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子謙伸了伸手,眼光掃過手上的腕表,北京時間,正好淩晨兩點,一分不差。


    鋪天蓋地襲來的不安很快罩住了這顆男人心,他走到駕駛室,冷聲道:“停船!”


    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劃過:“停?怎麽停?”


    黎子謙轉身,眸光如夜鷹。四目相對的一刹,他看見了沈若天含笑的臉。


    他一下子想到喬菀,一拳打在了沈若天的嘴角,再衝到船艙的時候,發現其他三人仍舊不知何事的安然坐著,茶水的熱氣在光線下透著水霧。


    腳步一轉,他退迴了駕駛室。沈若天正揉著自己的臉,唇角的笑意邪惡且諷刺。


    黎子謙一把扯住沈若天的襯衫,壓低了聲音:“這船會開去哪?”


    沈若天扭了扭脖子,笑意漸漸加深,最後,從嘴裏緩慢吐出三個字:“金三角。”


    “你!”指尖幾乎要觸碰到沈若天的鼻尖,黎子謙咬牙切齒,隱隱發抖:“喬菀什麽都不知道,放過那三個女人。”


    目光落在黎子謙纏住紗布的左手,沈若天有一刹那緊緊擰住了眉。拍了拍黎子謙的肩膀,道了句:“放心。”


    語落的一瞬,邁開腳步,走進船艙。


    “早上好。”過於禮貌的話從沈若天嘴裏說出來,黎子謙隻覺得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話一出口,三人的眼睛全都下意識的循聲挪向一臉禮貌的沈若天,喬菀疑惑,春花流口水,至於彎彎……可想而知。


    一步一鑿,沈若天走到彎彎跟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眸光轉暗的那刻,嗓音也變得冰冷,他低下頭,湊到她耳邊低低說了句:“東西是你拿走的?”


    喬菀和春花見勢不得不嚴肅起來,還不等黎子謙教訓他,喬菀一杯熱茶澆在了沈若天的臉上:“人渣,還說是什麽大慈善家,怎麽能這麽對付一個心智不正常的女人?”


    沈若天的出現對喬菀來說絕對是個意外,從上次宴會場開始,她就能明顯的察覺到沈若天和黎子謙之間並不友好。他意外出現在船上,喬菀怎麽想怎麽奇怪。


    熾烈的溫度逼得沈若天下意識的放手,他擼去了臉上的茶葉,濃眉一挑,眼神從喬菀那裏落迴彎彎臉上。


    一聲輕笑:“心智不正常?”


    深眸有一刹那思考,他重重點點頭,笑紋更甚:“嗬!我懂了,彎彎啊彎彎,原來你還在黎子謙麵前裝瘋,上次沒戳穿你是我正好覺得應景,故技重施,你還真是樂此不疲。”


    短短幾十個字,如晴天霹靂!


    沈若天的一席話,讓在場所有人皆是一愣。


    尤其是站在身後的黎子謙,他一步步走過去,一把扯住了沈若天的胳膊。


    黎子謙的眸色如寒鐵般沉靜逼人,尖銳無比地緊凝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緩緩從唇齒縫隙裏跳出來:“再說一遍。”


    消瘦的背脊縮得無路可縮,鋪天蓋地恐懼網住了她所有的冷靜,雜著哭腔的,充滿無助的女音詮釋著她此刻全部的慌亂:“大……大叔,他……他是誰,彎彎很害怕。”


    手臂,突然一個猛力從黎子謙的手心裏抽離。


    啪——


    一記巴掌狠狠落在彎彎的臉上,五個深深的手指印很快凸起。微紅的顏色映襯著那份素白,像是在臉上開了朵染血的蘭葉。


    沈若天順手扯住了她的頭發用力往後扯:“賤貨,還要裝,我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興許在場所有的人都無法明白,對這個女人,沈若天為什麽要如此殘忍。


    沈若天真正討厭的,是彎彎的搖擺不定,現實腐靡。她不配黎子謙,更不值得黎子謙為她傷心了那麽多年。


    沈若天一直覺得,這個世界上,隻有自己是最愛黎子謙的人,愛到成為瘋子,成為傻子,卻從來無人傾訴,他才是最苦澀的那個人,他都不敢痛,更沒人有資格喊痛。


    驟然拍拍手,四麵八方衝進來十幾個大漢。這些人的麵孔,彎彎都記得,心一下子全裂成了碎片。


    “住手!”眼前的畫麵,讓黎子謙的濃眉深深鎖起,四肢很快冰冷麻木。


    欲衝過去,卻不想沈若天在他耳邊耐性極好的輕聲說了句:“別過去,我不會亂來,隻想讓你看清楚真相。”


