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砰”地摔上,包廂內豔俗的燈光跟著一震。


    臉色蒼白如紙的青年僵硬許久,緩緩低頭,手肘撐著自己的膝蓋,將臉藏進了手掌之中。


    天幕暗下,亮起的燈火綿延數十公裏,連到晉城。


    “叮咚!”


    提示音冷不丁地響起。


    駱愷南放下薯片,拿起手機看了眼,目光就定住了。


    詹子延有所察覺,暫停了正在播放的電影,從他肩上抬頭:“有新工作嗎?”


    “不是,懷清那邊傳來的提示,他用了我做的小程序。”


    詹子延扶了扶眼鏡,歪頭問:“嗯?為什麽會傳到你手機上?”


    駱愷南:“我怕他瞎搞,所以偷偷加了個設置,隻要他用了,我就會收到提示,起碼能了解他使用的時間和地點。這次……好像在一家會所?”


    “懷清不會幹壞事的,你這樣監控他不合適。”詹子延認真起來,“雖然他應該不會怪你,但你最好找機會跟他道個歉。”


    “我也是擔心他……好吧,我知道了。”駱愷南敗下陣來,“改天再說,先看電影。”


    “嗯。”詹子延聽話地重新靠到他肩上,繼續播放電影,隨口問:“是什麽樣的小程序?”


    駱愷南拿薯片的手頓了頓,仔細迴憶:“一款仿微信界麵的小程序,消息內容可以自己編輯,市麵上類似的生成器很多,不難做,但他要求我做得更逼真,讓人發現不了是假的,我就幹脆給他做了個應用。反正挺奇怪的,不知道他要拿去騙哪個倒黴蛋。”


    第80章 嚇唬老婆


    夜幕完全降下,浸了墨般黑沉。


    淩晨一點,酒店房門滴滴解鎖。


    喬懷清提著鞋,躡手躡腳地跨門而入,被滿屋子敞亮的燈光晃了眼,愣在當場。


    落地窗大開的陽台上吹來涼嗖嗖的晚風,坐在藤椅上的男人像一尊比例與線條都完美的雕塑,麵無表情地望著他:“五個小時了。”


    比他們約定的時間晚了三小時,並且中間沒有發過一次消息報平安。


    難為譚鬱時這麽沉得住氣。


    喬懷清訕訕一笑,關上門,換上拖鞋,提著袋子走過去:“路過一家kfc,買了份蛋撻,要吃嗎?不過已經涼了。”


    譚鬱時的目光沉靜如山,落在身上倍感壓迫:“你的手機在房間的抽屜裏,也沒帶錢,你怎麽買的?”


    喬懷清放下袋子,拿起小桌上的真手機一看,隻有一通未接來電,顯示四個多小時前。


    “你打第一通電話的時候就發現我手機沒帶了?然後等到現在?”


    “不然呢?”


    “對不起,我實話實說。”喬懷清耷拉著腦袋,很慫地坐到另一把藤椅上,“我一路走迴來的,四五個小時呢,又餓又累,中途看到kfc進去坐了會兒,戴著帽子口罩居然還被店員認出來了,送了我一份蛋撻。”


    譚鬱時:“為什麽不吃?”


    喬懷清沒骨頭似地軟綿綿地靠到他身上:“這不是猜到你肯定生氣了,所以帶迴來哄哄你麽……”


    譚鬱時沒摟他,臉色也沒變好。


    有的人表麵波瀾不驚,心裏可能已經氣到麻木了。


    喬懷清見此招沒用,又坐直了,嘿嘿笑了兩聲,自顧自地解開袋子:“你不吃我先吃了啊。”


    譚鬱時沒攔他,也沒吭聲,他觀察了會兒,確定可以吃之後,一口氣快速幹掉了五個,差點噎住,趕緊喝水壓下去。


    譚鬱時應該吃過晚飯了,餓不著,但他還是象征性地留了一個,意思意思。


    “你覺得一個蛋撻就能瞞混過去嗎?”譚鬱時的聲音罕見地冰冷,“我需要一個解釋。”


    喬懷清擦了擦嘴和手,滿足地喟歎,靠到藤椅上,麵朝無星的漆黑夜空。


    “吃飽了才有力氣解釋嘛,這是個很臭很長的故事,我一直拖著不想告訴你,但事已至此,就算我不說,你早晚會知道,還不如我來說。”


    譚鬱時不置可否,靜待下文。


    喬懷清看了眼手機:“4小時52分鍾啊……其實也不算久,我走過更長的路,整整一天一夜,在我15歲那年……被我媽趕出來的。”


    譚鬱時終於有了點反應,轉頭看向他。


    喬懷清思維跳躍,想到什麽說什麽:“哦對!你見過我媽吧?咱們一起上藝術班那會兒,她經常來接我,你有印象嗎?”


