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子謙的攙扶下,兩人矗立在夜色中。


    黎子謙低頭,大手輕輕撫上了喬菀的臉,開口便是一句:“謝謝你。”


    “謝什麽?”


    微弱的星光全浸透在喬菀清澈的眼睛裏,黎子謙的心有一刹那裂成了碎片,緩緩從齒間蹦出兩個字:“全部。”


    喬菀被黎子謙沒頭沒腦的一番話逗笑,踮起腳尖在他的側臉輕輕烙下一個吻。


    她不奢求成為他的月亮,照亮他黑夜裏的迷惘,隻求在他偶爾脆弱的時候能給眼前人一個小小的肩膀。


    三年多的光景彈指如書頁,翻過舊時光,停留在了新起點。過盡千帆,但願歲月靜好。


    手,一陣溫暖。


    深究,是他的熾烈眼光!


    “叫我下車,就是為了說聲謝謝?”至此,她有多渴望在夜色中能聽到他從未說出口的那三個字。


    終究,依是一場空。


    黎子謙隻是點了點頭,一手攬住她的腰肢,將她扣進了胸膛。從唇瓣裏滑出的氣息落在她耳邊:“小菀,等出國後,如果你看見一個完全不一樣的黎子謙,怎麽辦?”


    “能有什麽不一樣呢?三年多,所有不一樣的你,層層篡改我對你的認知,每一天都是嶄新的。我適應能力強著呢!”


    黎子謙低笑,抬頭望著星光,如星子般的晶瑩爬進他的眼眶……


    黎明來的時候,車子停了下來。


    早就聽聞南城風光美,卻不想小橋流水也能美得驚心動魄。


    四人下車,黎子謙給老嶽家人介紹的司機每人包了個紅包,並交代他們在附近的旅社住下。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幾人一同踏進了一個名為光樣的療養院。


    腳步,越來越沉重。


    喬菀的心似乎被拉近的距離打碎,快到房間時,她一把扯住了黎子謙的手臂。


    頎長的身影停了下來,狹長的眸子輕輕一瞥,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拍了拍那隻冰涼的手。


    推門而入的一瞬,三個老人手裏都端著一杯清茶,臉上並無難色。


    春花見到親人,安奈不住地衝過去抱住了自己的母親。


    隻一刹那的功夫,坐在窗口搖椅上的喬母目光冷了下來,簡簡單單說了兩個字:


    “出去。”


    喬菀一驚,心裏翻江倒海一陣慌亂。卻不想那道熟悉的聲音又很快響起:“去門口給我買瓶酒迴來,這裏的工作人員說我血壓有點偏高,不讓喝。”


    突來的一句話,不僅僅讓喬菀驀地愣住,連身旁的黎子謙也不由得一驚。


    他從未見過喬菀的母親,今天是第一迴。


    早就知道喬菀的家鄉並不富庶,對於喬菀母親的形象一直有個先入為主的版本。


    樸素,蒼老,熱情。今天一見,一下子顛覆了他心裏鐫刻好的模版。


    坐在窗口的女人,淡定,從容,長著一張和喬菀一樣白淨的瓜子臉,唯一的不同是那張臉上終究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淺淡的皺紋刻在喬母的眼角,她穿了件低調的灰色套裝,喝茶的動作優雅又透著女人特有的知性美。


    可黎子謙卻不知道,這樣一個脫俗的婦人卻有著非常執拗老舊的感情觀。


    喬母見女兒不作聲,目光輕描淡寫地落在身旁的黎子謙身上,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


    微微搖頭後站起,一步步走到黎子謙的跟前,目光犀利如鷹:“你!就是我女兒的丈夫?”


    黎子謙頓了頓,良久後淡淡答了句:“是!”


    喬母的眼光更冷,如同結冰,一字一句道:“你父母沒教過你要尊重長輩嗎?連知會都沒半句,就把小菀娶進家門,我心疼的是我的女兒!一個連長輩都不知道尊重的人,居然敢站在我麵前?”


    喬母的臉逆著光,眉眼鋒利的像刀子。這樣一個特別的婦人,倒是讓黎子謙心口一怔。


    “媽!”她聞言,一把扯過了自己的母親。


    喬母轉臉時一橫眉:“你閉嘴!”隻一秒時間唇角卻勾了起來,話鋒一轉:“上次讓春花給你帶的鹹菜嚐過了?”