    彎彎的心裏咯噔一下,她沒料到,最近幾日的閑言碎語會成為黎子謙腳步間猶豫的因素。


    越來越近的麵孔和笑臉。


    不堪的往事如帶血的尖刺,蜿蜒著她的血肉,細長的指尖插入自己的發絲:“不要過來,不要,不要!”最後尖銳的兩個字地震碎了春花的茶杯。


    細碎的玻璃渣像仙女散花般飄飛,春花立即嚇得魂飛魄散。


    緊跟著,彎彎白皙的手臂被一個手下粗糲的指腹狠狠嵌住,男人突然抽出皮帶狠狠得打在了較弱的身子。


    這一瞬,黎子謙再也忍不了,他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卻沒想……


    一聲仰天長嘯!


    “沈若天,我早晚要殺了你。”她絕望地嘶喊,雙眼猩紅著滿腔的憤怒。


    且不說彎彎裝瘋是錯是對,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沈若天的手段實在太狠。


    這個沈若天,連喬菀都覺得膽顫,可她還是不管不顧的站出來為彎彎說話,盡管連聲音都有些許發抖:“她裝瘋,那又怎麽樣?如果不是害怕著什麽,何須如此?身為男人,你好可恥!”


    浮動在沈若天臉上的笑容,點滴的滑下,幹硬的一張臉麵無表情。


    他的目光緩緩移向喬菀,她本不開口還好,一開口,沈若天都能恨得生吞了她。


    喬菀語落的一瞬,迎上了一雙漆黑的眸。


    “你說我可恥?”愛一個人如果可恥的話,那還有什麽是不可恥的?


    沈若天的表情變得扭曲,黎子謙見狀,整個身子擋在了她麵前,一字一句道:“你敢動她一下試試。”


    就是因為這麽個順心而為的動作,彎彎的眼神頓時空洞得茫然大海。


    這就是時光帶來的差別。


    換做以前,黎子謙一定會先擋在她的麵前,而現在,是別的女人。是別的女人牽動著他的心,牽動他所有的思想和溫暖。


    彎彎站起來,打開了窗戶。


    從內衣裏掏出隱藏沈若天無數秘密u盤,將手伸到窗外,突然冷靜地道了一聲:


    “你找的,是這個吧!”


    沈若天突然迴頭,雙目一驚,冷凝著她:“拿出來。”


    聲音越發冰冷,似乎瞬間結了霜:“我警告你別過來,隻要過來,我就把它丟到海裏。”


    安靜,絕望,如果算是種扭曲的美,那麽此刻的彎彎‘美’的夠徹底。


    沈若天舉起雙手,腳步往後收了收,斜睨一眼:“你想要什麽?”


    彎彎另一隻手緩緩舉起,指尖劃過了黎子謙的臉落在他身後的喬菀身上,她清冷一笑,不疾不徐地說:“把那個女人推進海裏。這東西,就是你的。”


    她的話音一落,整個船艙都寂靜無聲。


    她是墜落到地獄的天使,在絕望後極致冷靜地主宰著當下的局麵。要什麽,討厭什麽,心裏清清楚楚。隻要有半絲能利用的機會,她不介意借刀殺人。


    黎子謙蹙眉,不可思議地盯著一身白衣的麵孔,驚愕地說了句:“彎彎,你真瘋了,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他不著急還好,一為喬菀著急,彎彎整張臉扭成了一團,她咬牙切齒,如同真正的瘋子。


    “是,黎子謙,我是瘋了,從我結婚的那天開始我就徹底瘋了。你明知道沈若天是什麽人,卻沒全力以赴阻止我。除了沈若天,你也是把我推入深淵的人。”


    平靜,有力。


    要怎樣的全力以赴,才能拉迴一顆已經遠走的心。


    黎子謙捫心自問,他曾用盡一切努力想要把彎彎留下,可當一個女人的愛已經不在,無論怎麽阻止都是徒勞。


    他承認,如果當初告訴彎彎沈若天是什麽人,也許她會留下,可在那時候他若是真的說出了口,眼前這個女人會信嗎?他不是不了解彎彎,若他真的說了,迎來的隻會是一頓嘲諷和更加急切的逃離。


