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楚迴被樓下小二的招唿聲吵醒,睜開眼發現天已大亮,日頭已經老高,這一覺睡得安穩,把身上的疲乏去了大半。楚迴站起身走到窗前,溫煦的陽光籠住了全身,楚迴盤腿坐下,閉上眼,開始了晨間的冥想。出家的僧人人以打坐參禪,而修習術法的術士則以冥思悟道,相傳柳州天階術士嬴為煜在落日涯冥思三十七年,醒來後參悟蒼天大道,直入仙班,成為所有柳州術士追尋的無上境界。當然,這是在他們成為九裘皇帝銀甲兵刀下的亡魂之前的事情。


    才過了一會兒,楚迴便睜開了眼睛,還未觸及“冥”的境界,思緒就已經被打亂,楚迴搖了搖頭,心想定是昨晚的事情擾亂了心智,今日的冥想看來是沒辦法進行下去了,便起了身,清水濯了把臉,看著將戈還在酣睡,便自己推開門下樓去了。


    樓下已坐了三個用早茶的客人,一個是穿著錦衣的胖商人,一大清早便點了一桌子酒菜,吃喝得正歡,另外一位則是個夷族扮相的大漢,與他同桌的還有一個怪人,說他奇怪是因為明明大熱的天,他還穿著黑色的大氅,一直遮住了腦袋,隻露出半邊臉來。


    楚迴坐下點了兩壺清酒幾個小菜,便打算自斟自飲地消磨掉整個上午,將戈不到午時是不會醒的,所以楚迴也不打算獨自出門。


    兩杯清酒下肚,門外又有人進來了。來者是個穿著破爛的古稀老者,頭發花白,傴僂著身子,拖著都要觸到地上的長胡子慢慢悠悠地踱了進來。


    小二看到這叫花子模樣的老頭,卻沒有趕他出去,反而是招唿著讓他坐了進來“呦,古老頭子今天這麽早就來啦。”又迴頭跟坐著的三個客人說道:“這古老頭子講的故事可好了,客官如若要聽著打發些時間,隻要賞些酒給他喝便行了。”


    那錦衣商人喝了一大口酒,咽下滿嘴的酒菜,醉醺醺地說道:“老頭子講的故事是好,但這幾日聽你講那些山精地怪的故事實在是有些膩味了,要我賞酒,老頭子你得換些花樣。”


    楚迴站起身將自己未動的一壺酒遞給老者,躬身說道:“老前輩隨便講即可,山精地怪的故事我倒還沒聽過。”


    那老頭倒也不客氣,抓起酒壺就灌了一大口“山精地怪,你們沒聽夠,老頭子我也講夠了,今天衝你這壺酒,老頭子就講出點不一樣的故事來。”


    古老頭子的聲音像草原上一把古舊的馬頭琴,埋藏在幽幽歲月、茫茫蒼梧的故事像慶陽河水一般從聲音裏流淌出來:


    你們都知道這南陸大昊朝的開國皇帝九裘吧,他原名東方裘,因為一統南陸一十二州的偉業被後人尊稱為九裘聖皇帝,當年僅憑三千銀甲兵在胤州發難,在揆子年的夏祭誅殺了盤踞胤州一百多年的陳氏一族,隨後又相繼吞並了被大大小小十多個諸侯國分割的青、齊、柳、朔、蘷、堰、幽、鹿耳、有穀、南宣、長慶南陸十一州,掃六合吞八荒,一時間風頭無兩。


    那東方裘不過是胤州南部的一個土豪地主,是胤侯的第九個兒子,東方家坐擁著世代相襲的千畝良田,胤侯的九個兒子在甲子年大瘟時死了六個,而這個胤侯的小兒子成日裏也隻是鬥蟲戲鳥,無所事事,沒有一點帝王之相。


