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那天發生的事並不適合在這樣看似傾訴的場景裏說起。


    所以他所思考過的千百種應對方式裏,偏偏沒有“情緒穩定、語氣平和”這樣的假設和情景。


    雲落的話險些連不成句:“那個...那個我沒想。隻是覺得逃不過了,但我不能讓你對顏言做什麽。勝者為王,輸掉的人有什麽說話的權利?”


    “所以你覺得那隻是衡量我們之間輸贏的籌碼?那你做沒做好以後再也贏不了我的覺悟?”


    雲落徹底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他當然知道這個事實,在很久以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如果非要把早已被他看清的事實說成要他順理成章對另一個alpha臣服的覺悟,他接受不了。


    彌隅似乎隻是和往常一樣,逞過口舌之快便也放過了他,卻不想下一個問題更難令人招架:“你還喜歡顏言嗎?”


    雲落隻能再次沉默。“喜歡”這種表達原本就不該從他嘴裏說出來,從小到大他都不具備那樣的資格。


    他的答案本該十分堅定,簡單的音節到了嘴邊卻變得猶豫。要說與不說的兩難間,一顆水珠從漆黑的天幕墜下來,滴落在他的鼻尖。


    而後是第二滴、第三滴,愈發地快,密密麻麻。


    遠處的天邊一道閃光,幾秒後雷聲姍姍來遲。


    雲落終於還是把沒能說出口的話咽迴肚子裏。還要說服自己,不是他背棄了對顏言的感情,而是這場突來的雨煞了風景。


    彌隅伸手抹去他鼻間的水滴,撚濕了指尖。而後他跳下機翼,似乎並不在意這一個問題的答案:“進去等吧,要下雨了。”


    雲落也起了身,正要跟在彌隅身後也向下跳的時候,不遠處響起了熟悉的聲音,是剛剛才談論過的主角:“雲落!太好了,你們已經迴到這裏了!”


    雲落就站在機翼上,重新打開了手電。光束居高臨下地打過去,正落在兩個人身上。


    顏言身邊果然站了一個人,被他死死拉著手腕,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逃脫。黑色的兜帽已經摘了下來,露出一張許久未見的臉,比最後一次見麵蒼白也瘦削了太多。


    那束光在空氣裏輕微抖了抖,而後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似乎比那束光更不平穩:“安...歌?”


    “好久不見了,雲落。”


    “果然是你...安歌。”雲落肉眼可見地舒口氣,而後又緊張起來,“你之前...遇到什麽麻煩了?”


    這是彌隅第一次和陸安歌打照麵。那道柔和的目光一旦離開了雲落的臉,再與他的視線交匯時,就又充滿了戒備,同初次相見時雲落眼中的神情如出一轍。


    陸安歌也正以打量目光迴望過來。


    這人身為軍人,耳朵上居然戴著一顆黑色耳釘。軍隊後山墓碑“遺照”上的黑點,並非汙漬。被雲落手裏的手電光照到,還反著光。


    當年與雲落在聯邦軍隊裏並稱“戰神”級別的人物,無需靠近就能感受到的一股倔強勁兒。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連身上散發出的氣質也如此相像。


    隻是如果再細細地多看上兩眼,他們兩個之間的差異又不難分辨。


    雲落的殼是冰做的,刻意疏遠隻是不得已而為之,人體的溫度足以把那層本就不厚的冰層融化講話也是,恪守教條的背後有他自己的底線。而他的原則其實十分柔軟,會惦記著仿佛從沒存在過的親情、傾盡一切維護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仿佛隨時都做好了妥協的準備。


    眼前這個人卻明顯不同。


    他的眼神像寒夜裏的刀,那柄刀鋒芒畢露,可以指向除顏言和雲落之外的任何人。他的殼是銅牆與鐵壁,上麵布滿了鋼刺,絕不可能被輕易打破;棱角也比雲落更分明,沒有一絲柔和可言。


    顯然已是一副落魄的模樣,悄無蹤跡的信息素無疑也昭示著這人目前的狀態已在硬撐。可他看向彌隅的眼神,鋒芒不減。


    “先別急著敘舊了,”顏言打斷他們,“安歌身上有很多舊傷,先替他上了藥再說其他!”


