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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英心裏暖暖的,連腳步也變得輕盈。是的,保根沒有一走了之,他還惦記著她,為她著想著。鄉下的年輕人,沒有什麽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在勞動上結合,在吃穿上關心,就是愛情了。


    這麽大的姑娘,已經到了入睡前要胡思亂想一陣子的年齡。今年十七了,在別的人家或許早就嫁了人,甚至連孩子都抱上了。


    在夜深人靜的夜晚,連英經常會望著天河尋找著織女星,她找著了落在織女身邊的、丈夫扔過去的牛勾槽,和牛郎身邊織女投過來的梭。她想:什麽時候才能穿上一身新人的紅嫁裝?才能坐上娶親的大花轎呢?坐著氣派的花轎,穿著紅得刺眼的新嫁裝,洞房花燭,兩兩相對,那真是令人心動的情景啊


    連英她爹哪能不明白姑娘的心事,一聽說林保根在趙家路村等著,連英那眼神,他暗自苦笑。林保根從村裏一走,姑娘便沒精打采,現在又攤上了這檔子事,村子裏是暫時迴不去了,去鎮子也不保險。隻要有鬼子的地方,這水靈靈的大閨女就是讓人不放心。還不如有人照應著,在山上呆上一陣子,然後再看情況決定以後如何生活。


    遠遠的小山丘上立起來兩個人影,其中一個伸手撩了撩額前的頭發,隻憑這一個熟悉的動作,黃曆便知道是誰了。他臉上露出了暢快的笑容,甩開大步,一直跑上去。


    程盈秋向前迎了兩步,又停下了,她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隻是那麽溫柔地望著愛人跑過來。卻沒想到黃曆跑到近前,根本沒有停,就這麽一下子抱住了她。


    “放開啦,討厭。”程盈秋掙紮了兩下,黃曆抱得更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兩顆心貼得緊緊的,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程盈秋鼻子中傳來了那熟悉的令人舒服的味道,停止了掙紮,輕輕閉上了眼睛。


    林保根小跑了幾步,迎上連英父女倆,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臉上的表情很怪異,半晌才囁嚅著說道:“秦叔,連英,你們怎麽――”


    連英低著頭,偷偷瞅了瞅林保根,少女的羞澀占據了她欣喜的心,她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唉,說來話長。”秦老栓搖了搖頭,歎息一聲,說道:“走了一夜的路,讓我們歇歇再說吧”


    “好,好,是該先歇歇。來,這些東西我來拿。”林保根急忙伸手拿過秦老栓背著的狼腿,又伸手去拿連英身上的小包袱。


    連英身子一扭,躲過了,見林保根有些訕訕地收迴手,又有些不忍,說道:“我沒那麽嬌氣,你也忙了一宿,別累著了。”


    “不累,不累,嘿嘿。”林保根心裏很受用,憨笑著在前麵帶路。


    火堆上吊著三個飯盒,兩個飯盒裏冒出米飯的香氣,另一個飯盒裏的水沸騰著,將削成小塊的狼肉翻上沉下,肉香味彌漫在山洞裏。


    “好了,我們快吃,然後替換他們。”林保根殷勤地拿下一飯盒米飯,給秦老栓和連英盛上,又將肉塊帶湯澆在米飯上。


    “嗯,好吃。”秦老栓也不客氣,大口吃著。


    “你們――天天能吃上米飯?”連英有些不太確定地問道。


    “也不是。”林保根笑著解釋道:“有時候也挺艱苦的,昨晚就被鬼子追得亂跑,連口水都來不及喝。”


    “扛槍打仗,哪有那麽輕鬆。”秦老栓以長輩的口氣教訓道:“既然當兵了,就別怕吃苦。而且呀,再怎麽,也比留在村裏讓鬼子漢奸欺辱強啊對了,你們就這幾個人?我聽說遊擊隊有上百呢”


    “哦,我們這叫牽製,叫什麽巡邏――狩獵,嘿嘿,老三說的新名詞,我也不是很懂。”林保根撓了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