    直到一天,一個柳州來的術士找到了他,這次相會徹底改變了東方裘的命運,也徹底改變了南陸十二州甚至是更遠的寧州大陸的命運。那個柳州術士叫蕭不害,是大昊朝第一位國師。


    他告訴東方裘自己是受帝王星紫薇的指引來到這裏,要助他成就一番霸業。那東方裘雖然紈絝,但也不笨,自然不會相信這莫名其妙找到他的術士的話,便要找人將他轟走。


    蕭不害卻突然不知從哪兒喚來一隻巨大的雲鶴,將東方裘拎了上去,便駕著雲鶴拔地而起,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在青天之上。


    (遊雲畢方!楚迴暗暗吃驚,這在觀察者的任務線中提到過,提及此神鳥的人,就是關鍵文明線的記錄者,看來這老頭不簡單。)


    那蕭不害將東方裘帶到了啟辰山的峰頂上,遙指著遠方對東方裘說:“看到了沒,從這兒一直到逐雲最北的山脈之下都會是你的疆土,是你的萬事基業。”


    東方裘看著一眼望不見盡頭的山脈河川,一時無語,他已知道麵前這一襲白衣的術士不是一般的神棍,隻是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命運。


    “我從茫茫星野之中參算出了你的命運,也參算出了蒼生的運勢,我的族人說我私窺了天機,擅改了星圖,會使生靈塗炭,萬物荒蕪,還因此放逐了我,那些蠢人哪會看到這是大勢所趨,大運所向,是萬世無疆的千秋之業!”蕭不害說得激昂勃發,山間的風將他白色的長袍鼓起,日光之下,他仿佛是神明的使者,與山川大地、日光雨露融為一體,仿佛是他主宰了世間的生殺,主宰了蒼生的運數,是他將星靈的指示貫徹在這芸芸眾生的命運裏。


    東方裘心動了,他已經看到了自己高踞廟堂之巔,萬人臣服於腳下,看到了自己開疆拓土建萬事基業,代代不盡,他躬身問眼前的智者:“我……我該怎麽做?”


    蕭不害將他的身子扶直,然後緩緩跪下,說道:“主公,首先,你要有一隻戰無不勝的銀甲之師。”


    那年秋天,霧氣籠罩了整個胤州,船夫不再渡河,獵人也不進山,啟辰山下的東方氏族卻在自己的莊園外築起了高籬,東方裘差遣家仆到胤州四處收購銀錠銀片,還買下了兩處銀礦。乘著霧霾,一車一車的銀子被秘密運了進來,由重金從齊州請來的一百多個打鐵匠師打造成輕薄卻堅韌的銀甲,這些銀甲鍛造成型後再由蕭不害親自在甲片上篆刻符文。


    士兵穿上了這身銀甲立刻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那些東方家平日隻知道催債要租的散兵遊勇穿上之後立即變得驍勇無比,不怕疼痛,不懼刀槍,連心性似乎都被改變了,變得冷酷卻服從。


    與此同時,東方裘還開始擴充兵力,廣納豪傑,銀甲兵團在三個多月內擴充至三千人。在此間,東方裘還覓得一員良將,此人叫武信常,初來莊園便說要麵見東方裘,並當著東方裘的麵僅憑一根木棍掀翻了三個身著銀甲的銀甲兵。


    他對東方裘說:“我隻願做先鋒。”


    東方裘大喜,身邊的蕭不害也對他說道:“此乃將才,破軍之命,一統山河,無他則不成。”


    蕭不害親自用極北雪山傲陽峰上的一塊玄鐵鍛造了一把長劍,在長劍上篆滿了銘文,再配以純銀的劍鞘,賜給了武信常,那把劍便是後世所說的十大名劍之一的“不塵”


