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勒穀陽握著刀柄的手已經有些發麻,雪亮的刀刃上沾滿了已經幹透的血漬。


    戰況順利得有些難以置信,壩南四部的先頭騎兵簡直不堪一擊。


    但令鐵勒穀陽疑惑的是,這些騎兵已經被打退了七次,但隻要是鐵勒的黑騎繼續向壩北腹地深入,他們還是會不要命地反撲過來。


    即使每次反撲的部隊人數越來越少。


    鐵勒穀陽望向前方,再過幾裏地就是十馬部的領地。


    眼前不遠的草場上,到處都是半人高的芒草,一條筆直的大路從中間將芒草地分成兩片。


    壩南真的不愧是“神的牧場”,這麽大一片草場竟然就這麽荒著生芒草!


    哪怕他們願意隻分出一小塊,去年冬天壩南也不至於會餓死那麽多人!


    鐵勒穀陽恨恨地吐了口唾沫,落在地上不久就變成一塊冰碴。


    北陸的冬天,真的要到了。


    鐵勒昂力驅馬行至鐵勒穀陽一側,問道:


    “大王子,前麵就是十馬部,我們繼續往前嗎?”


    “後方部隊和輜重到哪兒了?”


    “探馬還沒迴來,我們離得有些太遠了。”


    鐵勒穀陽猶豫片刻,隨後又斬釘截鐵道:


    “拿下十馬,就地紮營!”


    黑雲般的部隊在鐵勒昂力的一聲高吼下,四個方陣並成兩列,轟隆隆地馬蹄聲響起,揚起漫天的塵土,開始繼續前進。


    此時的天空,烏雲密布,鐵勒穀陽突然感到一絲不祥。


    前些日被黑騎如割芒草一樣一茬一茬殺退的那些騎兵部隊,已經不見了蹤跡。


    已經到了十馬部邊境,竟然看不到哪怕一個牧民的影子。


    四周黑騎的馬蹄聲,隻有寒風吹過芒草後發出的沙沙聲。


    太安靜了!


    但這不祥之感並沒有使鐵勒穀陽停下。


    他需要盡快結束戰爭。


    他需要盡快把勝利的戰果送去給病入膏肓的父汗。


    ……


    黑騎長龍般的隊伍,蜿蜒在分割芒草地的大路上。


    在最後一小隊黑騎踏上這條路時,鐵勒穀陽看到了前方路的盡頭,出現了密密麻麻攢動著的人頭、馬頭。


    鐵勒穀陽抬起手,身旁的鐵勒昂力立即高吼一聲:


    “停!”


    如巨熊般的吼聲傳到後方,再由百夫長們接應傳遞,遊動的黑龍慢慢停了下來。


    鐵勒穀陽感到一絲不安,胯下那匹高大的踏火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緊張,不停地原地踱步,鼻子裏噴出滾燙的熱氣。


    這樣的地方確實不利於騎兵開戰,但對方顯然也是騎兵,兩軍交鋒還是鐵勒的黑騎占優勢。


    鐵勒穀陽決定以靜製動,後發製人。


    對麵的部隊卻一刻也不猶豫,大路的盡頭隱隱揚起一陣煙塵,湧動的人群馬群中突然升起兩麵旗幟。


    那是河勒的雷鷹旗和圭湳的熊旗。


    鐵勒昂力又是一聲號令:


    “上弓!”


    隨之而起的,是整齊的弓弦被繃緊之聲,前排的兩隊黑騎射手,都已將狼牙箭瞄準了前方。


    對麵河勒和圭湳的部隊並未疾行,隻是慢慢推進,在兩軍相距三百步時,齊齊拉住了戰馬的韁繩。


    騎著馬位於兩個擎旗的旗手中間的,是河勒的大汗河勒鴣,與圭湳的大王子圭湳良普。


    鐵勒穀陽立馬高喊道:


    “這是河勒鴣和圭湳的大兒子嗎?”


    河勒鴣先迴道:


    “這不是鐵勒的狼崽子嘛,怎麽,鐵勒震海這隻瘸腿的老狼現在已經出不了狼窩了嗎?”


    “你說什麽!我宰了你!”