    喬菀愣了愣,輕輕點頭:“嗯。”


    笑容很快斂下:“知道我為什麽連電話都沒有打給你,卻讓春花稍了鹹菜嗎?我是想提醒你不要忘本!豪門之家,再光鮮亮麗,終究是一場秋雨一場寒,涼的是人心,磨得是你的青春。”


    母親的話雖然刺耳,但喬菀知道眼前的人所給予的愛遠遠不及自己能給的。


    黎子謙沉默了很久,眸色越發探究,突然沉吟道:“是我的過失我不抵賴,希望以後的日子能盡到我一份孝心。”每個字都沉穩有力。


    喬母瞥他一眼,不再說什麽,話鋒一轉,喝了聲:“還不去給我買酒?”


    喬菀皺了下眉,晃了晃母親的胳膊:“媽,你都知道自己血壓高還要喝酒?”


    “我不喝酒血壓更高,到底去不去?”自打被軟硬兼施弄進了這裏,喬母覺得自己就像踏進了牢房,酒蟲子早爬滿了整個肚子。要是再喝不到酒,她覺得自己個兒說不準一覺睡醒就去了。


    黎子謙突來一句:“好,我和小菀一起去。”


    在一旁隔岸觀火的彎彎見勢,立馬扯住了黎子謙的手臂,驚慌道:“大叔,你去哪,我去哪,彎彎不能離開你。”


    本已轉身的喬母猛得迴頭,犀利的眸光落在黎子謙手臂上的那隻手上,猝不及防地伸手打下那隻手,冷聲道:“大叔?不能離開?好一個狐狸精!”


    “媽,不是這樣的,我跟你說。”語落,喬菀掩住了唇,輕輕在母親耳邊呢喃了一陣。


    三聲冷笑劃破療養院的房間。


    喬母戳了戳喬菀的太陽穴,一字一句:“女兒,這麽拙劣的謊言你也相信?”


    春花一聽,趕忙也順著喬母的話接了下去:“就是!我也說是裝的,菀非不信。瞧瞧,連阿姨都看出來了吧。”


    彎彎下意識的收迴目光,心虛讓臉頰突然一陣發燙。


    黎子謙站了出來,微微欠身:“第一次見麵就讓您覺得不便,這是我的疏忽。但是彎彎絕對沒有裝瘋!”


    喬母仰天大笑:“愚昧啊愚昧,我瞧你一表人才,說話也有大將之風,可看女人實在是……”說到這裏的時候,喬母嘎然而止,又道:“不不不,你還不是無藥可救,至少你也知道我們家喬菀是好女人。”


    原本嚴肅的氣氛,被喬母突然的一句話緩和了不少,神神叨叨的摸樣不由把黎子謙逗笑,他扯開嗓音,清淡地來了句:“還是先去給您買酒吧。”


    “嗯。”喬母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快去。


    彎彎始終跟著黎子謙和喬菀,一路上,她不作聲,隻是安靜地跟在身後。


    療養院的大道上,兩邊種滿了桂花樹,濃烈的桂花香撲鼻而來,喬菀整個人也放鬆了不少。


    她和黎子謙並肩而行,微微側目後還是把心裏的疑惑問了出來:“我媽,她還不知道我的事嗎?”


    黎子謙淡淡地笑了笑,低聲應了句:“嗯。”


    喬菀一臉驚訝:“你怎麽做到的?”原本以為,這次見麵會鬧得翻天覆地,卻不想如安靜的海平麵,無波無瀾。


    陽光散落在他頭頂,眉梢一挑,不緊不慢地開口:“你一出事,我就讓人把你媽接過去,以你的名義!然後吩咐療養院的人不送報紙,也不開房間電視線路,自然無法知道。”


    喬菀聞言,心髒泛起漣漪,隻說了最簡單最質樸的三個字:“謝謝你。”


    他搖頭,一絲柔情爬過眼梢:“比起你為我做的,我這些又算得了什麽?”


    喬菀淡淡地勾起了唇,三人在超市門口停下,喬菀沒有挑選昂貴的酒,隻是拿了瓶她母親常喝的衡水老白幹。


    準備結賬的時候,手裏的酒瓶被黎子謙奪了下來,她抬眼,兩人的目光糾纏。


    對視,被彎彎盡收眼底,曾經這些眼神都是屬於她的,如此她隻能裝瘋賣傻才能跟在他身後,這就是她的人生?秋風吹過,樹葉落索。吹落的不僅僅是枯葉,還吹涼了人心。


    黎子謙嗓音溫和:“太烈了,換點好的吧。”


