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走進屋內。


    商令死死頂著眼前這個本該躺在醫院,生死垂危的年輕人。


    “不……不可能!”


    商令怎麽也不敢相信,這個小子竟然還能出現在這裏!


    他是親眼看著這小子被抬上擔架,身上還插著一截金屬斷茬的!


    那種傷勢,就算不死,也不可能現在還出現在這裏!


    艾木森難掩震驚,第一個開口詢問,繁雜的納瓦霍語落在郝孟耳中卻是清晰可聞的中文,“這位朋友,你從哪學到的納瓦霍語?”


    郝孟答非所問,沉聲道:“初次見麵,我叫郝孟,是譚總的翻譯。”


    艾木森摸著滿是胡茬的下巴,眼神奇異,“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烏紮,我們有多久沒聽過除z市族人外的古塔納氏族口音了?”


    名為烏紮的心腹感歎道:“酋長,很久很久了。”


    金發男子大笑著走上前,伸手重重擁抱了一下郝孟,“兄弟,無論你是從哪學的納瓦霍語,你肯定和我古塔納氏族有不淺交集,非常高興能認識你,自我介紹一下,艾木森,周夏境內的古塔納氏分家酋長!”


    身上還有傷勢的郝孟臉龐微抽。


    “抱歉抱歉!”艾木森覺察不對,鬆手後撤,問道:“這些傷?”


    青年略一遲疑,如實說道:“我和譚總遲到的原因。”


    艾木森和心腹對視一眼,頓時明白事情原委。


    商州集團的地下暗流,兇險爭鋒,他們這些合作夥伴可是一清二楚。


    金發男子咧嘴笑道:“兄弟,據我所知,你選的的站隊有點危險啊,要不重新換個勝率大點的?”


    郝孟淡然道:“換不了,也不想換。”


    青年緊接著問道:“酋長先生,會議的事,你看?”


    金發男子大笑一聲,返身往迴走,“我的主要目的是和商州集團合作,至於是和哪一位拍板都無所謂,今天既然新認識了你這個朋友,就給你這個麵子!”


    商令從一開始的目瞪口呆,到逐漸神色暗沉,再到見到兩人竟然往迴走到會議桌前坐下,那張輪廓分明的臉龐已經變得鐵青。


    相反,美少婦的精致小臉已經揚起燦爛笑容。


    雖然她聽不懂這三人叭叭叭的說了些什麽,但她知道,局勢扳迴來了!


    潭汐快步走到桌前坐下,拿出合同譯稿,衝著青年眨眨眼,後者在她身側坐下,她這才趕忙沿著合同開始商議,郝孟在一旁便以納瓦霍語說道:“酋長先生,那就開始吧?合同第一條,合作時間從……”


    郝孟轉述著潭汐的話語,艾木森雖然聽著,但卻對這些沒有表露太大興趣。


    兩人的交流逐漸跑偏。


    “郝孟,你是不是父母祖上或者朋友是古塔納氏族的?”


    “不是,具體原因無可奉告,酋長先生見諒。”


    “嗯……郝孟,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商州集團的情況,你既然選擇潭汐這一方,像今天碰上的事,以後絕不會少,切莫小瞧了這商州的太子爺啊。”


    “無妨,來便是了。”


    “哈哈哈,有膽氣……哎,兄弟,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因為看上了這小娘們才幫她的?那這我可得勸誡你兩句啊,她是商七圖的人,那老爺子可不是凡人,雖然如今年事已高,但隻要一天不咽氣,就還是那威震八方的商界巨鱷,動動身子便是驚濤駭浪,雖說像她這年紀的人是最肥美多.汁的時候,可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額,這……老哥,我們還是先聊合同條款吧?”


    “沒事,過過過,咱們哥倆先拉拉呱。”


    ……


    長條的會議桌末尾,商令安靜閉眼坐著,盯著會晤的四人卻是一言不發,老翻譯戰戰兢兢的站在他身側,備受煎熬。


    和剛才他們商談的局麵相比,那個年輕人和艾木森就像是久別重逢的同鄉故友,交流之間毫無阻澀,是和他們對話時從沒出現過的高興喜悅!


    老翻譯餘光一直注意著麵無表情的商令,他越是這樣,老翻譯就越心顫害怕。


    潭汐雖然聽到郝孟和艾木森一直在交流,但敏銳的覺察到他們聊得好像和自己在說的合同條例不太一樣,當即桌下手肘頂了頂郝孟,投去疑惑眼神。


    郝孟略有尷尬,總不能把和艾木森聊得有關她的也翻譯過去,隻能解釋道:“艾木森先生同意你上述的所有條件,沒有異議。”


    潭汐半信半疑,不過見到艾木森笑眯眯的模樣,提起的心放下許多。


    十五分鍾後。


    合同過半。


    潭汐才翻過麵前一頁,一直站著的烏紮眼神一凝,俯身在艾木森耳旁說道:“到了。”


