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雲客棧的老板方同一見邢傲,便滿臉笑地迎了上去。


    “邢捕頭!可有日子沒來啦!可聽說你不是高升了嘛,怎麽又有空來我們小店?”


    邢傲黑著一張臉,心裏奇怪怎麽這小小荊齒城裏好像是個人都知道他的職位變動,定是那總兵孔全到處胡謅,他也不搭方同油膩的寒暄,沉聲說了句:


    “方老板,備桌酒菜,三間上房。”


    方同倒是有些眼力見兒,不再多言,將三人引至雅間,便去吩咐小兒準備酒菜去了。


    雅間內阿沁左看看右瞧瞧,對屋內那些廉價的陳設頗感興趣,邢傲不知哪來的興致,開口打趣道:


    “你好歹也是個公主,怎麽進了城之後跟個沒見過世麵的丫鬟似的。”


    阿沁撲閃著兩隻明澈的大眼睛,問道:


    “什麽鴨?什麽環?我們草原隻有牛羊,不養雞鴨。”


    邢傲一愣,沒想到這個圭湳的小公主竟然不知道什麽是丫鬟。


    “什麽雞鴨牛羊啊,我說的是給你們端茶送水,伺候你們的那些……那些……”


    “哦……你說的是奴隸啊,不對!不對!你怎麽拿我和奴隸來比,真是豈……豈有此理!”阿沁氣得不行。


    楚迴不覺一笑,這小公主真是滑稽得緊,也半開玩笑地說道:


    “公主這南陸的文辭也是用得巧妙啊。”


    阿沁沒有聽出楚迴言語間有些揶揄她的意思,反是驕傲地昂起腦袋說:


    “那當然,我阿媽就是南陸人,雖然我很小她就生病死了,但我阿媽活著的時候教了我很多南陸話,還給我講了好多南陸的故事……”


    楚迴有些吃驚,寧州貴族特別是王室,向來很少與南陸人通婚,沒想到圭湳東耳竟娶了南陸人做他的閼氏。


    阿沁還想繼續說,小二上菜的吆喝卻打斷了她,一盤盤精致的菜點被端上桌,阿沁看得兩眼發直,不住地咽著口水,早就忘了還要再說什麽。


    桌上的一盤醋魚和一盤炙烤裏脊騰騰地冒著熱氣,顯得尤為誘人。


    魚是清早剛從魚市買來的鮮活的慶陽河短尾,打上花刀後過一遍滾油,再澆上晶瑩剔透的糖醋芡汁,魚肉外酥裏嫩,緊致入味。


    裏脊也不取是自普通家豬,而是隻有牛眼山中才有的劍豬,開出脊背,從脊骨內側削小的一小片嫩肉,醃製後再以銀炭微火炙烤,滋滋地冒著油香。


    還有幾碟時蔬,也是考究,尤其是那當季的蘆筍,脆嫩爽口,色味俱佳。


    阿沁有些別扭地拾起碗筷,顯然用得不慣,但不一會兒便停不下筷子,歇不下嘴,再也不去管麵前兩個盯著她的男人。


    小二端上酒後,阿沁也不客氣,自顧自地斟上一杯,仰頭便飲,隨後又皺了皺眉,嘟囔了句:


    “這菜是不錯,可這酒真是寡淡,比我們寧州火夏差遠了。”


    楚迴無奈地搖了搖頭,也動起筷來,兩杯“寡淡”的清酒下肚,楚迴問身旁的邢傲:


    “南下鄢都,我們該選什麽路線?”


    邢傲答道:


    “水路和陸路都可,擇水路便去長慶,那裏有直通胤州的漕河,擇陸路便去有穀,沿驛道南下,再買三匹快馬,要比水路快一些。”


    “那就騎馬去!越快越好!”阿沁嘴裏嚼著裏脊,不清不楚地喊道。


    楚迴笑了笑,點頭道:


    “公主到底是馬背上長大的,那我們就聽公主的,騎馬南下。”


    阿沁突然放下了筷子,瞪著眼睛認真地說道:


    “不要叫我公主了,不是你們說的嘛,要隱藏身份,叫我阿沁!”


    楚迴和邢傲一怔,麵麵相覷,竟都無言反駁……


    酒足飯飽之後,楚迴和邢傲又領著阿沁在十方街的衣鋪裏挑了幾件女孩兒的衣裳,都是盡量普通的衣物,這讓穿慣了錦衣華服的阿沁公主有些失望,但也沒有多說什麽。


    迴客棧的路上,三人路過了醉懷居。


    楚迴駐足,呆呆地看著門庭冷落、人去樓空的醉懷居,心中感慨萬千。


    他又想起了和鳳緋在這兒度過的那段安然的時光;


    想起了與她茫茫涯海上的最後一次相遇;


    想起了蜃淵之上那個不顧一切向他飛來的緋色身影;


    想起來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對她說,帶她去涯海之涯……


    如今,故樓猶在,斯人已逝。


    邢傲不知楚迴與鳳緋的往事,也不知道數月前龍武天寶號上發生的一切,還以為楚迴駐足不前是因想起了紅袖,於是上前安慰道:


    “阿沁前日說了,紅袖去了芳青州,那應該是世間最安逸的地方,你也不用再掛懷了。”


    阿沁在一旁好奇地問:


    “紅袖?難道這兒是紅袖在南陸的家?”


    楚迴默默不語,良久,丟下一句:


    “是啊,這是她的家,但她,她們都不在了……”


    說完,也不管邢傲和阿沁,便頭也不迴地走了。


    此時正好十方街上沒有車馬行人,楚迴落寞的身影被夕陽拖長,一襲銀白長袍掃著地麵,卻好像沾染不上半點塵埃……


    邢傲也跟了上去,隻留下阿沁還在繞著醉懷居打轉。


    突然一個老乞丐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端著個破碗,朝阿沁嘿嘿地笑,嘴裏念叨著:


    “姑娘行行好,姑娘行行好,賞兩個銅子兒給老小兒吧,賞兩個饅頭也行啊。”


    阿沁被嚇了一跳,退出去老遠,隔著三四步指著乞丐問道:


    “你是什麽人啊?!想幹嘛?!”


    老乞丐沒想到阿沁反應這麽激烈,擺著髒兮兮的手,用有些發顫的聲音說道:


    “我……我不是什麽人啊……老小兒隻是……隻是個乞丐啊。”


    阿沁秀眉微蹙,繼續問道:


    “乞丐……什麽是乞丐?”


    老乞丐瞪大眼睛,張了張嘴,卻沒說得出話。


    “哼!我看你就是個老騙子!有手有腳,不去放牛放羊,還跟我要什麽饅頭、銅子,做夢!我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也沒那麽笨!”


    說完,阿沁頭也不迴地昂著闊步走開,小跑著跟上已經走遠的邢傲和楚迴,隻丟下一臉茫然的老乞丐,端著破碗獨自站在空無一人的街市上。


    待三人的身影消失,老乞丐烏黑的臉上,卻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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