    喬菀搖搖頭,輕輕淺淺的笑了笑:“不是所有東西都是越貴越好,有時候人依戀的隻是份習慣,習慣會變成自然。味道若是變了反而會不習慣的。”


    黎子謙微微蹙了下眉,緩緩鬆開了手。


    ……


    中午的陽光很溫暖,陽台上放著一張小方桌和幾把小椅子。桌上的菜是黎子謙特地吩咐療養院的廚房開小灶置辦的。


    方桌上圍了一圈人。黎子謙已經算不清自己有多久沒這麽熱鬧的吃過一頓飯了。


    春花的母親非常熱情,一個勁地往黎子謙碗裏夾菜:“小夥子,多吃點。”


    黎子謙很有禮貌的微微點頭:“好,謝謝阿姨。”磁性低沉的嗓音連春花的母親都被迷住。


    飯桌上,喬母一杯杯地喝酒,什麽話也沒說,隻是時不時的將目光落在彎彎的臉上,直把彎彎看得發毛,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仿佛遇上了命中的克星。


    黎子謙以為這頓飯上喬菀母親一定會詢問他的事,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卻緘默,隻是一杯杯地給自己灌酒。


    相反的,春花的父母對他的家庭背景似乎更好奇。凳子往黎子謙身邊移了移,春花的母親笑著問道:“那個,小夥子多大了?”


    黎子謙輕輕放下手中的筷子,用紙巾擦了擦嘴,簡簡單單迴了句:“二十八。”


    眉梢挑起:“以前,談過女朋友嗎?”


    喬菀聞言,心裏咯噔一下,她告訴母親彎彎和黎子謙隻是朋友,如今阿姨這麽一問,氣氛瞬間變得尷尬起來。她將眼神不動聲色的挪到黎子謙的側臉上,心跳沒來由地加快。


    他不避諱,直截了當:“談過。”


    語落的一瞬,倒是讓悶頭飲酒的喬母刮目相看。


    他正坐,一舉一動都優雅沉穩,透出不少渾厚的男性魅力。


    這句話深深敲打在了彎彎的心上,筷子在盤子裏搗,卻怎麽也夾不住菜。喬菀不動聲色的察覺到彎彎的表情,心裏更是咯噔一下。


    春花的母親笑容漸漸擴大,又繼續追問:“哦,聽春花說你是嵐城首富?嘖嘖,不得了。”


    黎子謙輕輕勾起唇瓣,淡淡道:“見笑,隻是虛名。”陽光散落在他頭頂,低調的迴答把他整個人的形象又往上推了推。


    春花的父親不動聲色的給黎子謙斟了一杯白酒,笑著遞了過去:“小黎啊,你也喝一杯。”


    “叔叔,這酒……”喬菀蹙起眉,她深知黎子謙喝慣了高價酒,而且在她印象裏,似乎黎子謙喜歡喝紅酒,白酒倒是一次也沒見他喝過。


    喬菀的話被他打斷,黎子謙雙手接過,禮貌一笑:“謝謝。”


    沒有更多的言語,他眉頭一扯將杯中的酒一口氣幹了下去。


    春花的母親眼珠子一直停留在黎子謙身上,右手支起了下巴,幹脆用胳膊肘抵著桌子像看西洋鏡一樣盯著黎子謙,嘴唇邊的笑意劃過,呆呆地說:“春花,你看看,小菀和你一塊長大的,人家怎麽就嫁了這麽帥這麽靠譜一老公,你啥時候也帶個女婿迴來給我瞅瞅?”


    春花隻顧著吃,塞了一嘴的菜,含糊不清地說:“急什麽?這找老公又不是趕集挑豬肉。真是!”


    語落的一瞬,春花又準備去夾菜,卻被母親一筷子拍下:“死丫頭,我們這不是替你操心嗎?我看這輩子要你嫁出去,難!”


    啪——春花把筷子一放:“呸呸呸,我怎麽嫁不出去了,我,我我都找好了我。”


    要是在家裏被父母說說也就算了,這裏還有別人在,春花被自個兒母親弄的下不了台,幹脆打腫臉衝胖子和母親死磕到底。


    沉默不語的喬母,酒一下肚,神神叨叨地突來一句:“找好了?吹吧。”


    雖是同村人,但在鄉下待久了,人也會隨著生活環境有些變化。


    這頓飯上,她雖然沒和黎子謙多說話,但是觀察力卻是極好的。從他的言行舉止裏,喬母其實已經認可了他的為人。


    如今一表人才的女婿坐在身邊,喬母也忍不住調侃別人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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