    太陽已經很高了,黃曆和程盈秋並肩坐在樹蔭下,身上搖映著樹枝的碎影。淨碧的天空裏,時時飛過一塊白雲,野景就立刻會變一變光線。


    “也不知道沈棟他們怎麽樣了?”程盈秋撚著野草的葉子,輕輕一彈,彈到黃曆的臉上,輕輕白了黃曆一眼。


    黃曆嘿嘿一笑,將伸到程盈秋衣服底下的手抽出來,摟住她的肩膀,說道:“你又要說我應該跟著去的話了。其實我也擔心,可轉而一想,我這一陣子有些太強勢了,基本上都是一個人說了算,壓製了別人的聰明才智。你知道,沈棟,還有其他幾個人,都很聰明,也很勇敢,就是缺少發揮的機會。”


    “話是這麽說,可這支特勤隊是你的心血,萬一遭到損失――”程盈秋拉住黃曆的手,捏著他的手指頭,不無憂慮地說道:“豈不是要重頭再來。”


    “哪有不死人的隊伍,哪有一帆風順的事情。”黃曆望著明澄的天空中飄浮著的稀疏的雲朵,低沉地說道:“隻要不是全軍覆沒,隻要還有一個人把我的訓練都記著,隊伍垮了還能再建。”


    “我記得,我全記得。”程盈秋抿了抿嘴,將頭倚在黃曆的肩上。


    黃曆笑了,他摟著自己的女人,享受溫存的同時,眼睛卻觀察著周圍的動靜,這就是戰爭,想活下去,睡覺都得睜著一隻眼睛。


    ……………………


    一縷白雲,象輕紗一樣,被風徐徐吹送,象棉花一般蓬鬆而輕柔的花邊,在每一瞬間都發生著變化。


    林保根坐在剛才黃曆和程盈秋的位置,端著槍,仔細瞄著山路、樹林,心裏卻翻上翻下,既為連英的到來而高興,又因為不知道連英以後的去向而擔心。


    要是能象老三和老三媳婦兒一樣該多好,兩個人扛著槍打鬼子,閑下來的時候說說話,聊聊天,隻要連英對他多笑幾次,一身的疲憊都會消散吧?


    輕輕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林保根警覺地迴過身子,連英停下了腳步,有些含羞地一笑,說道:“我見你的褂子破了,正好帶著針線,想給你連幾針。”


    林保根高興地一笑,伸手想脫,又收迴了手,訕訕地撓著頭。


    “就穿著縫吧,給你叼上一根草棍兒”連英知道天熱,林保根脫了小褂子可就光膀子了,確實有些不太雅觀,她紉上針,一條長長的白線,貼在她突起的胸脯上,曲卷著一直垂到腳下。


    兩個人對麵站著,連英要矮半個頭,她提起腳跟,按了林保根的肩膀一下,把針線輕輕穿過去。林保根低著頭,緊緊合著嘴。他聞到從連英小褂領子裏發出來的熱汗味,他覺得渾身發熱,出氣也粗起來。連英意識到了,不由抬頭望了他一眼,一股紅色的浪頭,從她的脖頸湧上來,像新漲的河水,一下就掩蓋了她的臉麵。她的手有些慌亂,最後幾針竟紮了林保根一下。林保根咧了咧嘴,沒吭聲。


    “疼不?”連英有些過意不去,她打個結子,扯斷了線,背過身去說道。


    “不疼,一點也不疼。”林保根搖了搖頭,呐呐地說道:“你,坐會兒?”


    連英抿嘴偷笑了一下,坐在林保根斜對麵的石頭上,低著頭,用腳在地上輕輕蹭來磨去。她的動作分明沒有什麽怪異的地方,但是對於林保根,她的每個聲音,嘴唇、眼色和手的每個動作都有著不可言喻的意義。


    “那個,鄉親們還好吧?”林保根很困難地找了句話。


    “不太好。”連英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林順風迴來了,成立了維持會,催糧納稅,折騰得可歡實了。”


    “這個王八蛋。”林保根握緊了拳頭,說道:“等著,我非得迴村宰了這家夥不可。”


    “他們人多勢眾,又有鬼子撐腰,你可不要莽撞。”連英柔聲安慰道:“要去也得多帶些人。”


    林保根唿唿喘了幾口粗氣,又開口問道:“這次鬼子和皇協軍來抓女人,說不定便是林順風使的壞。”


    連英沉默了一下,說道:“那也有可能,鬼子和皇協軍就住在維持會,誰家有女人,他們都知道。林順風讓人給我爹帶話,說隻要同意給他做小,就不讓鬼子來抓我。我爹見不是事兒,便裝作點頭答應,晚上就帶著我偷偷地跑了。”


