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鹿晟的這府邸,景色絲毫不差昆侖頂,怪不得他要離開九重天,自個兒瀟灑三界。


    “這洞中府邸,有兩位守門的童子。這個時辰,大約是在練功。”他負手而立,廣袖拂風。“你我隻需覓著洞中的路,便可尋到寒水池,那兒有一株萬年蓮蓬,功效要比金蓮花好的多。”


    “那你呢?”我問。


    他迴道:“我自然陪著你進去,鹿晟的府邸中靈術甚廣,布的結界也令人推敲不出。你一個人進去,我有些不放心”


    或許他真的將我當作了尋常的神仙,豈不知這些術法與我早已是萬年之前便熟悉透徹。不過這一番話,倒是深的我心。竟有那樣一瞬,我恍然覺得當年能看上天啟,是不是我自個兒的眼神有些問題。


    於是我便攏了攏衣襟,捏著嗓門輕聲道:“既然你不放心我,待會兒我們便一起進去。正巧了你是九重天的神仙,若是被逮住,那鹿晟老頭定然會看在仙家的麵子上對我二人從輕發落。”


    他挑眉道:“這樣也好。”


    我不曉得他在說這樣也好四個字的時候,心中是否早已將我罵了一通,看著他此時平靜的樣子,我又有一股欺騙小輩的感覺油然而生。


    好歹是活了幾十萬年的神仙,竟然挖坑讓這小輩往裏跳,果真是造孽呀!


    於是捏了個訣,穿進了山洞的玉石大門,府邸內隨處可嗅到術法的氣息,這鹿晟老頭果真是太謹慎了,幾層天網灑下來倒是將整個玉坤山罩的嚴嚴實實。


    “你識得路麽?”我駐足看著他問道,他擰了擰眉,輕聲道:“我也是第一次來這玉坤山,怎會識路。”


    洞中府邸甚廣,連著玉池子都是一片挨上一片,或許那鹿晟老頭真正喜歡這水澤子,才會在自個府邸布了這樣多。水玉做的燈盞恍恍惚惚填滿了空曠的府邸,水麵上泛起了安靜的波瀾。我站在玉色地麵上,伸手探了探池子中的水溫,皆是清涼摻著溫和。


    “這池子的水溫都與旁的一般無二,看來並不是什麽寒水池了。”我失落蹲在原地,他問道:“或許是不在這個洞府中,去旁的地方看一看,或許能尋到。”


    “可這水澤子除卻這一片,旁的也沒有看見。是不是鹿晟老頭故意將寒水池藏起來了。”


    話還未完,便聽見府邸外有人用咒語開門的聲音,我心口一慌,站直了身子拉住他的胳膊道:“是不是仙童迴來了?"


    倒不是害怕旁的,隻是這在人家府邸偷東西還這樣光明正大,傳出去未免讓妖界笑掉大牙。而九歌卻是一副經過大風大浪的樣子,凝眉環視著四周,著實沒什麽地方可以藏人的。眸光掃過腳底的澤子,沉聲道:“我們藏入水中,這水澤子深不可測,等會你便拉住我,千萬不要鬆開。”


    事到如今根本沒有旁的退路,我甚是乖巧的點頭,門外的腳步聲越發的近了過來,他拉住我的胳膊往懷中一帶,環住我的腰肢,未來的及等我臉紅,他便將我整個人帶著往水澤子中跳下去。


    淺淺的落水聲並未驚動旁人,倒是我自落進水澤中後便心跳的厲害,他的手臂環在我的腰間甚是穩固,臉側剛剛的緋紅緩緩升了上來,須臾聽見水澤子上有人言語。


    兩個柔軟的聲音甚是呆萌的傳進來:“咦,剛剛你可有聽見什麽落進水中的聲音?”話音未落,還似有一雙眼睛朝著水澤子下方瞧著。


    我心驚的抓住他的手臂,生怕被旁人發現了,他握住我的手,放在手掌中,淺淺低語:“別怕,這水並非凡間的水,他們看不見。”


    另一仙童梳著包子頭,給玉燈盞中添了油,亦是軟著聲音道:“哪有,你聽錯了吧。師尊走了之後,這玉坤山就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神仙闖不進來,凡人更是不可能了。你可能是剛剛練功練的有些走火。”


    睜著兩個圓圓大眼睛的仙童不肯死心的朝著水內瞧:“我明明是聽見了……難道真的是我聽錯了?”


