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衣衫華麗卻有些失神的俏麗女子便是呆滯的跪在馬車前,手中呈著狀書:“民女有冤,民女要告狀,民女有冤!”


    她重重複複索性便是這兩句話,白淨的臉上梨花帶雨的模樣惹人憐惜。我卷了卷袖子,指著馬車外的女人道:“你當真不出去看一看麽,恐怕待會,領兵便要將她給傷了。”


    影淵這一路上,都在看書,至於看的是什麽,我甚是沒興趣。隻聽他不浮躁的迴了句:“自然是有人會救她,你我不必擔心。”


    縱然這九重天的神仙每個人都懂得看天命,又或許這命格子於凡人真正太過珍貴,他既然能預知後事,自然也沒有我們插手的份。


    本想著在觀戰片刻,等那救人性命的俠客歸來,不過,這一次他好像真的算錯了。


    糾纏的有一段時辰了,那女子還是不願意離開,隻跪在馬車前,聲音晃晃:“民女,要告狀,民女冤枉!”


    領兵似真正惱了,拔劍便撂在那女子的脖頸上:“告狀自有衙門處置,你若是再糾纏下去,本將便殺了你!”


    這尤為戾氣的話真正讓我目睹耳聞了傳說中的人如草芥,然那女子並未動搖告狀的本心,反而目光淒厲,涼聲緩緩:“民女,要狀告當今皇上,殺人滅口,濫殺無辜。”


    穩重的字眼,似乎每個字,都是她咬著牙一字一字說出來的。那渙散的目光,便如同一個傻子,一個瘋子,而傻子,卻不會告狀。


    京城本就是繁華之地,天子腳下,竟然有人狀告皇帝,這轟炸的消息,一時間令圍觀的百姓都忍不住膛目結舌一番。


    “慢。”


    不怒而威的模樣,應是我第一次見到,這不問世俗的青年,終究是放下手中書卷,儀表堂堂:“你要狀告皇上?”


    領兵未曾想到他真的答了話,隔著簾外的喧嚷,迴道:“王爺,這女子或許是個瘋子,屬下這便讓侍衛將她轟走。”


    也許是天子腳下,人人都想著自保。這種狀告皇帝的事,誰攔下來,亦是對皇上不恭。領兵護著自家王爺,命人將她趕走,也是人之常情。


    侍衛蜂擁而上時,那女子並未有過多的掙紮,隻是蒼白著臉,嘴角忽而揚起一個淒然的笑:“三個月前,皇上斬殺柳丞相全家上下一百零八口,父親一生戰戰兢兢,忠君報國,卻未安上莫須有的罪名斬草除根。元尚,你既然能殺了我全家,又何苦留下我一人獨活,你想要的,我一輩子都不會給你!”


    城中的百姓或許不知道她口中的元尚是何人,而我,卻是一早兒在人間的記載中,見過這個名字。


    元尚,便是這國中,最為英武的一個皇帝。年紀輕輕便繼承大統,政事上頗有作為,深受百姓愛戴,可她口中的殺人滅口,又是怎麽一迴事……


    影淵未再阻攔,隻任由著侍衛們上前抓捕,將她摁在一旁。許是這神仙素來便有悲天憫人的心,我皺了皺眉頭,同影淵道:“那女子也怪可憐的,你若是再不出手,恐怕真的要被侍衛當作刁民給處置了。”


    “不等侍衛真正對她做什麽,她恐怕自己也會抹脖子。”他平靜的說完這些話後,挑起轎簾,露出個縫:“再等等。”


    果真,那女子性子太烈,趁著領兵稍不留意之時,便抽刀準備抹脖子……


    我驚了驚,慌忙拿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若不是來人間之前顏玉幾番提醒斷不可亂了凡人的氣運,隻可順其自然,我定是不會讓這種悲劇發生在麵前。縱然做了這些年的冥王,可見人死在自己麵前,這或許是第一次。


    須臾,那女子還未真正得逞的抹了脖子,便見一身黑衣的男人從閣樓上躍下,朝著那女子脖後便是一記手刀……


    我不由得黑了半張臉,這算什麽?半道劫人麽?那狠狠的一記手刀劈過來肯定很疼吧,這男人為何這樣不懂憐香惜玉?


    領兵欲追過去,卻聞得影淵又清淨的道了句:“人既已經走了,便趕路吧。”


    而這意思,便是放過那兩個人?


    “她乃皇後,劫她的人,正是當今皇上。”


    這個答複,果然是足夠讓我震驚許久,手扶著馬車一時還有些理不出頭緒:“這戲份不錯,皇後狀告皇上,皇上卻在關鍵的時候來劫皇後。”


    凡塵中的人,果然是心思難測,我稍稍的瞥了一眼那撫書觀望的男人,不由感歎到,同樣是皇帝,為何差別這樣大。依著這廝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老婆背叛自己,指不定便一記天雷劈死了。


    “算起來,這皇後,可同你的淵源頗深。”他勾起唇角,莫名的吐了一句出來。


    我更是迷茫,抬頭追問:“什麽淵源?我不曾記得與凡人有什麽淵源……”


    若說淵源,恐怕便屬當年那個人間的王爺了,可是十幾萬年過去了,人家是正正經經的男人,可不是姑娘!


