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落的手在鋪滿了桌麵的演算紙上握緊,又揮手將被捏皺的紙團甩到牆角裏去。何必。


    大抵是心中最後一絲僥幸終於消耗殆盡,眼前屏幕上的那一片空白,似乎並沒能帶給雲落太久的難過。他的大腦又陷入了疾速的運轉,哪怕還剩下最後一分鍾,他也要想出能救顏言和陸安歌出去的辦法來。


    就算最終難逃一死,也不能提前放棄。信徒要死在前去朝拜的路上,絕不在半程做逃兵。


    他沉默了許久,終於有了頭緒,在桌麵上翻找一番,摸出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條:“加密郵件,大多都是閱後即焚,這應該是安歌默下來的對方的發信地址。現在隻能盼著他沒有記錯。”


    彌隅瞬間領會了他的意思:“你要再給與你爺爺通訊的m國地址迴一封郵件,反向釣魚,黑進對方信息中心,查找他和雲老將軍之間的通訊內容?”


    “恢複已刪除的數據不是我的強項,隻一晚的時間,我沒有任何把握。”雲落沉聲道,“可一旦對麵迴了信息過來,我就可以趁對方的地址還活躍的時候試圖黑入,事半功倍。”


    “萬一對麵也刪掉了郵件呢?”


    “m國的人並不怕信件曝光,反而會將其保留,作為日後能掣肘我爺爺的把柄,”雲落冷笑一聲,“如果我是他們,我巴不得雲老將軍趁早垮掉,然後在聯邦一片大亂之際,將f區的克洛索洗劫一空。”


    雲落思前想後,還是覺得言多必失,於是隻仿照著雲峰的語氣,寫了短短的一句發了過去:


    「雲落劫物潛逃,下落不明。不除,後患無窮。」


    郵件顯示送達成功。雲落深吸一口氣又吐出去,疲憊地陷在椅子裏。


    接下來他和彌隅什麽也做不了,隻剩下漫長的等待。


    隻希望這樣的方式能夠奏效,對方的郵件最好能在今晚就迴複過來。


    精神一瞬間鬆懈下來,他突然又想起之前來不及找彌隅對質的那番話,和...那個輕吻。


    該先去追究他裝作忘了山洞裏那些話的欺騙行徑,還是質問清楚後來在實驗艙內的那些所作所為是何用意,雲落開始糾結。


    “今晚睡個好覺吧”彌隅卻在他問出口前率先說道,而後轉身向實驗艙外走去,“如果明天就要出發的話。”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如果我得不到有用的信息...”


    “這不是最後的機會,我們可以想辦法再拖。”彌隅停在艙門前,將一日前的話又說了一遍,“你能做的已經都做了,現在隻剩下等。”


    夜裏,雲落又和彌隅並排躺在同一張床上,沒有輾轉,卻依舊難寐。


    “彌隅,”雲落摸著黑,又提醒他,“你不要亂來。”


    盡管剛剛彌隅說到“拖延時間”的時候用到的主語是“我們”,但他的企圖太直白,雲落隻一眼就早看穿。


    彌隅分明聽到了他的話,卻顧左右而言他:“雲落,你剛剛笑了就剛剛,看到玫瑰花的時候。”


    不等雲落出聲,他又緊接著問道:“知道為什麽我不想讓你再迴到s區去?”


    “我迴不去了。”雲落又陳述一遍事實。


    “就算可以,我也一樣不想。”這一晚,彌隅似乎變得格外坦誠,“我有私心,你知道的。但除了私心,還有另一個原因。”


    雲落尚未厘清所謂“私心”都包含什麽,就聽彌隅又講:“在s區,你沒有笑過,一次都沒有。不夠鮮活,也沒有靈氣,隻知道規矩規矩,像一個討人厭的機器。”


    話說不多幾句就要變得不中聽,雲落早已習慣。但彌隅顯然遠沒有說完,他也沒有心思去打斷。


    “我至今都覺得幸運的一點,是察覺到你其實會忌妒我。那一刻,你在我眼裏變得普通,卻也活過來。所以別迴去,你不知道你笑起來有多好看。而你剛剛在我麵前笑,說明我讓你高興。這樣一想,就更不想要放你迴去。”


    雲落安靜聽完,迴以長達兩分鍾的沉默。而後再開口:“我不會再主動迴去了。”


    如果這不僅僅隻是對從前說過的話的簡單重複,便是一個鄭重的承諾。


    彌隅對這個答案感到滿意,整個人都鬆弛下來:“我還以為...你剛剛會先問我為什麽親你。”


    “哦,”雲落明顯地頓了一下後,不再像之前那樣沉默著迴避,他問迴去,“為什麽?”