    “師尊囑咐過我們每天晚上都要練功,練完功之後要在這洞府中做上一個時辰的功課。你快些來吧,不然今晚又要熬夜了。師尊明日一早是要檢查的。”


    童子的腳步踩在玉石地板上的聲音甚是好聽,水澤子中恍惚升起一縷寒意,我下意思的朝著他懷中蹭了蹭,攏著衣襟問道:“我們真的要在這裏等上一個時辰麽?”


    煞是好聽的聲音壓沉聲道:“我們現在若是出去,驚了洞門前傳話的仙鶴,你今晚便要在這水澤子裏過了。”


    聞話後我不禁的抽了抽嘴角,想不到這鹿晟真人懲罰仙人的法子著實有些殘酷。水澤上傳來兩個仙童互相取鬧的聲音,甚是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水澤中的水不知為何卻莫名的寒了下來,我低頭看著自己懸在水中的雙腳,無奈問道:“你冷不冷?”


    “不冷。”他低聲淺語,握在我腰間的手還不曾放開,我亦是曉得他是害怕若是放開我,我便會墜進這無底的深淵。良久不見他言語,一抬頭便看見了他那張咫尺之遠的精致容顏,像是精心雕刻一般,渾然天成。


    “阿淵。”


    “嗯?”


    “你還未和我說過你的事呢,這上麵的童子一時也不會離開,我想睡覺,你就當作是給我講故事和我說一說吧?”我砸吧砸吧了嘴,嗓門中有些難受。


    他眼角眉梢的溫情有些僵硬,緩和問道:“你想聽?”


    我點頭,冰涼的手毫不介意的搭在他的腰間,還順便將自己的下巴往他的肩上撂過去,尋了個舒服的地方才道:“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很奇怪的神仙,就譬如子梨,他眼中便沒有你那樣幽深。連天啟都不識得你,你卻認識鹿晟老頭,知道他府中有金蓮蓬,一定是個品階極高的上神吧。”


    他周身的仙澤裹成了一個淡淡的屏障,將我二人攏了進去。股股淡香襲來竟讓我的睡意更加濃了起來,若不是池子中的水太過於冰涼,我恐怕要在這池子中睡上一夜了。


    “我三百歲的那年,母親便隕落了。父親早萬年前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合族人沒有一個敢收留我,我自幼便守著那個空曠的宮殿,兄長為了護我的性命,被擊散了元神,不久後亦是隕落了。”


    或是提到了他的傷心事,濃濃的睡意被他嗓門中的顫抖驚擾驅散。我抬起頭,與他麵對麵的看著。他幽深的眸中更似無盡的黑暗,這種痛,竟然會讓我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摸一摸他的側臉,哄道:“那些都是過往,隻要你活的好好的,你母親和兄長一定會看的見。”


    他牽動嘴角,薄唇輕啟:“後來,是我叔父救下我的命,將我養在膝下足足三萬年。我的修為,亦是他親自教授的。叔父不大喜歡權勢,隻一心想著閑雲野鶴,我五萬歲的那年,繼承了父親的修為,成為了眾人眼中甚是高貴的上神。”


    “與你相比,我大約會好上一些。”我落下袖子,抓住他的手安慰道:“若是沒有人犧牲,便不會有勝利。你有疼愛你的叔父,而我,一出生便沒爹沒娘。我差些也以為自己便是個野孩子。”


    “沒爹沒娘?”他靜了靜,挑眉問道:“你爹娘呢?”


    他問的問題我也曾幾千字的問過自己,可得到的便隻有一個答案。我是洪荒混沌孕育出來的神仙,乃是天地靈氣所化,無父無母。我的生,便意味著一輩子要守在冥界,永無止盡。


    “我爹娘……”嗓門中梗的厲害,看著他略帶疼惜的眸子,我謊道:“可能,是在某一處地方,我不知道罷了。”


    冰涼的水低生出了幾個水泡,落在屏障上吧嗒一聲便碎成花。他大手捧起我的臉,分不清究竟是什麽意思,“別傷心了,是我不好,勾起了你的傷心事。”


    看著他自責的樣子,我突然止不住的噗嗤笑出聲。他或許是個登徒子,不過是個玉樹臨風的登徒子。抹了一把鼻涕在袖子上,我道:“明明是我嚷著要你講故事的,怎麽怪罪自己去了。”


    他暖意的手僵在我的臉上,我故意道:“你想將自己的手放在本姑娘臉上多久?”


    那隻手的主人愣了愣,如畫的眉眼中看不清他的心,暖意從我的臉上離開,卻摸索到我的後腦,添力一攬,在那轉瞬我似乎感覺到水澤擦過我的臉頰,敷在我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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