璟一眼,隨後轉身在一旁的衣櫃裏翻找出了賈璟的衣裳架在了一旁的衣架上,點了香放在底下特製的熏籠裏給賈璟的衣裳烘幹外加熏香。


    要是前世,賈璟肯定是對出門噴香水的男人嗤之以鼻的,在前世的觀念裏麵,男人清清爽爽的保持個人衛生,勤剪指甲刮胡子經常洗澡的話,基本上以黃種人的體質,壓根兒就不用噴這些玩意兒。


    那種東西本來就是中世紀歐洲人為了不洗澡外加白人體味重才發明出來遮掩身上的味道的玩意兒,沒有必要使用。


    但是古人的熏香和香水本來就是兩碼事,同時這種熏香其實味道並沒有那麽濃烈,而且捂的久了的確是有汗臭味。


    男子熏香此時尚為雅事,“荀令留香”就是形容美男子的詞,出自東漢有名的謀士荀彧(注意,人家叫xunyu,不叫苟或…………),傳聞荀令君坐過的地方,就算是過了三天,仍舊會有他身上的香味,荀彧本人也是當時出了名的大帥比,故而多以此來讚美男子像是荀彧一樣,又帥又香。


    此時的大家子弟仍舊保留著這種,雖然很少有人抹粉了,但是帽上簪花和熏香這類雅事還是很多人保留的,賈璟久而久之的也就習慣了。


    賈璟轉頭看了一眼晴雯,隨後平躺了下來,雙手墊在腦後道:“爺是在煩心林姑娘的事。”


    晴雯聞言看了賈璟一眼後道:“林姑娘?林姑娘又如何了?”賈璟歎了口氣道:“知道的話,還會愁的一晚上睡不著嗎?”


    晴雯撇了撇嘴道:“林姑娘本就是這樣的,爺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林姑娘…………”說著便上前拉著賈璟起了身,賈璟有些奇怪的看了晴雯一眼道:“你剛才…………是在給顰兒上眼藥?”


    晴雯動作一僵,隨後沒好氣的把賈璟的手往下一甩,瞪了賈璟一眼轉過身去抿著嘴收拾衣裳不搭理他了,賈璟笑著起身一麵係著腰間小衣的帶子一麵笑道:“爺再跟你開玩笑,爺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晴雯冷笑一聲道:“可別!一碰到爺的心尖尖兒,我們都成了壞心的了!我可不敢說這話了!”賈璟無奈的道:“都是我的不是,我胡說八道行了罷?別生氣了…………”


    晴雯一聳肩抖掉了賈璟的手道:“不是我說爺,爺自己心裏也該清楚,林姑娘是什麽脾性?方才那話穿林姑娘耳朵裏,又有我的好果子吃了!”


    賈璟無奈的攤攤手道:“你說的本就有那麽幾分意思嘛!我這是提醒你啊。”


    晴雯張了張嘴,仔細的迴憶了一下自己剛才說的,好像,還真有那麽幾分給黛玉上眼藥的意思!


    晴雯不由得有些尷尬的張了張嘴,隨後嘴硬的對賈璟道:“都是爺這麽想,才讓我也跟著這麽想的!”賈璟無語的聳了聳肩,你們腦子傻,還怪我了?


    晴雯白了賈璟一眼,將烘的幹燥熱乎的蟒袍給拿了下來,賈璟自覺的張開了雙手,晴雯便幫他穿著衣裳,一身淡藍色織金彩蟒通肩紋蟒袍,腰環玉帶,外麵又披上了白狐裘領子灰色鬥篷。


    賈璟緊了緊領口,打開門看去,也是忍不住嘴裏:“謔。”了一聲,隻見外麵的大雪已經是沒了腳背了,好在王福忠早就起來命人將雪清理了,這個時候正在帶著人撒鹽。


    賈璟跟晴雯說了一聲便出了門,臨走還吩咐了王福忠,把雪鏟到道路兩旁就好,不用撒鹽,這樣堆著還應點兒景,王福忠慌忙的應下了。


    賈璟便裹著狐裘去了榮慶堂,賈母此時也已經起來了,看到賈璟開了看起來也十分高興,二人一同用了早飯,賈璟便提起薛蝌等人進京的事情。


    賈母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反正親戚迎來送往賈母也習慣了,正好現在就有功夫,便叫人去請薛姨媽,兩人仍舊等著用著茶看雪,這大雪下了一夜此時方才停了一會兒,隻是天氣仍不見好,估摸著晚間還會有雪。


    那邊薛姨媽接到了賈母的消息,便也帶著寶釵和薛家眾人向著賈母的榮慶堂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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