    正在和郝孟閑聊的艾木森一停,微微直起身,調整坐姿,笑道:“郝孟兄弟,準備一下,接下來的條款我們得認真點了。”


    潭汐那雙動人明眸望向郝孟,不解其意。


    遠處的商令此刻也是緩緩起身。


    就是這裏!  從這裏開始,他找的老翻譯便出了問題,合同被迫終止。


    老翻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郝孟從潭汐麵前拿起合同掃了一眼,從這裏開始,涉及的便是地域內的具體場地開發、劃分和股權比例等,並無什麽特殊起眼的地方。


    青年微笑道:“請。”


    艾木森指著合同上的條款,笑道:“既然是自己人,表麵功夫就算了,這合同上的所有條款我都同意,但是我有一些附加條件,這是和商七圖定的曆年來的慣例,隻不過今年的比例有些不同,你且記好,隻能筆譯,不能口翻。”


    “第一,異獸材料加工費,甲九乙一。”


    “第二,月石開采速度需要加快,人員由乙方提供,甲方不予幫助,今年總產量須上漲20%。”


    ……


    “第十四,乙方撤出保護網,甲方新建夜塔,所需費用皆由乙方負擔。


    艾木森一連說了十四條,他直視著郝孟,“以上條款,有哪些聽不懂的名詞,我可以重新給你複述和解釋一遍。”


    郝孟雙手互搭頂著下巴,五指緩緩用力。


    果然!


    他的猜想證實了!


    這份合同,根本不是什麽地域所有權交易,它牽扯的是這個世界最大的秘密!


    極夜!


    “郝孟?”潭汐小聲道:“他說了什麽?你翻譯下啊。”


    青年偏頭看了她一眼。


    潭汐滿臉茫然。


    不遠處的商令眯眼成縫,見到郝孟從剛才的口若懸河,到現在的緘默不語,他心頭升起了巨大喜悅。


    不僅是他找的老翻譯,就算是這個口音和艾木森同根同源的小子也僵住了!


    “郝孟!”潭汐有些急了,催促道:“他究竟說了什麽,你倒是說啊,就算條件很離譜,我們也可以商量著來!”


    會議桌末尾的男人望向身邊的老翻譯,後者立馬道:“還是和先前一樣,有很多生僻詞語,我根本不懂他們說的詞語是什麽意思……”


    老翻譯看著沉默的郝孟,心頭升起一絲希望,繼續道:“商總,那小子很可能也聽不懂!他雖然精通納瓦霍語,但這概念不一樣,就像……嗯,這麽說吧,就像一個普通人,碰見科學教授在說專業性名詞,例如碳氮氧氟氖之類,能聽得懂讀音,但是連那些個字怎麽寫都沒見過,是什麽意思都不知道,現在我和那小子,就是這種情況。”


    商令若有所思,喃喃道:“這樣啊……”


    語言之間本就是有差異的!


    翻譯的作用就是將一方語言用合適的,相近的意思以另一種語言表達出來,但是如果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那還談何翻譯?


    商令嘴角一扯。


    連老天都在幫著他!


    男人緩步走到美少婦身後,雙手按著她的椅子,微笑道:“看來你與我,終究都還是和這場合作無緣啊。”


    女子緊抿紅唇,隻是失神的盯著一言不發的年輕人。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成功已經遙遙在即了!這個時候居然出問題了!


    商令微微俯身,鼻中衝入清新發香,輕聲說道:“潭汐,你不該和我爭的,事已至此,別覺得還能沾老頭子的光去安享後半輩子,從你踏進商家的門時,就隻有兩個結局。”


    “活著成王。”


    “或者埋屍他鄉。”


    “不過也好,黃泉路上,那小子還能給你做個伴。”


    潭汐微微轉頭,凝視著近在咫尺的可憎臉龐,纖細手指捏的發白。


    商令感歎道:“真是張絕色容顏,如感狐媚,如蠱妖色,難怪老頭子一把年紀還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可惜了。”


    男人成長過程中,依次會對玩具,女人,金錢,權力,不死有癡迷的欲望,現在的商令,顯然已經走到了第三四步。


    女子漠然轉頭,沉聲再次喊道:“郝孟?”


    郝孟長長歎息,終於迴應道:“我在。”


    青年將合同攤開,沒有顧忌場合,從兜裏拿出煙給自己點上,用普通話說道:“我在來之前就知道這份合同不簡單,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潭汐柳眉緊皺,不明白郝孟究竟在說什麽。


    她看到青年站起身,卻是立在她身前,和她椅背後的男人對視。


    “在停車的時候,我其實就打算離開了。”郝孟緊盯著商令,“我並不想摻合你們這種事,我的初衷隻想掙點小錢,安穩過日子,但是你為什麽要殺我啊?就僅僅因為我要來當翻譯?”


    “你這麽手段通天,肯定早知道消息了,那你就不能事先來找我一次?威脅也好,利誘也罷,我那時必然就放棄了,我不想給自己惹麻煩的。”


    “甚至你出價高點,我就站你這邊了。”


    “憑什麽啊?”


