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太多斑駁的往日已經鐫刻在黎子謙的內心深處,他也許真的會淪陷在如此誠懇的嗓音裏。


    隻可惜,他不會信。婚宴中途趙老頭不見了,新人台又是他們重點下手地方,目標很明確,有人要他死。但想要他命的人,真是姓斬的嗎?


    黎子謙潛意識裏竟不想相信眼前這個曾百般疼愛他的老頭會狠心到要他的命。


    頎長的身子立起來,走到床頭摸索到開關按了下去,一時間房間通明,他一眼便凝上斬叔眉宇間的慈和。


    人前,斬叔冷若冰霜,也隻有在麵對他的時候,才會有像個平凡老人的時候。


    餐桌裏放得都是他曾經喜歡的食物,不招搖,不太奢靡,卻溫暖。可現在他再看見這些東西,隻會深深刺痛所有的記憶。


    思緒,悄無聲息地帶他倒轉了十幾個春夏秋冬……


    那時候在父親的安排下,他去美國實習業務,卻沒想到在無意中卷入一場擊毒任務,當時身為警察一直潛伏的臥底斬叔給了他一個冠冕堂皇為人民鏟除禍害的理由讓他在那裏留了下。


    在那一年斬叔精心編製的謊言中,他認識了沈若天,後來又認識了斬叔派來接應他的於柏徽……於柏徽和沈若天曾經都能為了他去死。短短一個月時間,連續發生了兩件事,讓他們之間的兄弟情徹底絞碎在那次事件裏。


    斬叔的謊言慢慢被揭開,所謂那個充滿正義的任務,原來全是虛構出來的,他的確幫警察做事,但他並不是真正擊毒的臥底,他留在那建立自己的勢力,不過是想找能稱霸化工業的秘方,隻是那張秘方在他趕到的時候就缺了一頁,無影無蹤……


    直到今天,他對從前的事還一頭霧水,他恨斬叔騙了他,恨他的表裏不一。卻不想,就在和斬叔鬧翻之後,他迴到嵐城的沒兩年,黎浩東的大兒子遇難失蹤,緊跟著,黎浩東就輕而易舉地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他的私生子沈若天。


    現在沈若天和黎浩東想要架空黎氏,但黎子謙總覺得這裏麵還有太多的蹊蹺,太多的不可思議,隱隱主宰著他的人生!


    黎子謙的心口一窒,沒來由地軟下來,輕輕點了點頭,走到他跟前,話裏的排斥味少了些許,淡泊地迴了句:“你想和我吃飯,好!吃完我能走了嗎?”


    斬叔親自將餐車裏的一道道簡單卻用心的菜肴放在飯桌上,所有酒菜都被置放好後,他才緩緩抬眼,略帶無奈地說了句:“你現在還不能走。”


    黎子謙早料到是這樣的結果,表裏不一的麵孔,那兩年他還看得少嗎?


    寡淡的笑輕輕淺淺地蕩在唇角,幽深似海的雙眼透著疏離,他大方坐在飯桌前,拿過桌上他愛喝的紅酒緩緩倒進了杯子裏,不急不躁,表情似水般沉靜。


    波爾多的香氣鑽進他的唇舌,杯底輕碰花崗岩質地的飯桌,再抬眼,雙眼湛滿嚴苛的肅意,出口的話卻是玩味十足:“喔?做客就不必了。”


    斬叔和他麵麵相覷,目光交融了很久,他才避開黎子謙的眼睛側目,顧左右而言他的說:“關於婚宴場的事,難道你沒有要問我的?”


    空氣裏懸浮著波爾多的醇香,黎子謙百無聊賴地看他一眼:“不必問,不想聽。”


    一張老臉湊近他:“為什麽?”


    倒酒的動作短暫地停滯了下,男人睫毛輕顫,沉沉扯出一句:“真相自在心中,再說您老人家演技這麽好,聽了隻會蠱惑我的判斷力。不聞不問,是最正確的選擇。”


    黎子謙唇角的笑紋逸進斬叔的眸底,幾條覆蓋在額頭上皺紋由淺及深:“我知道你不信任我,這件事是你趙叔自作主張,想為我討個公道而已。”


    如果真有公道兩個字,他的生活會一直平靜,更何況,黎氏能欠姓斬的什麽公道,從來就沒有任何交集,也能扯出公道?