    “該死的東西,真是黑了心了。”林保根忿恨地罵道。


    “唉,村裏還不知道被折騰成什麽樣呢?”連英歎著氣說道:“我是跑出來了,可別的姐妹呢,特別是林祥家的,身上有病,跑不動的。你說,鬼子會不會看她有病,不抓她呀”


    林保根皺起了眉頭,突然站起身,倒嚇了連英一跳。


    “不行,不能就這麽幹瞅著。”林保根抓起槍,低沉地說道:“林祥的媳婦兒是二柱的姐姐,二柱參加了遊擊隊,這事兒老三一定會管的。”


    “那不行,你們加起來才三個人。鬼子和皇協軍有十幾個呢,你可不能硬拚啊”連英急了,一把抓住林保根的衣服,直後悔把林祥媳婦兒的事說出來。


    林保根看著連英惶急的樣子,輕輕地笑了,他抓住了連英的手,說道:“不怕,老三可不是一般人,鎮子裏全是鬼子,他都不怕,他一定有辦法的。”


    連英想抽迴手,卻又沒這麽做,林保根那男性的大手,帶著又粗又硬的繭子的手,握得她的小手有些痛。然而這痛是滿足的,是她期待的。那好久以來積壓在她心上的不敢放開的情感,仿佛忽然化開了,**出燦爛而快樂的火花。


    “保根,你,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連英雖然臉紅得象喝了酒似的,但卻用姑娘少有的勇敢注視著林保根,說道:“我不想再迴村子了,你和那個,那個老三說說,讓我也當兵吧,那個,他不是也帶著媳婦兒嘛?”


    …………………


    中午很熱,太陽一動不動地高懸在當頂,空氣也仿佛凝滯著。


    這是一條不太大的河,自西向東流。兩岸各有一條沿河的鄉間土路。河上架著一座木橋。說是橋,其實隻有木板搭成的橋麵,三尺多寬,沒有橋欄,靠幾根木樁子撐在河麵上。河的右岸,在橋頭的東邊有十幾座墳頭。


    程盈秋躲在到那幾座墳頭的後麵,一棵小樹替她遮擋著熾熱的陽光,而不遠處的林保根,則沒有了這樣的待遇。這裏是個很不錯的射擊位置:視野開闊,而且又便於隱蔽,程盈秋在林保根在這裏正等候著獵物的出現。


    “老少爺們兒,打擾了俺要借貴寶地打鬼子,救鄉親,還望你們多擔待,多照應”林保根很虔誠地衝著墳頭輕輕念叨了兩句,又拜了拜,覺得心安理得了。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程盈秋拿起水壺喝了口水,她不是不渴,卻不能多喝。如果黃曆在身邊,或者有個女人作同伴,有些事情解決起來會很方便。但現在,她隻能盡量減少這種尷尬事情的出現。


    終於,河對岸的土路上出現了一小隊人,程盈秋立刻振奮起來,她現在已經迷戀上了狙擊殺人,每一個敵人的死亡,都能帶給她複仇的快感。


    這支隊伍正是從林家村出來的鬼子和皇協軍,一共十五人,押著五名婦女,還帶著不少搶掠來的物品。那些婦女們哭哭啼啼地被罵著、喊著、拳打著、腳踢著向前走,而從村子裏跟著追出來的百姓們哭著、喊著、拉著、扯著,卻都挨了拳打腳踢鞭子抽和槍托子杵,已經被遠遠地甩在了後麵。


    打頭的一個日本鬼子把三八槍扛在肩上,槍頭掛著麵小膏藥旗,騎著一頭耕牛,搖頭晃腦地很高興。後麵是一個騎驢的鬼子,唱的可能是日本的什麽民謠,調子聽起來挺怪。


    黃曆隱蔽在橋的另一頭,隔著橋與程盈秋正好形成了夾擊之勢,十幾個敵人,他並沒看在眼裏,除了兩個鬼子,剩下的皇協軍不過是土雞瓦狗,欺負欺負老百姓還可以,打仗,白給。


    騎著牛的鬼子兵踏上了木板橋麵,程盈秋將槍托頂在肩上,開始瞄準。她瞄的是第二個鬼子,因為當第一個鬼子走過橋時,前麵全無遮攔,就是一活靶子。而要先打第一個,第二個鬼子可能會跳到河裏,那樣有些麻煩。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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