    “你就這麽不把人命當迴事嗎?對一個無辜之人痛下殺手,對你而言就這般無所謂嗎?”


    郝孟的一連串問題並沒有使商令有任何情緒變化,他隻是用一如既往的淡漠目光注視著眼前的青年。


    一個翻譯。


    毫無背景,資曆平平。


    商令搖頭,眼神憐憫,“小子,我眼中的這個世界,和你所認知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你認為的準則、人性,隻是你們這些弱者可憐的保.護傘,你說對了,我確實對你的生死無所謂。”


    “要怪就怪你自己,人生路上走錯一小步,那也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年輕人長吐一氣。


    商令從青年眼中看到了一種湧動的異樣情緒,這種情緒,讓他突然毛骨悚然。


    他的心中,泛起了一種極其不好,後知後覺的感覺。


    潭汐同樣嬌軀一顫,這眼神和她在醫院裏見過的一模一樣!


    這種感覺,就像……


    對了。


    就像一隻即將失去控製的脫籠猛獸!


    年輕人最後看了商令一眼,而後拿筆俯身。


    “嘩嘩嘩……”


    青年下筆如有神,龍蛇飛舞,迅速寫下之前艾木森口述的十四條款項,絲毫不差。


    郝孟將寫好的紙推到了美少婦麵前。


    潭汐小臉上瞬間湧上狂喜之色。


    反觀商令,他的神色猛地收斂,變得十分可怕。


    這小子能翻譯!


    他聽得懂!


    艾木森遙遙瞥見紙上內容,滿意點頭,他洞察這劍拔弩張的氣氛,起身笑道:“可以了,我們的事已經辦完,你們隻要把寫的這些帶迴去,剩下的就看商七圖了。”


    潭汐連忙看向郝孟。


    郝孟仿佛沒有看見商令的恐怖表情,將艾木森的話複述了一遍。


    “成功了!?”潭汐一呆,隨後萬分驚喜!


    這就成了?


    她終於拿下這份地域所有權合同了!


    潭汐強壓激動,立馬起身,笑吟吟的走在前方,“艾木森先生,我已備好慶祝酒席,這邊請。”


    艾木森微笑著跟上。


    一道不合時宜的冷笑響起。


    門口迅速出現了許多彪形大漢,將走廊圍的水泄不通。


    潭汐俏臉一沉,轉頭冷喝道:“商令!你想幹什麽?!”


    艾木森老神在在,絲毫不慌,身側的心腹不留痕跡的往酋長身前站了一步。


    商令背對著眾人,沉默片刻後,他徐徐轉身,笑容和煦,“別誤會,我隻是聽說a市這些天不太平,多找了些保鏢罷了,艾木森先生,你先去,我隨後就到,為了慶祝合同順利簽訂,今晚我們必須不醉不休!”


    老翻譯迅速複述。


    艾木森看了看商令,再看看潭汐,似笑非笑,聳聳肩走到門外,雙手互抱靠牆而立,表明自己立場。


    潭汐悄悄的把手伸到背後,掏出手機撥通了號碼。


    商令緩步走到會議室邊上的巨大落地窗前,俯視著下方的林立建築,頭也不迴的道:“別試了,沒人會來的,現在這棟樓裏,全是我的人。”


    美少婦嬌軀一僵,“你……”


    男人一隻手按在玻璃上,喃喃道:“潭汐,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經營二十餘年的底蘊,豈是你短短五年可以動搖的,若不是老頭子屢屢插手,你這五年早就死上一百次了。”


    潭汐咬牙道:“商令!你別太過分了!這商州集團現在還不是你的!我還真不信你敢在這裏動手!”


    商令從兜裏拿出雪茄,點燃後長吸一口,緩緩吐出。


    短暫的沉默。


    商令輕聲道:“沒錯,我確實不敢在這裏動手,在這裏殺了你,老頭子肯定得讓白牛來扒我的皮。”


    男人轉過身,那張臉龐已經滿是獰笑,“潭汐!今天你可以安然無恙的從這裏走出去,但是你手上的紙和你的這個翻譯,你今天必須留一個在這裏!”


    美婦人臉色徹底陰沉。


    帶走了紙,她就算完成了這筆合同,可後續的交接合作怎麽辦?她上哪再去找個納瓦霍語的翻譯者?而且此事一旦傳揚出去,她潭汐手下的人心必然渙散,一潰再潰!


    可若是留下紙,就等同於把此次成果拱手相讓!商令借此一步登天,她更是死局!


    帶著紙走,苟延殘喘,一落千丈,可至少還能撐著。


    帶人走。


    那就真是一敗塗地,生死由天了。


    潭汐神色變幻,不自覺的將手上紙攥得緊皺不堪。


    郝孟抬頭,與其對視,四目相接,郝孟從那雙誘人美眸中看到了……


    歉意。


    郝孟明白,她已經作出選擇了。


    年輕人顯得有些疲憊,還有那不加掩飾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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