    而此時胤州的掌權者陳公陳康靖卻日日醉臥美人之懷,當他從斥候口中聽說東方氏有謀逆之心的時候,已是第二年的春末。


    “大膽東方賊子,枉我陳氏一族養了你們這麽多年,不將你的頭斬與啟辰山下,難泄孤心頭之恨!”一氣之下,陳公禦駕親征,點三萬精兵,揮兵南下,直指東方裘。


    而東方裘等的正是這個時機,蕭不害算準了陳康靖此時要來討伐,而這時東方裘麾下三千銀甲兵早已訓練完備,戰意正濃,戰馬亦已喂得肥壯,隻需守株待兔、以逸待勞。


    陳康靖好文墨,親自為此次出師擬了慷慨激昂的討逆詔文,大軍南下,陳康靖終日躺在六匹馬拉的戰車裏對隨軍的兩個妃子吹噓他的文采。


    三萬大軍氣勢洶洶,浩浩蕩蕩地集結在啟辰山下與東方裘的銀甲兵團對峙,陳公從鑾輿中探出了身子,手持詔書,正想痛斥亂成賊子,卻被一大片銀光閃了眼睛,他隻是輕聲問了句:“東方裘何在?”話音未落,一支銀色的光劍便裹挾著勁風從那一大團銀光中衝至其陣前。


    那如光劍般迅猛的身影正是武信常,陳公身邊的親兵根本擋不住他,陳康靖剛看到“不塵”出鞘,便已身首異處,肥碩的腦袋被武信常高高舉起,陳康靖驚恐的眼睛來不及閉上,直勾勾地似乎還在望著他自己的大軍。


    陣局未布,號角未響,主公便被敵人斬於陣前,陳公的三萬精兵看著眼前那個手執銀劍的銀甲先鋒和他身後的銀甲兵團,真如看到了天兵天將一般,恐懼像滴入魚缸的墨團一般迅速蔓延開來。隻有幾個經過沙場的老將還在大聲喝著,還想著穩住渙散的軍心,他們覺得即使東方裘真的得天神之助,三萬對三千,這場兵力懸殊的戰役,他們還是占據優勢的。


    然而,軍心已如山倒,氣勢早已盡失,拚命不如保命甚至不如逃命,三萬之師頃刻間潰不成軍,東方裘取得了起事以來的第一場勝利。


    啟辰山一役後,東方裘在鄢城稱王,國號大昊,尊蕭不害為國師,正式開始了征伐南陸的宏圖霸業。


    大昊聖皇帝三年,東方裘與青、齊兩州十六路諸侯會戰與長野、白庭,大小百餘戰,皆得大勝,兵甲擴編至九萬餘眾,銀甲兵擴至九千。東方裘於白庭點兵,將大軍分為三部,平野、八方部由東方裘的兩個胞兄東方羽安、東方言統帥,銀甲兵團編入衛嚴部,直屬於皇帝,由武信常統領,至此東方裘威名響徹南陸,許多勢微的小國諸侯不戰而降,臣服於大昊。


    蕭不害給第九千件銀甲鑄上銘文後對東方裘說:“主公之霸業從此無人能阻。”


    東方裘笑道:“除蕭先生一人外,無人能阻。”


    蕭不害跪下俯首:“主公乃紫微星下的唯一王者,我隻是引路之人,隻是順從星辰指引的天命,讓分散於八荒的星辰都歸攏於紫微星芒之下。”


    大昊聖皇帝六年,九月十五,厭火節,大昊朝的軍隊浩浩蕩蕩地集結於五裏湖畔。是夜,月華如雪,大軍在月色下安營,不點篝火,不亮燭光,這是厭火節的習俗,在南陸代代相傳,沒人知道起源於何時,確是這片大陸上所有族類都恪遵的習俗,相傳在厭火節如若是點燃了火焰,會引來遠古魔獸忌溫,是極其不詳的事情。


    東方裘和蕭不害立於湖畔,二十步之外武信常提劍守備,東方裘望著五裏湖上泛起的月華,問道:“明日便要攻入柳州無量城,先生是否會動惻隱之心,這裏畢竟是先生的故土。”


    蕭不害答道:“天下臣服於主公腳下是必然,我生於此隻是偶然。”


    東方裘又問道:“殺戮難免,先生在此可有故人。”


    蕭不害沉默了許久,清風吹落了一片又一片的皮梔花,他方才開口:“主公,我的父親便是葬身在這五裏湖,我的母親在生下我後就在無量城被我那些所謂的族人執以火刑,我在柳州隻有這兩個故人。當年我父親不顧族人最嚴苛的族規與外族通婚,被族人發現後,他們處死了我的母親,放逐了我的父親,當時柳州最有天賦的術士,最負盛名的占星師,我從出生便被視為異類,是父親一人撫養了我,教予我秘法和占星術,又在我十八歲那年投身五裏湖,所以主公要是問我這無量城內是否還有我的故人,我隻能說,一個也沒有。”