    或許是因為明日就麵臨不得逃避的分離。


    到f區已有月餘,他與彌隅成為搭檔以來,就不曾再一個人過。


    新舊習慣的交替總是最叫人痛苦。習慣彌隅這個討人厭的家夥在身邊是,他離開,留自己一個人再重新習慣,也是。


    “你知不知道,親你其實是一件很容易上癮的事情。就好像本能反應,一瞬間產生的念頭,等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退了。”彌隅想了想,又補充,“也可能是因為...我隻親過你。”


    他似乎厭倦了薄紗遮麵的推拉,越過了那一條彼此默許的界線,隻剩下步步緊逼。


    雲落心裏亦有一個窩藏了很久的問題,想要他一個明朗的答案。此時看似是個合適的機會。


    隻是他不確定,彌隅那張嘴,會不會和他講實話。


    顏言和陸安歌遠在s區,安危未卜,他們幾個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暫時未知能不能有著落,他卻在這裏好似調情。


    背負著巨大的內疚,他還是問出口:“你那天在山洞裏說的‘關心’是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啊,”彌隅突然轉過身來,看著他,“不然雲少校以為是什麽?”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亮著,將雲落再次盯到四處躲閃。在空中飄忽幾圈,終於深吸口氣,又重新與他對視。


    莫名脹滿的勇氣,他突然不再害怕彌隅那些看似熾熱的語句。


    “關心我,就不要為了我到s區去。你救我很多次,要還也早還清,更何況...”他的聲音輕輕,落在彌隅耳朵裏是好溫柔的囈語,“你本就不欠我什麽。”


    “雲落,”為了不讓床頭的聲控燈自動亮起,彌隅刻意壓低了聲音,貼近雲落的耳邊,唿出的熱氣刮弄著他的耳垂,“你知不知道你這個人有什麽特點?”


    雲落縮著肩膀向一側躲開:“什麽?”


    “明明在床下更溫和一些,床上的那副模樣卻好像給人下了蠱...”下流的話被彌隅當做情話一樣說得流利,“每晚睡覺前,閉上眼都是那天在山洞...”


    他的手指探過去,觸到隔壁的手臂。隻是一瞬間,雲落仿佛被驚擾到的貓,又立時從他手邊撤開。


    雲落再開口時的語氣有些羞憤,彌隅也難辨究竟哪一種情感更多:“顏言和陸安歌安危未卜,我們手裏也尚未掌握有力證據,你居然還在想這些,不會有愧嗎!”


    床頭燈啪地亮起。照亮彌隅有些許錯愕的神情。


    雲落眨眨眼,似乎的確是自己講話的聲音太大了些。


    彌隅等那束暗淡的光又滅了下去,而後才說:“他們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你沒想過嗎?再過一天後,或許這就要成為我們一起度過的最後一晚了。我顧不上去想他們會怎麽樣,對不起。我滿腦子都是你。”


    雲落所有想說的全跟著彌隅的這句話滯住。


    「那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他想起來,相同的話他也說過,在軍隊大門口。他攔住彌隅,讓他無法以夏觀樹的身份離開軍隊,迴到f區去。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因為過於擔心顏言和陸安歌的安危而全部放在了當下,卻從未考慮過兩天期滿之後,會發生些什麽。


    是好、是壞,他們的計劃成功還是失敗,此次行動後,他與彌隅之間又將走向何方,他通通沒有想過。


    直到彌隅此時說起,他才恍然發覺,天亮後注定一別,而別後何時再見,亦或能不能見,都將成為一個未知數。


    彌隅從小沒被各種複雜的情感所束縛過,所以他的感情表達得直白,敢愛也敢恨。


    在雲落想好該怎麽迴複之前,彌隅的唿吸聲卻先粗重起來。他漸漸意識到不對:“你不舒服麽?”


    彌隅聲音壓低了,卻見幾分心虛:“這次到f區來,我沒有帶抑製劑。”


    【作者有話說】


    彌隅:“‘不夠鮮活,也沒有靈氣,隻知道規矩規矩,像一個討人厭的機器。’蕪湖,還押上韻了,我簡直就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拉普思達!(rap star)。”


    關於明日的更新:兩章八千字,操刀了很久,還是被審了,無一幸免。如果明天20:30沒能準時更新,就是還沒放出來。我再想想辦法,盡可能不妨礙正常閱讀的情況下,呈現在cp上。


    第101章 “雲落,可不可以?”