    淡淡的不悅染上他英俊的臉,低聲道了句:“你要是想說,盡管說,不過有句成語叫充耳不聞。‘您’說‘您’的,我喝我的。”


    斬叔唿之欲出的話又生生咽了迴去,曾經對黎子謙的傷害實在太多,黎子謙不信他,也在情理之中。


    老人深歎一氣:“吃飯吧,別光顧著喝酒。”


    說完,斬叔便往黎子謙碗裏夾了幾個小菜。


    黎子謙緩緩說了句:“我現在就要走。”


    “不行。”斬叔的態度很堅決,雖不想傷害黎子謙,可黎子謙若是現在離開,死的人就輪到自己了。


    喉結輕輕滑動,黎子謙的笑容淡得好看:“不怕我現在就結束了你的罪惡嗎?”


    “想要我的命,以後還你。但你現在不能走。”溫和的表情漸漸消散,斬叔的眸與嗓音皆轉為嚴厲。


    整個空間都不安分起來,兩人進入無聲的沉默戰。


    黎子謙的目光落在斬叔身後那扇洗手間的門上,心中突生一計。如果斬老頭習慣多年來未曾改變,那麽今天自己就有可能從這裏出去。


    黎子謙狠狠皺了下眉,表情痛苦地問了句:“好,我給你個機會解釋。我先去下洗手間,如果你能在我上廁所的時間內想出一個能令人信服的解釋,興許我會和你好好吃完這頓飯。”


    斬叔有些期待地盯他一眼。


    黎子謙起身,走過他身旁的一刻,右手手掌快速一落,他顱骨以下,第一節頸椎以上的位置穩穩劈下他的手力。


    這招還是斬叔那時候教他的,到底人老了,戒心和觀察力也沒那麽敏銳了。


    老人被擊暈過去倒在桌上,緊緊闔上雙眼。


    這個老頭大意了,雖然這個房間距離地麵二十幾樓,從窗戶那爬下去無疑是兇多吉少,並且姓斬的還是每隔半小時命人來看一眼,就算他有膽子,也沒有時間自製繩索。


    斬叔敢進來,門口一定圍了不少人,這是毫無意外的。不過斬叔現在卻給了他一個從窗戶下去的機會。


    平時這老頭吃家常便飯,最忌諱的就是有人打擾,菜一上齊,就沒人敢進來。


    時間刻不容緩,他早已審視過下麵的環境,十五樓的地方有個隔離水泥板,十樓往右是隔壁樓的陽台。如果能順利到達十樓,他就能安全離開,可要是繩索突然斷裂或是中間出現什麽偏差,這一跳,就是自尋死路。


    此時此刻,他太清楚,進也許會有希望,退絕對是萬劫不複。放下繩子,深吸了口氣,長腿一邁縱身躍下,頎長的身子消失在窗戶上。


    ……


    黎子謙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處於陌生的環境,眼前是個二十三四的丫頭片子。


    那是張陌生的麵孔,白淨,中等相貌,她的雙眼裏有股正氣,即便她有心掩蓋,還是能輕而易舉被黎子謙洞穿。


    “你醒了?”


    女孩的嗓音並不柔弱,放在當下最好的解釋就是枚標準的女漢子類型,寬鬆的灰黑色大毛衣,一頭幹淨的短發提拉著她的臉部線條,說話間動作大大咧咧有些誇張。


    黎子謙坐起,肩胛骨和後腰的地方有重撕裂狀的疼。他微蹙眉心,倒是不著急迴答她的問題,環視了此刻所在之地的布局。


    整個房間的色調極其單一,基本由黑,灰,白,三種顏色構成,連床單都是男孩喜歡用的灰白條紋款。


    正對麵的白牆上掛著幾張被精心裝裱過的照片,其中有一張是她滑雪的照片,還有一張是攀岩的照片。


    黎子謙的深眸眯了眯:“這裏?”