    東方裘默然,良久又問道:“柳州多習秘法之術士,我能否一舉攻下。”


    蕭不害淡淡道:“銀甲兵不會受任何秘法所製,主公大可放心。”說罷便躬身退下。


    那晚東方裘迴到帳中,召集了所有的將領,下了屠城令。


    柳州十日屠,無量城為之一空,連柳州其他鄉野之地的所有術士都被誅殺殆盡。武信常手中的不塵劍誅殺了世上碩果僅存的十一個天階術士,東方羽安的平野部挖的萬人坑有半個五裏湖那麽大。有人說東方裘屠城之舉是為了替國師蕭不害報弑父殺母之仇,其實,還有另外一種說法,東方裘是怕柳州五萬多術士中會再出一個像蕭不害一樣知天命的先知。


    柳州一役後,蕭不害再未出現在軍陣之中,而是隨行於大軍最後,終日呆在他的馬車內。銀甲軍繼續著百戰百勝的傳奇,朔州的虎豹騎,蘷州的羽弓衛,都曾是橫行無忌的虎狼之師,甚至與寧州夷族的鐵騎交手也不分上下,卻都敗在了銀甲軍的銀槍之下,最後的堰、幽、鹿耳、有穀、南宣、長慶南陸六州八路諸侯一同遞交了降書。


    大昊九年,大蒼曆,奎仲年,東方裘一統南陸十二州,大軍集結於堰州邊境,蕭不害在落陽坡為東方裘加冕,號九裘聖皇帝。


    故事講到這裏,古老頭停了下來,所有人都覺得故事到這裏就告一段落了,一旁的夷族漢子已經起身要走,楚迴卻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這個髒兮兮的老頭,問道:“時間尚早,老先生的故事就要講完了嗎。?”


    “當然沒有,我還沒有將東方裘在橫掃萬裏之後為何突然罷兵穎上,還沒有講東方裘的一世霸業為何最終無人為繼,還沒有講武信常是怎麽立馬陽闕宮成了當朝的真武帝,故事還長著咧,隻是……嘿嘿……”古老頭笑著搖了搖已經空蕩蕩的酒壺。


    楚迴剛要叫小二哥上酒,卻隻聽“砰”地一聲,那夷族大漢將腰間係著的牛角壺擲在了古老頭的桌子上,古老頭也不客氣,仰頭喝了一大口,讚道:“好正宗的寧州火夏,衝著這壺酒,老頭子今天給你們講點這南北大陸千萬人裏都沒有幾個人知道的故事。”


    話說東方裘已如蕭不害所預言的那樣,蕩平了南陸,重聚了星野,但處於巔峰的人是不會滿足的,況且平野、八方、衛嚴三軍已經擴至百餘萬,九千銀甲雖未擴編,但數百餘戰未損一人,正是戰意最濃、士氣最高、殺意最盛的時候,此時罷兵還朝,將帥士兵也都不會甘心。


    落陽坡的行營裏,東方羽安向皇帝進言:“陛下問鼎南陸,乃千秋萬世之基業,如今我大昊軍威震天,所向無敵,此時更應乘勝追擊,攻下寧州,寧州草場萬裏,良駒無數,若將寧州攻下,定能鞏固我大昊之基業啊。”


    東方裘沉默,半刻後轉身問蕭不害:“國師以為如何?”


