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宴前眾仙娥著五色彩衣從天際飄下,緩緩落在玉石地麵上,衣袂擦過雕花案角,長發綰做飛天髻,斜插牡丹,雙手挽做蓮花,一旋身間便是流光溢彩,玉色鞋麵繡了零散的桃花,如如蜻蜓點水般旋在雲層中。


    裙角襲起陣陣清香,自殿外飛出點點梨花,打在仙人們的肩上,落在我的手心。


    我好奇的捏著那片梨花,昂頭看著天際彌漫的那些花葉,梨花,梨花,為何總覺得自己有什麽事忘記了一般,究竟是為何……


    “阿綾。”影淵抬手敷在我的手背上,輕聲道:“有些事,過去便是過去了,想不起來,便不要想了。”


    我咬了咬下唇,點頭道:“嗯。”


    一旁席位的暮南帝君紫衣淩然,抬袖掃去桌案上的梨花,拾起酒盞,微微抿了一口:“這世上太多的事不該被記起,冥王既然是遠古大神,想必也應該明白,天命注定的道理。”


    我抬手托著自己的下巴,沒有一點威儀的模樣:“暮南帝君如今已經年歲也不小了,怎地沒有想到給影淵尋一個嬸嬸,本王在想,有哪家的仙女這樣好福氣……”


    話還未完,便驀然間聽見一聲杯盞落地的聲音,而轉眸望去,那明玨天尊如今正是寒著臉,原本威嚴的模樣此時平添了些尷尬。微微皺了皺眉頭,提起被酒水染濕的衣袖,從容的從地麵上拾起杯盞,凝聲道:“本尊剛剛隻是手滑罷了。”


    越是這樣著急解釋,越是讓人感覺到有些不一樣。我複又去看暮南帝君,那廂這邊的臉色也著實不大好,隻撂下手中的酒杯,輕描淡寫:“本帝君一心隻想著天族,怎會去想兒女情長的事。”


    手指摩挲著杯身,我撈過影淵的袖子,笑道:“影淵你是怎麽收的住你叔父這萬年不變的寒冰臉了?索性是你沒有被帝君影響到,若不然,我也不想整日中對著一塊寒冰訴衷腸。”


    他隨手遞給我一顆棗子,便如龍宮那般,寵溺的勾起嘴角,輕聲道:“嗯,朕也這樣覺得。”


    大抵是子梨有些看不過去,舉著酒杯搖頭道:“是啊,不過寒冰臉這模樣,冥王你是沒有機會看到,而我等,可是看了幾萬年之餘。”


    身後的小仙官們竟然如出一轍的輕笑出聲,影淵抬眸落在子梨的身上,淺淺溫語:“朕允你不看。”


    許是這句話說的太有分量,子梨那廝還笑的歡快,聽他這般說之後頓然僵住嘴角的笑容,連忙執扇道:“你們夫妻倆玩鬧,可不能讓本上神當了炮灰,本上神修煉了這些年,可不能一朝迴到開始。”


    我將棗塞進嘴中,拍了拍手,同影淵一本正經點頭道:“這倒是個好法子。”


    殿下的歌舞升平,眾仙人言談甚歡,好一派和樂的景象。不過,冥界這邊倒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一般的寂靜,尤其是黑白無常的那兩張老臉,都快變成一個顏色了。


    “你們天族的神仙可是又惹了黑白無常了?為何他們是這副模樣?”遙望下去,黑白無常兄弟倆倒像是同對麵的某個神仙有什麽深仇大恨一般,隻猛的勁灌酒。


    影淵道:“許是還在記掛著當年東海龍王的事吧。”


    如此想想,倒也是說的過去,當年東海龍王可是送了不少好寶貝到冥界,除卻那一堆梧桐木被我當作了燒火的柴火,剩下的什麽珍珠夜明珠,多半是被黑白無常給暗中當什麽扔了。


    “可想看看支撐九重天的萬條天規是什麽模樣?”影淵送給了我一個橘子,將我手護在掌心道:“九重天天後掌管四海八荒的女仙,自然,日後的天規也需經你的手來掌管。”


    我怔了怔,有些驚訝:“萬條天規?”


    暮南帝君攬住袖子的一角,自斟了杯酒,涼聲道:“九重天天規攏共有一萬三千九百二十一條,條條皆是老天君與祖神親自擬下,封入九重天。自此之後,若是神仙驚動了天規,便會自行被天規打下人間。當日你在人間遇見的陸吾神君,便是因為觸犯了天規,明玨雖然想保住他一命,可是最後也是不得已將他送去冥界輪迴。”


    當年陸吾神君來冥界的時候,我還在沉睡,想來是不曉得這件事。天界的詔令落在了顏玉的手中,他或許真的將它當作廢紙燒成灰燼,隻隱約記得明玨天尊在信中說過,要曆經十世情緣,不得善終。“原來如此。不過明玨天尊總歸是救了他,被祖神的力量劈去人間生不如死,不知道比受十世情劫要厲害多少。”


    仔細算一算,那陸吾神君的苦,也算是受了一大半了。


    “天規承了祖神與老天君的力量,自然是威力無窮。”暮南帝君微低著眸子,容色依舊冰涼不已“如今,能修改天規的神仙,也隻有冥王和天帝了。恰好這天規中天冥兩界永不幹涉的規定,又是你親手定下來的。改起來,倒是容易不少。”


    我點了點頭,瞧著影淵道:“那你……當年是你父君親自和我定下的規矩,你能擅動天君的法旨麽?”