    “你可記得,當年東荒良餘山逃去冥府的兩隻小狐狸?”他淺淺問道。


    “良餘山的小狐狸,自然便是狐狸娘子了,可是同她們又有什麽關係?”我攥著袖子,見他書冊撂在袍子上,顰眉道:“當年逃至冥府的母女兩隻狐狸,原是九尾天狐一族,因其父親乃是狼族子民,狐族與狼族又是對峙多年,自然不肯收留這混了血統的後代。當年流落在人間的散仙,無意間拾到了奄奄一息的小狐狸,帶迴仙府中養了九九八十一年,竟然有了子嗣。”


    “後來呢?”我惶惶問道。


    他合上書,眸色溫和:“後來,那散仙不敢將此事公之於眾,便將小狐狸棄在了東荒的良餘山下,設了法陣。那狐狸在山下關了十三年,偶一日被途徑的黑白無常給破了法陣逃出來,懷胎十三年的小狐狸當知八荒已經容不下她了,便帶著自己腹中的孩子,投奔冥界,並修成了小仙。”


    這些事,我多半也是曉得的,當年狐狸娘子淚眼婆娑的跪在冥殿外求我收留,我追問她為何要來冥界,她也明說了自己血統不正,被族人給棄了,又被虎視眈眈的人給追殺了,萬般不耐才逃來了冥界。


    我亦是動了惻隱之心,見她腹中的孩子已然瓜熟蒂落,隻好應了下來。


    “狐狸娘子腹中的孩子生下之後,便繼承了天族的血脈,如今,正在曆上神之劫。”


    我腦中驀然被這幾個字給驚得魂不守舍,“曆劫?前幾百年我瞧見她的時候,她還是個小仙,怎地這須臾時光,便要曆劫了?”


    “九尾狐族本就靈根慧智,她這個年齡曆劫,乃是常事。隻是她自己或許都不知道天劫要來了,此時這宮中的皇後,便是她在人間的肉身。”


    我攥著自己的袖子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隻憂心的問了句:“曆劫這種事非同小可,她之前突然離開冥殿,我醒來的時候便未再見過她,她娘親說她隻是來人間遊玩,若真的有什麽不測,她真正便要魂飛煙滅了。”


    “你大可不必這般擔憂,她本就是天族的孩子,自然會有靈根,來躲過這場劫難。”


    玉指從不染塵埃的書麵上劃過,掀起一頁落在卷上:“阿綾,那小狐狸同人間的皇帝已然入了八荒鏡織成的命脈,若是日後你瞧見什麽,都不可從中阻撓,以免遭遇天劫。”


    方才想問他的話滾至嗓門,可聽聞這句後卻被我生噪的咽了下去:“八荒鏡,為何會同小狐狸有關係?”


    “當日八荒鏡墜下凡塵後,落在一婦人腹中,十月懷胎,那生出來的孩子,便是如今皇帝的血脈。”他眸光柔和,墨色長發如水一般貼在胸前,威儀道:“天族的法器落在人間,必要曆經一番大徹大悟,才肯得道成仙。你那養了十幾萬年的小狐狸,便是入了八荒鏡的命脈,一生一世,求不得,放不下,注定孤星熠熠,方算曆了這個劫。”


    一生一世,求不得,放不下,這該是多麽痛?初見她時的模樣,那股子執拗同小狐狸有些相似,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曾是我養了十幾萬年的小狐狸。


    “這個劫,對她未免太殘忍了些。”我低著頭,攥著袖子的手不曾鬆懈,他那邊挑起眉頭,淡淡餘香:“你可知,當年天族是如何處置與外族私通的神仙?”


    我昂頭,他續道:“丟進誅仙台,使其修為散盡,在其魂飛魄散之前,撈起來投進無量海,海中每日會有大魚咬碎他的筋骨,貪食他的血肉,直到其隻留下最後一縷魂魄時,放入輪迴,永世不得返迴九重天。”


    透過轎簾吹進來的風有些冷,我恍惚在那一瞬明白了狐狸娘子眼中時常有的悲切,“那散仙,真的是絕情決義麽?”


    “那散仙原名重桑,乃是九重天司雨的神君,因一時對九尾狐產生了情義,便與九尾狐私定了終生。九尾狐因其體中承載了一半妖血,不得位列上神。九重天的那些神仙們自然是不願意允諾這樁婚事,況且那青丘狐族的長老咄咄逼人,咬牙不認九尾狐這個孫女。萬般無奈之下,重桑將九尾狐鎖進了良餘山,便是因為,那時東華帝君曾在良餘山駐留過一段時日,眾神不敢私自闖了去。這一鎖,便是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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