    蕭不害歎息一聲,淡然道:“我隻看到了陛下的星芒籠罩在這九穹之上,更遠的星圖以我之力已經無法窺探,我隻看到了寧州上空的天狼星未寂,或許,現在還不是時候。”說罷便告病退出了帳中。


    東方羽安在皇帝身邊輕聲耳語道:“皇弟宏韜偉略,見識未必不如國師,隻要皇弟一聲令下,臣的平野部願為先鋒。”……


    大昊十年,東方羽安被命為平寧大將軍,率十五萬平野軍向寧州進發,大軍浩浩蕩蕩地穿行過堰州(堰州人世代農耕,無一人帶甲,所幸大昊軍軍紀嚴明,未擾民生,堰州免於戰火)渡過慶陽河,翻越了逐雲大山,踏著萬千沙塵,進入了黃沙漫天的額古娜沙漠。


    這一去,便是一個月,音訊全無,沒有戰報傳迴,派去前線的探子也一個都沒能迴來。


    大帳中的東方裘坐不住了,親自去請教已經很少參問軍事的國師。


    蕭不害歎道:“額古娜在夷語中是波流煉獄的意思,是僅此於阿鼻地獄的鬼神之地,沙漠中天象難測,連我也算不出吞噬一切大沙龍卷會在什麽時候刮起來,羽安王爺此去兇多吉少。”


    東方裘求解救之法。


    蕭不害思索良久說道:“武信常前去,羽安王爺或許還有救。”


    當武信常拖著癱坐在馬背上的羽安王爺迴來時,已是又過了一個月的光景,起兵之後便未損一人的銀甲之師,在額古娜折損一千餘眾,跟著迴來的平野軍殘部也隻剩寥寥五萬餘眾。氣勢洶洶的大昊軍還沒見到寧州草場上的半根青草,就迷失在了鬼神莫測的額古娜沙漠,武信常的銀甲軍也在沙龍卷中遭受重創。


    這是東方裘起事後的第一次失敗,敗得是如此的徹底,更諷刺的是,連敵人的麵都還沒見到,寧州的戰馬還在草原上悠哉地啃食著青草,戰無不勝的大昊軍便已铩羽而歸。


    東方裘感到十分的狼狽,從未嚐過失敗的他隻是第一次沒有聽從國師的勸誡便落得如此境地,十萬餘昊軍埋骨沙漠,但是他不甘心。


    大昊百萬之師重新整裝,於次年春分穿行堰州,集結於慶陽河畔,開始修葺碼頭,建造戰船,東方裘決定讓大軍繞過沙漠,轉走海路,由慶陽河經古瀾江下涯海,轉而攻入寧州。


    大船一艘還未造好,寧州的使團卻來了。來的隻是一隊輕騎,不過百人,為首的是個衣著破爛的長須老者,騎著一隻三角的犛牛,手執雪狼旗,這是寧州最大的部族鐵勒部的圖騰,而騎三角犛牛的是鐵勒部的大薩滿,寧州草原上的犛牛分為三種,二角的犛牛作肉食,四角的以皮製甲,三角的則是每一任大薩滿的坐騎,在寧州撻答教義中,大薩滿是羅頌神的代言人,隻有他配得上稀有的三角犛牛。鐵勒部的大薩滿作為使節親自前來,可見寧州的夷人也在忌憚大昊的軍威。


    心高氣傲的東方裘起兵之心已定,不願意親見寧州的使節,而是委任國師前去,蕭不害僅帶了武信常和十名銀甲兵便去了鐵勒部紮營的穎上。


    沒有多少人知道鐵勒部的第十九任大薩滿和大昊的第一任國師在穎上的帳篷裏說了些什麽,而這次談判的內容卻決定了南陸和寧州往後數十年的運數,後人隻能從散布在南北各地的傳說中得知一些不知是真是假的傳聞:鐵勒部的大薩滿許了兩個承諾,一個是給昊朝當今的聖上,一個則是給國師蕭不害,許給東方裘的是寧州鐵騎永世不踏南陸之土,鐵勒部與大昊通婚,寧顏公主嫁於大昊皇帝,年供駿馬十萬匹,對大昊稱臣,而許諾給蕭不害的,則是一個絕世術器的下落,而對於這件術器,後世也有兩個傳說:一說是能洞悉天下事的三清鏡,一說則是已經在世間隱沒了數千年不曾出世的隔世環。