    當年定下這條規矩,多半也是為了冥界的蒼生。彼時因著天族與冥界的勢力兩兩不相上下,而冥界的鬼仙,又不得入仙班,妖族造反,魔族大亂,天族想法子平定了妖族,又抹了魔族,說不準某一天便打起了冥界的主意。我何不借著當時天君不敢得罪冥王的名頭,強行與天族定下這個規矩。縱然這個法子有些乘人之危,不過屆時天族麵臨四起的情景,也隻好與我簽訂下這個規矩,一來也算是確定了冥界不會乘亂與天族鬥。


    其實,我與老天君算的上是同根生。我乃混沌真氣,而老天君又是開天辟地出現的第一個天族的神仙,同歸祖神的功勞。仍記得當年祖神那老東西曉得我這樣做之後,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笑道:“冥界交給你,本尊算是放心了。”


    祖神是四海之父,連他都這樣說了,我更是確定了這個做法是正確的。後來妖族造反,天族雖然僥幸贏了一場,可也是殘兵片甲,我本是想著冥界無論如何,在名義上也是屬於九重天統管,想尋個時辰去天族看一看老天君。可顧念著這條規矩,也隻好隨心寫了一道拜帖。卻沒有想到,後來才知曉,老天君已經羽化了。起先天族在八荒中散下的說法便是老天君在宮中養傷,為的便是害怕妖族的餘孽乘機反傷九重天。直至暮南帝君以半身修為啟了上古兇陣才將妖君封印後,天族才迴了冥界的書信,不過,那時候我想著老天君既然已經羽化,人死不能複生,何況神仙。


    又這般過了幾萬年,偶一日聽說暮南帝君扶持老天君的嫡子登上天帝之位。掰開指頭算一算,那小天帝正好與我相差七八萬歲。時過境遷,我竟然從未想過,當日在我眼前負氣舞劍最後傷了自己的小神君,日後會是我的夫君……


    他握著我手的力度緊了緊,道:“朕繼承了天帝之位,自然是能夠修改天條。更何況,朕不是還有你麽。”


    我欣慰的點了點頭,隨著他起身,他隻輕輕一拂袖,憑空中便自九重雲霄從引來無數個金色大字,款款縈繞在我倆的麵前,自行排出數十行天書來。“這便是天規?”遠遠望去,倒像是一個法陣,可湊近了卻能看見每個金字中都能串出一句口訣來,這幾行字中可謂字字珠璣。抬手落在那浮在半空的金字上,猛的刺痛感傳遍全身,我慌忙的收迴手,全身都有些顫抖。


    “可是疼了?”他皺著眉頭低眸瞧著我道:“這天規當年用了祖神不少術法,一般神仙若是碰了,或許會魂飛魄散。”


    “竟然這樣厲害。”我委屈的黯了黯眸光,抬袖手中捏了個訣,從那金色大字中擇出當年定下的那條天規,恍然間整個雲空中的大字瞬間暗下光芒,隻餘下一個光彩熠熠的冥字。袖角掃過天規時,那一冥字自行渙散出無數個小字來,排開一串。正如我當年見過的道金光一個模樣。


    “便是這個了。”


    影淵點了點頭,抬掌凝起一陣金色的光芒,輕輕的撫在天規上,那從頭到尾約莫有三百多個字,在他的靈力觸及到之後,竟然有些透明,徐徐如風襲過,金片化作片片花瓣吹過天邊。


    收袖的那瞬間,整個冥字破碎成片,燒成灰燼。


    “這便是抹去了麽?”我抬頭看著影淵,他頷首道:“嗯,從此之後,你便可任意出入天族,不會再有神仙阻攔你。”


    我望著那破碎消失的金色大字,恍然間有些感傷:“當年我與你父親定下這條規定便是為了保住冥界,如今,時過境遷,這條天規早已成了荒蕪。”


    “這天冥兩族的條規抹去之後,你可隨時迴冥界多看看,那終歸是你的心血。”


    我扯了扯嘴角,道:“嗯,影淵,這樣做,你真的不後悔麽?”


    “朕記得你說過,你這三十萬年從未後悔過什麽,但若是不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便會後悔一輩子。”握住我的手腕,低聲道:“朕也是,若不能和綾兒在一起,便是最後悔的事。”


    忘卻了殿下還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我們,隻曉得,如今這一刻,便是我向往了許久的生活。我旋身撲進他的懷中,不曉得為何眼角會濕潤的這樣厲害,任由清風揚起衣袂,吹起落花,啞著嗓音道:“影淵,為何你出現的這樣晚。這泱泱三界,從此之後,什麽也不求,隻求能在你身邊,哪怕,隻是這樣默默的守著。”


    他大手滑過我背後的青絲,柔和地撫著我的背,溫聲道:“不會的,你這一生,都是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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