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城市中心的高檔小區,某複式樓裏。


    一個穿著汗衫,滿頭花白的富態中年人,正坐在陽台的躺椅上,叼著煙鬥眯著眼悠閑地哼著小曲。


    一旁蹲著一個圍著圍裙,手上套著橡膠手套的女人,正修剪著花盆裏的綠植。


    “爸,你那肺都這樣了,還抽煙啊?媽你也不管管。”


    高個兒年輕人從廚房走出來,皺著眉頭有些不滿。


    “我能管得了你爸?”中年女人抬起頭,伸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一臉的無奈。


    “酒是糧**,越喝越年輕,煙是植物魂,越抽越有神,你要是能悟了,應酬場上早就所向披靡了。”


    中年人睜開眼,哈哈大笑。


    三人正是和薑禮從小生活在一起的陳叔一家。


    “你說哥他能來嗎?”提起薑禮,陳逸軒有些忐忑。


    “不知道。”陳叔搖搖頭。


    而嬸嬸卻收拾好工具站了起來,十分肯定:“小禮肯定會來的。”


    “你就這麽了解這小子?”陳叔失笑道:“連我都不敢肯定,經受了這麽大挫折,他還願不願意麵對我們。”


    “嗬。”嬸嬸冷笑一聲:“你以為小禮跟你似的這麽小心眼,年輕的時候被黑車司機宰了,能蹲點一個月把人家的車給扣了,我帶大的孩子我還能不知道?這孩子從小就講道理,能分是非,那本來就是一個意外,不怪小軒,等他那股勁兒過了,肯定能想明白。”


    陳叔聽見這話,脹紅了臉,把腦袋別向一邊,賭氣似的說:“懶得和你說,就會抓著以前那些破事兒記一輩子。”


    “記?我記性可不好,所以都寫本子上了,你再這麽抽煙抽下去,我就在你葬禮上給親戚朋友們念一念。”嬸嬸說完,沒有看陳叔一眼,便去廚房做菜了。


    “你...”氣急敗壞的陳叔一扭頭,卻發現嬸嬸已經離開了,便隻好衝正在憋笑的陳逸軒狠狠地瞪眼:“記住...”


    他發現自己聲音太大,害怕嬸嬸聽到,便又放低了聲音,輕聲道:“記住,以後找老婆別找這樣的,小心眼!”


    陳逸軒憋得很難受,他心想你們二老都差不多,但還是捂著嘴點點頭。


    ......


    門外,薑禮已經站了十分鍾。


    他兩手空空,本來想在小區門口買點水果,但是突然想起來自己是個窮逼,買水還行,水果就確實買不起了,想了想,隻給自己的小老弟買了點禮物,揣在兜裏。


    在過去的十分鍾,他五次想敲門,其中三次手離門有五厘米,一次摸到了門但沒有發出聲音,還有一次剛剛舉起手便放下了。


    雖然他在路上已經想好該如何麵對陳叔一家,但是三年的精神病生涯,不知不覺間還是讓他和陳叔一家產生了疏離感。


    盡管他在這裏長大,但是卻感覺自己已經不屬於這裏了。


    薑禮咬咬牙:“醜媳婦總要見...不是,不管了,幹了!”


    終於下定決心,薑禮左手握住右手手腕,用盡全身力氣便要敲門。


    就在這時,門突然開了。


    砰!


    薑禮覺得自己的鼻子便似開了個油醬鋪,鹹的、酸的、辣的一發都滾出來。


    他坐在地上,捂著鼻子抬頭,看清了開門的人,帶著哭腔罵道:


    “陳逸軒,我日你哥!”


    陳逸軒提著正準備扔下樓的垃圾,先是一愣,隨後一臉驚喜,不敢置信地叫道:“哥?”


    十分鍾後,嬸嬸搖著頭將醫療包收好,放迴了洗手間,陳叔啃著豬蹄不說話,陳逸軒一臉歉意地坐在一邊,手足無措。


    當事人薑禮的鼻孔裏塞了兩團醫用棉球,仰著頭,生無可戀地看著天花板,坐在沙發上發呆。


    “哥...”