    (聽到隔世環三個字,楚迴心中一驚,手中一直執著的酒盞也失手落在了桌上,古老頭此時停下了講述,靜靜地端詳著眼前這個南陸打扮彬彬有禮的年輕人,楚迴也發現古老頭在盯著自己,尷尬笑了一笑,古老頭也不再看他,灌了一口烈酒,又一段故事隨著濃濃的酒氣鋪展開來。)


    東方裘不知道鐵勒部許給蕭不害的承諾是什麽,後人所知的也不過是各種各樣的傳說,當他聽到蕭不害所述的寧州人和談的條件時,這個大昊的開國之君心中仍是滿滿的戰意,他仍不願停下征伐的腳步。


    跪在東方裘麵前的蕭不害突然站起了身子,背向東方裘,麵對著慶陽河對岸的逐雲山脈,河麵的風將他的長袍吹動,隨意紮著的銀發隨著飄起,東方裘又仿佛看到了十三年前啟辰山頂那個睥睨天下卻甘願為他所用的先知,不知何時起,他對蕭不害的敬畏之心已消,雖然尊其為國師,但早已隻把他當做一個普通的軍師而已,而此時再麵對迎風而立的蕭不害,心中的那些敬畏又油然地生起,“或許,我早該聽從國師的勸誡……”東方裘這麽想著。


    蕭不害先開口:“陛下可知寧州十部的鐵騎為何很少踏入南陸之土。”


    東方裘搖頭不語。


    “寧州披甲的戰馬來到南陸翻不了山,趟不過河,戰力隻與虎豹騎和羽弓衛相若,但若是在廣袤的草原,一萬人的虎豹騎也敵不過三千人的夷族鐵騎,在那片草原上,夷族的戰士是所向無敵的。”


    東方裘不服,“我有九千銀甲之師,為何不能蕩平寧州十部。”


    蕭不害搖了搖頭,“銀甲之師不善騎戰,這是他們最大的弱點。”


    見東方裘不語,蕭不害又說道:“鐵勒部此次願與大昊結親,正是他們有一統寧州的野心,鐵勒震海是寧州的少有的英雄,貪狼星之命,他願意向大昊稱臣,待他一統草原,寧州自然也是大昊的疆土,況且其部願年供駿馬十萬,正好以此培練銀甲騎師,蕭某勸陛下簽下和書,罷兵迴朝,天下之治,方才開始,南陸雖已一統,久安才是王道。”


    東方裘沉默良久,拂袖離去。


    大昊聖皇帝十二年,東方裘罷兵穎上,揮師迴朝,南陸十二州版圖正式納入大昊,夾於南北之間的堰州不戰而順,幾個小地主代表這些農夫們遞了降書,堰州人也不管,百萬雄師出出入入,他們照樣耕著自己的田,哼著自己的謠,過著閑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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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昊書?堰州誌》


    堰州之地,良田萬頃,多農耕者,火耕水耨,令饑民得流就食於慶陽河域,昊初,堰州物產不豐,雖無凍餓之人,亦無千金之家。真武帝十六年,設穀陽郡,堰州並入昊朝南宣,齊州鐵製犁具流入,同年,帝令十萬河工修照靈渠,引慶陽河水灌溉良田,真武帝二十一年,武帝巡遊穀陽郡,忘平原之上萬頃占城稻,興起,書“天下糧倉”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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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皇帝十三年,鄢都陽闕宮建成,九裘皇帝舉行大典,九州同慶,大典之上冊封東方羽安為平寧王,轄管堰、鹿耳、南宣、長慶四州,東方言為靖南王轄管幽、朔、蘷、有穀四州,賜武信常國姓東方,封大將軍王,轄管青、齊、柳三州,並統帥九千銀甲,戍衛胤州鄢都。


    翌年,寧顏公主遠嫁胤州,封誥國皇後,同年,二十八重天海聚星閣建成,國師蕭不害入主星閣,從此再未踏出一步。


    相傳那寧顏公主是當時草原上最美的女人,她的容顏像草原上的皎月般美麗,她的聲音如寧州草原上緩緩流淌的阿壩河的河水般溫柔,東方裘自迎娶了寧顏公主後,再也沒有動過進犯寧州的念頭,還親下了國詔,與鐵勒部為兄弟之邦,永世互不侵犯。