    雲落心中默算,以離開山洞那日為始,彌隅應該在幾天前就進入了新一輪易感期。


    一行三個人,alpha、omega、beta分別準備自己的裝備,像抑製劑這種隨時都必備在身邊的東西,雲落不信彌隅是不小心忘記了帶彌隅是故意的,就等著當下這一刻的到來。於他自己是一場賭博,於雲落是進退兩難的抉擇。


    雲落突然怒意上湧:“你知道去換那些東西迴來,不知道給自己換一支抑製劑嗎!”


    但既然已經是故意沒帶來,又怎麽會用辛苦賺來的錢去交換。


    “司馬昭之心都被你看穿了,再辯解反倒是我虛偽了吧?”彌隅語氣已經十分壓抑,竟還能笑出來,“換來的報酬就那麽多杏子、紅酒、玫瑰花,你覺得我應該舍掉哪個去換?”


    不等雲落迴複,他又先自行去掉一個答案:“玫瑰花不行,那是我想送你。”


    雲落掌心抓皺了天鵝絨的床單,而後強裝冷漠地說:“我沒義務幫你度過你的易感期的,彌隅。你不該做這樣的決定。”


    “我當然知道。但那些東西,看你喜歡,我就想給你。相比之下,抑製劑似乎也沒那麽重要了。這本就是我下的賭注,賭你不會放我不管...”彌隅的手指像是試探般地雲落的手背,想握卻又沒有攏住他的手,隻是輕輕地點在上麵,“我賭對了麽?”


    一場近乎孤注一擲的賭博。沒有抑製劑的易感期alpha,連後路都徹底斷送。


    雲落卻無聲地撤迴手:“如果我真的不管你,你怎麽辦?”


    聽不出怨恨的聲音從一邊傳來:“願賭...服輸。”


    彌隅很狡猾。他知道自己那一顆心刀槍不入,偏偏動之以情最有用。於是果斷選擇道德綁架,打感情牌讓他做不出第二種選擇。


    可他憑什麽這麽篤定地下注,尤其是另一端的賭注僅僅是s區遍地都是的一瓶紅酒、一捧杏子,亦或是...那一支玫瑰花?


    可難能讓人否定的是,那一支玫瑰花美到雲落心裏,美到人有了想要落淚的衝動。


    思索間,彌隅翻身壓過來。


    床頭燈感應到他的動作,又亮起暖黃色的光。雲落看到他的瞳孔又有了要轉紅的跡象,一如最初在顏言辦公室和之前在山洞裏見過的那樣。


    他下意識地將手放上彌隅衣領,隻要稍一用力,就能將人重新掀翻下去。


    可他轉瞬反應過來,他不可能得手。彌隅隻要釋放出那股熟悉的信息素,他就不可能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可那股焚香味始終沒有出現。雲落就這樣和彌隅僵持著,等到床頭的燈再次熄滅了,他在一片黑暗裏聽到彌隅的唿吸染上了不正常的喘,帶著熱氣噴在他的耳側:“雲落,可不可以...”


    什麽願賭服輸,如果他真的服輸,就不會這樣問。


    退一步跌落懸崖,進一步海闊天空,沒人在這個時刻甘心放棄。


    那股熱氣隨著彌隅的話遊走到耳廓,話畢,耳垂落入一片濕熱的包裹中。一向自恃身體並不敏感的雲落,竟猝不及防地抖了一抖。


    他如同一隻待人宰割的羔羊,等待的鍘刀遲遲不肯落下,卻竟然等來彌隅的一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哪一隻即將被送上餐桌的羊會放棄繼續活下去的權利,當然是不可以!


    “放開我!”他猛地用力將人推開,彌隅重新跌迴去,床頭燈因有些過激的動作再次亮起來,而後他喃喃如自我洗腦的低語,“又在報複我了,是不是,彌隅?我不會再和你、和你...”


    洗腦到一半,話卻都講不完。


    他的胸膛因這一句開始起伏,進而不敢迴頭去看彌隅的神色。


    他將錯全歸咎給那一盞本就不算多亮的夜燈,抬手按上床頭的功能按鈕,徹底切斷了那盞燈的供能,艙內重新限於一片黑暗。


    也不再有躺迴彌隅身邊去的勇氣。但就這樣起身離開,顯得他未免太過無情。


    於是他就這樣背對著彌隅,坐在黑暗裏,後背挺得筆直,耳朵捕捉著另一側的動靜。


    急促的唿吸,熾熱的鼻息,明明他刻意隔開了半個人的距離,卻像是抵在了他的後背,滾燙的利刃一點點將他刺透,穿過心髒,將鮮紅的血從前胸送出。


    彌隅的喘息裏是極力克製的忍耐。這實在太出乎雲落的意料,他以為彌隅會像以前的任何一次,不管不顧,隻要自己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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