    譚鬱時動了動唇:“記得,她很溫柔。”


    “是啊,我10歲之前,她對我是很好的,盡管收入不多,但願意花錢培養我,我受了欺負她會幫我討迴公道,一個人撫養我和我姐,真的很辛苦。”


    喬懷清撐著臉,目光專注地落在夜幕上,仿佛看見了一幕幕迴放的時光片段。


    “但就在我們分別之後的某天,也是我10歲的時候,她出門了一趟,迴來看我的眼神就變了,變得很複雜、很痛苦,就好像我是某種會給她帶來不幸的東西。”


    “我能感受到她突然變化的態度,但不明白為什麽,畢竟還小嘛。我想破了頭,隻能想到一個原因:是我沒有天賦,讓她失望了。”


    “我姐10歲的時候就已經在全國繪畫少年組得獎了,而我10歲時,隻比培訓班裏的其他同學稍強一點,無論我怎麽努力,都達不到我姐的水平。”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媽對我越來越冷淡,雖然還是會照顧我的飲食起居,但再也不會對我笑、帶我出去寫生了。我很怕她哪天不要我,因為當時家裏確實沒什麽錢,養一個孩子會比較輕鬆。”


    “那時候我晚上經常做噩夢,醒來滿臉淚,也不敢去找我媽,怕她覺得我懦弱,更不喜歡我了。”


    “後來升上初中,我從國畫轉到油畫,想換個賽道試試,結果還是沒天賦。那時候班上同學流行看漫畫打遊戲,我也不能免俗,還參加了動漫社。”


    “同學看我有繪畫功底,鼓勵我轉二次元風格,沒想到不久之後,我在某款遊戲的全國線上同人創作比賽中得了第一名,我設計的服裝被實裝到了角色身上,還拿了一萬塊獎金,粉絲多了好幾千。”


    盡管過去了許多年,喬懷清說到這兒依然很激動,眼睛閃閃發亮,仿佛天上隱藏的星星都躲在了他眼裏:“你能想象我有多高興嗎?我學了那麽多年畫畫,第一次獲得那麽大的榮譽,那麽多人的認可,賺那麽多錢。”


    “不過我當時未成年,辦不了銀行卡,就借了我姐的卡,讓她先別告訴媽。獎金到賬那天,我一整天都沒心思上課,放學就趕忙跑迴家,想告訴我媽這個驚喜,她兒子也是有本事的,不會讓她再失望。”


    “可是因為太興奮,我沒注意到我姐給我發了消息,讓我慢點迴家,媽心情不好,因為那天新聞上說,我們的父親,轉型當導演後的第一部 電影大獲成功,名利雙收。”


    星星一顆顆暗下去,喬懷清停頓許久,沒聽見詢問,有些尷尬,隻好自己說下去:


    “我父母在我3歲時離婚,我爸……我更想叫他老畜生,他當年就與一個女演員結婚生子了,算算日子,是在婚內出軌的。那時他還是一名小演員,名字你或許已經猜到了……叫聶濤。”


    始終保持緘默的譚鬱時終於動了動眉梢,表現出恰到好處的意外之色,仿佛早有猜測,但並不確定。


    “他和新老婆生了個兒子,老婆家有些人脈,讓他拿到了幾個不錯的角色,慢慢紅起來了,我媽聽說之後去問他索要拖欠的撫養費,對,就是我剛說的10歲那年,她出了趟門,故事連起來了,有意思吧?”


    譚鬱時依舊不語。


    喬懷清胸膛裏像堵滿了棉絮,悶得要死,喘不上氣。


    又等了兩三秒,仍然無人應答,他隻好虛笑兩聲,為自己捧場。


    “結果啊,我媽在那天知道了一個大秘密,但她沒告訴我和我姐,獨自承受著,繼續撫養我。”


    “直到我15歲那年,聶濤拍的電影大火,所有新聞都在奉承他才華橫溢,對妻子深情專一,兒子也聰慧過人。”


    “別說我媽了,我看了都氣死,但我剛開始沒看見啊,正興衝衝地想給我媽看我拿的獎呢。是啊,就是那一天,就是這麽巧,你說老天是不是特別喜歡跟人開玩笑?”