    可悲的是,和東方裘後來納入陽闕宮的六宮嬪妃一樣,寧顏公主公主未能給東方裘留下一個子嗣,王朝無後,是一個君主最大的悲哀,也是剛剛一統的帝國最大的隱患。對此,世上還流傳各種野史傳聞,其中一個最為離奇,傳說是國師蕭不害給陽闕宮定的名字不好,陽闕、陽闕,缺陽也,是以此報複九裘屠光柳州人,使柳州無後之仇。


    大昊聖皇帝二十五年,九裘皇帝在過完自己四十八歲壽辰,突患疾病,連續一十三日不上朝,東方信常率九千銀甲常駐鄢都,同年,靖南王東方言在夔州上奏,稱東方信常有不臣之心,為保江山血脈,親率三十萬八方軍,以“清君側”之名,進軍胤州。


    東方信常執虎符,調十萬皇帝衛嚴親軍,並同九千銀甲軍,以勤王之名迎戰八方軍,二十幾年來,東方信常戰神之名早已響徹九州,銀甲兵團更是百戰百勝,東方言的八方軍僅與東方信常鬥了一個多月,便盡數被殺被俘,當靖南王被活捉至東方信常的帳前時,他嘶聲高吼著:“武氏宵小,亂臣逆賊,你也配姓東方?”不塵出鞘,東方言的頭顱便睜著眼張著嘴地滾落了下來。


    陽闕宮是禁止騎馬的,也禁止配兵刃,而武信常就這麽立馬提劍,拎著東方言,當今皇帝胞兄的頭顱,堂而皇之地騎行進了皇宮大內,當他將血淋淋地頭顱進獻給病榻之上的九裘皇帝時,東方裘連頭都沒有抬一下,隻是歎息一聲,輕聲問道:“信常,你當真想要這皇位嗎?”


    東方信常隻是長跪不語。


    聖皇帝二十六年,真武帝元年,九裘帝崩於陽闕宮正殿,東方信常登基稱帝,帝號真武。


    登基大典,國師蕭不害不現,大典之後,真武帝親自前往天海聚星閣,發現國師已於當日在閣樓之頂坐化歸仙,帝以手探其鼻息,突然飛來一隻雲鶴將蕭不害屍身馱起,又忽地飛入了雲端裏去。蕭不害一身孑然,就這麽飛入了青天裏,什麽也沒有留下,仿佛從未出現在過這世上。


    唯有這他一手促成的王朝霸業,還在代代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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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安王爺與子書》


    長安吾兒,近日可好,自武帝將你從我身邊接走,已經又過了六個年頭,你已到了弱冠之年,皇帝接你入鄢都,說是先帝要教予你王室之禮,實則是以此牽製於我,在我看來,此舉實在多餘,當年陽闕宮大典之上,雖封我平寧王,轄管四州,但配與我的兵士卻隻有平野部的五萬殘甲。朝中上下無不在背後戲稱我為喪兵王爺,喪兵王便喪兵王罷了,一是因為,為父當年在額古娜沙漠曆經了阿鼻地獄般的慘事,對於征伐之事早就失了興致,二是因為當時吾兒長安還在帝都為質。也索性因此,當年你靖南王叔邀我起兵,我並沒有應允,如若不然,恐怕武帝當年獻給先帝的人頭怕是還要多我一個。如今武帝欲廢藩置郡,我這平寧王手中將無半點軍權,這樣也好,偏安於南宣,我隻想離那陽闕宮越遠越好。


    我給你起長安之名,不是有讓天下長安的宏願,隻是盼你一世安康,當今皇上雖與你叔侄相稱,但他是我見過最為冷血狠辣之人,當年的確是他在額古娜救我一命,但他當年在沙漠裏所作所為曆曆在目,從不敢忘。隻盼你能在為父有生之年,還能離開鄢都,迴到我身邊,這大昊江山是姓武還是姓東方,你我都不要去管吧。


    望吾兒謹言慎行,早日歸來,閱完此信即刻焚毀,切勿落入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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