    陳逸軒剛剛開口,便被薑禮揮手打斷:“別,我不是你哥,你是我親哥。”


    “開門大吉,開門大吉。”陳叔笑眯眯地拱火。


    陳逸軒的目光微微一黯。


    四個人默契地沒有提及薑禮入院的事。


    坐了一會,一直沒人說話,隻有嬸嬸炒菜時鏟子和鐵鍋碰撞的聲音傳來。


    “陳逸軒。”薑禮突然開口。


    陳逸軒正在愣神,聽見薑禮叫自己,一下子迴過神來:“啊?”


    薑禮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包辣條,隨意地扔給對方,道:“哥現在比你高中那會還窮,本來想買點叔嬸愛吃的水果,但是小販不讓我削果皮抵賬,隻能給你買點你從小愛吃的東西了,別嫌棄,敢嫌棄我就自己吃了。”


    陳逸軒的眼眶一下就紅了,工作以後他就沒買過辣條,除了父母,隻有薑禮知道他的這個小愛好了。


    “哥——”他深情地叫道。


    “憋迴去,別惡心我。”薑禮拍了他後腦勺一巴掌。


    如果是小時候,陳逸軒肯定要張牙舞爪地要找薑禮單挑,但是這會,他隻覺得開心,甚至巴不得薑禮再揍自己一頓。


    陳叔笑吟吟地看著這久違的一幕,拿出煙鬥又準備點煙。


    薑禮和陳逸軒一看,異口同聲地說:“別抽了。”


    薑禮白了陳逸軒一眼,認真地跟陳叔說道:“叔你不是都得癌症了嗎,還不節製?”


    誰知道陳叔早有準備似的,一邊點燃煙絲,一邊笑道:“誰說我得癌症了,騙你過來罷了。”


    “?”薑禮幽幽地看著他,半響,緩緩豎起了大拇指。


    “三年不見,叔您真是寶刀未老。”


    “瞎說,大半年前才見過。”陳叔的話剛出口,便閉上了嘴。


    因為那一次見麵,薑禮和陳逸軒的關係幾乎降到了冰點。


    “確實,我差點忘了,陳逸軒那次比一年級扒同學褲子被叔您揍的時候哭得還要狠。”薑禮笑著點點頭。


    見薑禮是這樣的反應,父子兩人才在心裏鬆了一口氣,一時間氣氛也溫馨了起來。


    “小禮,來幫我開下罐頭。”嬸嬸將廚房的門滑開一條縫,叫道。


    “來了。”薑禮便樂嗬嗬,屁顛屁顛地去幫嬸嬸幹活了。


    陳叔也站起來,拍了拍陳逸軒:“走,收拾收拾準備吃飯了。”


    陳逸軒點點頭,笑得像個孩子。


    席間,一家人其樂融融,聊著過去兩個年輕人的趣事,薑禮想象中的疏離感似乎並沒有出現,一切好像還是和以前一樣,並沒有什麽區別。


    或許是進門時嬸嬸從鞋櫃裏翻出自己的拖鞋,告訴自己,一個月會洗一次的時候,自己對這個家就不再有那種惶恐的感覺了吧。


    飯後,薑禮幫嬸嬸洗完碗,招唿陳逸軒上樓。


    嬸嬸有些擔憂,欲言又止,而陳叔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角,微微地搖搖頭。


    陳逸軒心裏直打鼓,跟著薑禮來到他的房間。


    “媽每周會給你收拾一次,更換新的空氣清新劑。”陳逸軒笑笑。


    薑禮張開雙臂,倒向了熟悉的床,在柔軟的床上彈了兩下,這個人陷進了被子。


    “好懷念的感覺。”薑禮滿足地說。


    陳逸軒坐到書桌前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薑禮。


    “你知道嗎,在醫院的時候,我時常會想,如果不是我翻開那個筆記本,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樣了。”


    陳逸軒張了張嘴,什麽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薑禮看著天花板,並沒有注意陳逸軒的反應,而是自顧自地說道:


    “但是剛剛吃飯的時候,我突然感到很慶幸。”


    “我很慶幸,是我翻開了它,而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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