    喬懷清眼裏又有了光亮是微微漾的水光。


    “我媽那天太難受了,她這些年過得太辛苦了,害她痛苦的人卻正享受無數人的追捧,她怎麽忍得住,於是就……不小心對我吼出了真相。”


    “原來我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喬懷清慘淡一笑。


    “她在生完我姐後就落下了病根,沒法生育了,聶濤很想要個兒子,也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在外麵睡了很多女人,其中有個女人說懷了他的兒子,不想養,問他要了筆錢就跑了。”


    “聶濤托人把棄嬰送進了福利院,然後對我媽謊稱想收養個兒子,這樣兒女雙全。我媽也想彌補他的遺憾,而且那會兒兩個人的收入加起來夠養活,於是就同意了。我姐那時還不記事,一直以為我是親弟弟。”


    譚鬱時終於開口:“你媽沒有懷疑過嗎?”


    喬懷清:“要不說我討厭演員呢,太會逢場作戲了,那時候他對我媽是真的好,挑不出一丁點毛病,誰能想到一個模範丈夫在外有私生子呢?你可以說我媽單純,但你不準說她傻,信賴自己愛的人沒有錯,錯的是辜負她信賴的男人。”


    譚鬱時沒有給出評判,隻問:“後來呢?”


    喬懷清懨懨地垂下眼:“後來啊,聶濤聽說,自己睡的那個女人在同一時間段與別的男人有染,就懷疑我不是他親生的,檢測之後果然如此。他就又出軌了同劇組的女演員,然後和我媽離婚了唄。”


    “我媽的經濟狀況一下子就拮據了,可她對我有感情了,不舍得送我去福利院自生自滅,就省吃儉用養著我了,養到10歲才知道我真正的出身,能不崩潰嗎?她還能不計前嫌繼續養我,多偉大無私啊,所以我不恨她,她該恨我,該把我趕出家。”


    譚鬱時:“你說她把你趕出家門,你在外流浪了一天一夜,然後呢?”


    “還能怎麽樣,我不是好好地坐在這兒嗎?”喬懷清笑了笑,“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確實很絕望,原來我是個野種,爸媽是誰都不知道,難怪我沒有繼承我媽的天賦,還害得我媽那麽痛苦,不如沒出生,去死算了。”


    “但我又不想引起社會新聞,牽連我媽,讓別人笑話她傻,白白替別人養孩子。你知道的,有些人就是這樣,總要從受害者身上挑毛病。況且以當時聶濤的手段,我媽的事傳出去也很有可能被壓下來。”


    喬懷清無奈攤手。


    “結果我還沒想到合適的消失辦法,我媽就找到我了,我姐跟她說了我想給她驚喜的事,她發泄完之後第一時間就後悔了,馬上出去找我了,可惜和我走的反方向。”


    “我姐一直以為那件事是我媽把氣撒到我頭上,還覺得是我媽不對呢,但我知道,我媽怎麽罵我都是應該的,我這輩子做牛做馬賺的錢都給她花,也是應該的。”


    “那件事之後,我媽沒要我的獎金,我就拿去交學費和住宿費了,剩下的當生活費。不能再住家裏了,怎麽好意思呢,我不屬於那個家啊……”


    喬懷清撐住額頭,長長地歎息。


    “幸好那時候我有了點名氣,開始自己接稿,發現二次元對澀圖的需求量很大,我就狂接,還能補貼家用,我媽不用再那麽辛苦地賺錢養家了,精力時間投入到事業上,也漸漸有了起色,現在一幅畫能賣幾十萬呢。”


    “所以我一開始真不想和你談戀愛,你太樹大招風了,萬一我的身世被扒出來,不僅影響你,還會打擾我媽,她又得撕開傷疤,想起那些破事……哎,說了這麽多,我嘴巴都幹了。”


    他突兀地站起來,迴屋裏開了瓶礦泉水,仰頭咕咚咕咚往喉嚨裏灌,半闔的雙眼盯著陽台上的背影。


    其實不是口渴了,是說不下去了。


    譚鬱時的反應與他想象中不一樣。


    全程都平靜得仿佛事不關己,任由他絮絮叨叨地往下說。


    不該這樣啊……


    一整瓶水灌完,他誇張地打了個飽嗝,迴到陽台重新坐下,痞裏痞氣地挑勾了勾譚鬱時的下巴:“這瓜挺炸裂吧?沒想到你的白月光是這種出身吧?給你個重新考慮的機會要不要?”


    譚鬱時眼底有薄薄的冷意浮漫而上,聲音沉得像是壓著強烈的情緒:“重新考慮的機會?”


    喬懷清突然覺得心髒一下子被揪得很緊。


    他有點後悔這個提議,但他必須要提。


    總得給不知情的譚鬱時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否則多不公平。


    “嗯,下周直播後,這節目就結束了,是解綁的好機會,你要是覺得我這出身配不上你,或者擔心我被曝光牽連你,我們現在就可以簽分手協議。”


    “分手協議?什麽樣的?”


    喬懷清吃不準他的意思,從手機裏調出一份文檔,推過去給他看:“就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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