    鐵勒昂力大怒,揮起馬鞭就要衝上去,卻被鐵勒穀陽攔了下來。


    圭湳良普抽出斬馬長刀,指著鐵勒穀陽,鋒刃上閃爍著寒芒,而那對血紅的雙目則如同燃燒的紅炭:


    “鐵勒穀陽!我不管你們鐵勒今日是老子來還是兒子來,我弟弟的命,今天要就讓你們用命來還!”


    鐵勒穀陽冷笑一聲,騎著踏火馬在陣前從容地邁著碎步:


    “圭湳沒出息的兩個兒子,見到叔叔,都不知道喊一聲嗎?”


    河勒鴣知道鐵勒穀陽是在挑釁,伸手拉住圭湳良普的臂甲,對他說


    “良普,不要衝動,依計行事。”


    圭湳良普搖了搖頭,目光凝視著黑騎的長隊:


    “鐵勒穀陽……他不會先動的。”


    他揮起長刀,刀尖劃過地麵,掀起飛砂,胯下的白馬突然長嘶一聲,單刀匹馬從圭湳的陣中衝出,向著鐵勒的黑騎直奔而去。


    就在鐵勒的騎射手手中的狼牙箭將要離弦之際,鐵勒穀陽突然大吼一聲:


    “放下弓!”


    說罷,踏火馬發出一聲長嘯,朝著圭湳東耳對衝而去。


    戰馬交錯,刀刃相接,火光四濺,兩把長刀在劇烈的撞擊下幾乎要脫手。


    他們都感到從虎口到肩頭的一陣痛楚,兩人的力量竟不相上下。


    鐵勒穀陽突然想起那年彩帳大會上,曾和這小子比試過摔跤,那時的鐵勒穀陽三兩下就能把他整個扔了出去,如今這小子竟然能和自己持刀相抗。


    兩人也隻是停滯了一瞬。


    “給我死吧!”圭湳良普咆哮著再一次揮起了長刀。


    圭湳良普的戰馬比踏火馬矮上半個頭,他不得在馬上半立起了身子,借著馬縱躍之勢,狠狠地將這刀劈下。


    長刃破空,雪亮的刀光掃過鐵勒穀陽的頭頂,鐵勒穀陽沒有選擇,全力支起刀,硬生生接下這一擊。


    他感到雙臂猛震,手腕處傳來一陣劇痛。


    但圭湳良普的刀勢終究被阻,乘著他落身未穩,鐵勒穀陽忍痛強轉手腕,橫刀掃向圭湳良普的前胸。


    圭湳良普方才一刀用盡了全力,他沒料到竟然未能傷及鐵勒穀陽分毫,此時整個身軀都在一陣麻木痛楚之中,根本沒辦法閃身。


    鋸齒的長刃瞬間割裂了圭湳良普胸前的牛皮甲胄,卻未能再深入分毫,但圭湳良普還是在這一刀的餘勢下,險些被斬落馬背。


    鐵勒穀陽疑惑地看著圭湳良普,隻見他胸前爆裂的切口下,隱隱閃著金屬的光澤。


    這是……軟甲?


    兩人初戰方歇,都未曾注意到,不遠處河勒鴣不動聲色地將一把鐵膽弓丟給身邊一個身材極為壯碩的騎兵。


    這個騎兵名叫河勒氓,是河勒部最好的射手,使這種鐵膽弓,可以輕鬆射中兩百步遠的目標。


    此時兩軍相距三百步遠,當中的鐵勒穀陽正好在射程之內。


    河勒氓將弓拉滿如全月,已經瞄準了背身相向的鐵勒穀陽。


    千鈞一發之際,隻聽得鐵勒昂力的一聲大吼:


    “大王子!有暗箭!”


    玄黑的羽箭拖著長嘯,直射向鐵勒穀陽!


    鐵勒穀陽未轉身,手中的長刀卻轉了一個詭異的弧度伸向後背。


    “錚”的一聲,箭鏃撞擊在刀身上,奪命的一箭被彈飛出一丈多遠。


    鐵勒穀陽緩緩調轉過馬頭,深黑色的眼眸噴出的濃烈的殺意。


    他緩緩舉刀,直指河勒圭湳聯軍的軍陣,怒吼道: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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