    女孩大手一環,在空氣裏蕩了圈,笑道:“我叫林霖,這是我家,你昨天晚上摔在我家陽台上,沒死算你走運。”


    語落的時候,她的左腳下意識的架在床上,凝他一眼。


    黎子謙略帶無奈地搖頭低笑,在這個如夢幻影的社會裏真實麵孔他見的太少,而眼前這女孩,無疑給他一種武俠小說裏的江湖兒女氣,不拘小節,率真得可愛。


    當下如此緊張的局麵中,黎子謙沒來由的對她有種信任感,不避諱地動人一笑,沉穩地說了句:“謝謝。”


    話鋒落下,他又凝了眼架在床上被牛仔褲包裹的長腿,有點哭笑不得。


    林霖順著他的目光低頭,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有些不雅,趕緊收迴自己的腿輕咳了聲坐在床邊,一掌拍向他堅實的胸膛:“不用客氣,嵐城誰不認識你。報紙上寫你被燒焦了,我還以為自個兒見著鬼了。”


    “我……”他似有千萬話要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林霖摸了摸下巴:“別說,讓我來猜猜,你昨晚跳樓是覺得報紙上說的不真實,現在就想讓那篇報道變成真的呢,還是你活膩味了?碰到我這個愛管閑事的丫頭是不是在想,臭丫頭,哥哥我都摔疼了一次,居然還沒死成。”


    這下黎子謙是徹底被林霖的話逗笑了,狹長雙眼中明顯的笑意:“你昨晚為什麽不打電話報警?”


    這點是他好奇的,昨晚從十五樓到十樓那一跳,繩子長度不夠,他隻能徒手跳躍。


    若是一般女孩看見個男人突然掉在陽台上,第一反應該是報警才是,她倒是膽大得令人意外。


    林霖皺了皺眉,眼睛往天花板上掃了眼:“這個問題……叫我怎麽迴答呢?準確來說應該和我的職業有關。”


    黎子謙的身子往前移了移,好奇心促使他的五官在燈光下更加分明英俊,挑起眉梢,吟了聲:“喔?”


    林霖站起,雙掌一擊:“得,看你很想知道的樣子,我就告訴你吧。我是一名實習女警,我自個兒都是警察,還用得著報警嗎?”


    說到實習兩個字,她的底氣顯然弱了許多。


    黎子謙的唇角微勾,笑得優雅:“原來是這樣。”


    林霖看他一眼,突然坐下,臉湊過去的一刻瞬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低聲道:“實話和你說了吧,從你那報道一出來,我就覺得疑點重重。你昨兒個那麽縱身一跳不久就有人來敲門,我可不傻,沒開!不過這麽一來,我就更加覺得背後有什麽大故事。”


    黎子謙無奈扯出一抹笑,卻又很快斂下了嘴角的笑弧:“嗬嗬,姑娘既然沒把我交到警察手上,能不能幫我個忙。”


    林霖見他說得認真,有心調侃一番:“那要看是什麽忙咯,你要是讓我去死難道我也去啊?說出來聽聽,聽完了我再考慮要不要幫。”


    黎子謙蹙了下眉,當他再次凝上林霖的眉眼,散去縈繞在心頭的戒心,沉穩且陳懇地道上一句:“簡單來說,我想讓你幫我找個人。”


    他現在不能出麵,做任何事都必須要找到個幫手才行。


    “誰?”林霖挑起眉梢,泛著濃重的好奇。


    短暫沉默過後,黎子謙甩出一句:“我想找我妻子,還有我爸到底有沒有事?我媽她是不是以為我死了?”


    林霖聞言,這迴是徹底聽不懂了:“你妻子?你妻子在醫院,燒傷麵積達到百分之四十以上,你不知道嗎?至於你父親,他在爆炸前去了花園躲過一劫,不過我想他們肯定以為你死了。”


    黎子謙的眸光太深邃,低潤的嗓音難以掩蓋他內心的暗湧:“不是她,準確來說是我前妻。”


    林霖打量他好久,隱隱覺得他的表情看上去是真心實意在思念,擔心一個人,忽而想起什麽,驚唿:“你前妻?我知道了,就那個失蹤的女人。”


    他抬眼,輕點頭:“嗯。”


    上流社會但凡是有點錢長得不錯的,長情的實在太少。林霖眉心一蹙馬上忍不住問了句:“你很喜歡你前妻?”


    黎子謙酸澀地低聲歎了一氣,再抬頭,雙眼已被蒙上一層不易察覺的水霧,極度認真地迴了句:“我愛她。”


    話一出口,連空氣都沉默了。林霖聽到黎子謙這番迴答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被那三個字帶來的震撼弄得心髒一軟。


    其實她更不理解的是如果真如黎子謙所說,他深深愛著自己的前妻,又為什麽要和她離婚再去和別的女人舉行婚宴。


    作為一名剛剛入職的警察來說,她的好奇心是極重的,黎子謙此刻雙眼湧現出的思念不像是假的,加上這幾天發生的事,林霖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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