    黎子謙至今還記得。彎彎臨走時有多絕決。


    一聲聲的冷入骨血高跟鞋撞打地麵,漸行漸遠。


    女人清冷的嗓音再次滑過:“沈若天,我再說一遍,想要東西就把喬菀推進海裏喂鯊魚。”


    沈若天的眉頭稍稍扯動了一瞬,他迎上了黎子謙不卑不亢的眼神。


    喬菀被整個擋在他身後,緊緊貼合著男人結實的後背。


    “你敢!”黎子謙已寒心的不再去看彎彎一眼,目光死死落在沈若天眉心的思索上。


    彎彎步步緊逼,再次開口:“快扔,你要是不扔,東西就別想再拿迴去。大不了來個玉石俱焚。”


    最毒婦人心,用在這個女人身上一點也不為過。


    自打彎彎隔在他們之間,喬菀自認從沒做過傷害她的事。可今天彎彎一字一句都明擺著要她的命,她已無話可說,唯有沉默。


    沈若天的眉心緩緩舒展,揮了揮手,無聲的下達命令,後退幾步讓出空間。


    十幾個身強力壯的手下一步步靠近她們,黎子謙退無可退,喬菀的後背緊貼在窗戶上。春花更是縮到了牆角,雙腿發抖,眼看就要厥過去。


    外頭的海風越卷越烈,從窗戶裏透進來沁進心脾的涼意。船的擺動幅度也一下大了很多,沒先前來的平穩。


    掛在船艙上的電瓶燈泡隨著擺動搖搖晃晃,垂落下來的電線半點也不牢靠,一切都顯得令人發悚。


    黎子謙扭了扭脖子,麵色平靜的看向越來越近的臉,淡淡道:“卑鄙是天性,那就一起來吧。”


    黎子謙話鋒一落,黑壓壓的一票人便全衝過來。


    黎子謙餘光掃見喬菀桌上的茶杯,長臂一撈,一條絕美的拋物線劃過,準確無誤地將杯子砸向最中間手下的眉心處。


    杯子應聲而裂,一股濃稠的血腥味撲鼻襲來。


    所有能用的碎玻璃都被利用起來,黎子謙宛如放飛鏢般將玻璃碎一片片插入來人的臉。


    直到,最後一片碎片也飛了出去,桌麵幹幹淨淨。


    喬菀深知黎子謙的手傷還沒有好,要是正麵突破,一定不能以寡敵眾,空間有限,再加上手下們似乎都被惹怒了,情況越來越糟。


    黎子謙深怕離喬菀太近會讓別人誤傷了她,濃眉一橫,眼神冷冽地迎了上去,他的步子控製的極好,絲毫不讓人插到他後方的機會。


    右手不能使力,黎子謙隻能用胳膊肘襲擊,起點已然敗了。


    亂成一團下,春花所有的憤怒都轉換成對彎彎的厭惡。


    一桌之隔,春花大喝一聲爬了過去,一把揪住彎彎的頭發,粗壯的手臂爆發出來的蠻力一鼓作氣全用在手掌上。


    啪啪啪啪——


    生平第一次,春花如此恨一個女人,也是生平第一次,她打了個女人,隻為她最好的朋友。


    喬菀的秀眉緊擰,場麵已經完全不受控製。黎子謙右側的一個男人抬高手準備使用重拳,喬菀失聲大叫:“小心。”


    卻沒想突來的一聲叫喚反而讓黎子謙分了神,迴頭的一瞬,受傷的手掌被一拳重擊,鮮血快速的溢出紗布。


    疼痛順著指尖一直傳到了頭皮,黎子謙撐住腦袋甩了甩漸漸模糊的意誌,隻是微微晃神的功夫,一個男人便穿到了他身後,打開窗戶將喬菀敲昏扔了下去。


    砰——女人的身子跌入了寒人心肺的海,海水濺起無數水花攝進船艙,沾染了黎子謙漆黑的發。


    迴頭的一瞬,他整個人都愣住了,也不管手上的劇痛,逮住那個把喬菀扔下去的男人一頓連擊。


    心,似乎被丟下了懸崖,撕成碎片再被禿鷹叼咬。


    徒然悲傷絕望的目光落在沈若天身上,又轉到雙頰紅腫的彎彎臉上,手指狠狠顫抖,已不知道去指誰才好。


    醫生千萬交代過,喬菀的腿傷不能碰水,才上船的第一天就發生這種事,黎子謙隻怪自己沒有多長一個心眼,沒有好好保護這個一次次受傷的女人。


    步子往後退了退,他說了一句話,極致悲傷:“如果喬菀有事,你們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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