    飛行艙裏,陸安歌裸露著上半身,前胸後背布滿了觸目驚心的傷,新的疊著舊的,雜亂無章。許多處傷口的形狀和雲落後背的那些有幾分相似,可能出自同幾場驚險重重的訓練。


    隻是天生的alpha顯然比beta受到的傷害更少,他背上的傷口排布不似雲落那樣密集。


    新鮮的傷口更多,向外泛著殷殷紅色。後背的傷口自行處理起來位置還是過於刁鑽,於是隻是潦草潑過部分酒精消毒,再無其他治療痕跡。無法完全愈合,虯結成一塊又一塊深色的疤,仿佛一塊又一塊的膏藥貼在肌肉塊上。


    顏言不發一言為他處理著傷口,手難以察覺地在抖。


    彌隅一直對陸安歌算不上友善的眼神耿耿於懷。他並不在意陸安歌對他的態度如何,隻是那神情裏隱藏的敵意,似乎是間接因為雲落。


    那是一種排外的眼神,好像一片草原上容不下兩個不同的狼群。他就像是三人團隊裏的第四個外人,恰好出現在雲落身邊。


    有那麽一瞬,“這三個所謂的發小不會是狗血至極的三角戀關係吧”這樣荒謬的想法從彌隅的腦袋裏一閃而過。


    他心裏生出幾分鬱結,纏著雲落的名字,一點點繞緊,好不舒服。


    彌隅隻記得陸安歌也曾是一個聞名聯邦軍隊的alpha,於是帶著幾分不爽,他反擊道:“你身上沒有任何alpha信息素的味道。”


    陸安歌看他的眼神裏沒有溫度,與顏言視線交匯時的少許溫情在片刻凝結成冰刃:“你懷疑我的身份?你又是誰?”


    彌隅起身,站在雲落身前,像動物維護自己領地一般下意識的動作:“顏言當然看你怎麽樣都好,雲落又分辨不出alpha的信息素味道,為了以防意外,我隻是實話實說。”


    話說到前半句,醫生和傷者同時一頓。


    “你居然知道雲落是...”陸安歌先做出反應,卻欲言又止,反應十分謹慎,生怕是彌隅在套自己的話。


    彌隅緊咬著陸安歌不放:“之前就險些被m國的奸細騙了過去,你怎麽證明自己不是假扮的?”


    陸安歌似是片刻的遲疑後開了口:“雲落身上有一塊巴掌大小的胎記,除了他的家人之外,隻有我和顏言知道。”


    他特意隱去那塊胎記的具體位置,沒講。長在屁股上的胎記,不好說得太明白,說者聽者都尷尬。


    卻沒想到彌隅的反應比想象中要大得多,此時正轉了頭去問雲落:“他這也知道?你不是說那塊記號是七八歲才出現的麽?”


    “呃...”雲落有些許尷尬,“一起光屁股長大的,七八歲一起洗澡不是也正常?”


    “不是吧雲落,”陸安歌一樣驚訝道,“他也知道?”


    完了。更尷尬了。


    【作者有話說】


    這之後很久,彌隅每從夢裏驚醒,都是一身冷汗:那個姓陸的bt看過我lp皮鼓...


    第77章 自毀腺體


    “呃,隻是意外...”雲落眼看著要攔不住,及時叫停了這兩人之間莫名的對峙,企圖將話題轉移到久未現身的陸安歌身上,“安歌,你消失的這段時間...發生什麽事了?”


    彌隅卻不依不饒,活像個小孩一樣反常:“七八歲還一起洗澡?”


    陸安歌挑眉看彌隅:“你就是那個f區的alpha吧?到聯邦軍隊才多久啊,就這麽擔心雲落?”


    知曉雲落的beta身份,甚至連隱秘的胎記都了如指掌。此時又顯露出莫名關心,誰知幾分真情,又有多少假意。


    兩人間的緊張氣氛並沒有偃旗息鼓的意思,陸安歌又逼問:“你有什麽目的?”


    “目的?”這樣的措辭,加上質問的語氣,彌隅難壓心裏的怒意,聲量也大了些,“怎麽,要對人好還得分個先來後到,你們可以,我就不行?”


    陸安歌再次出現,本是值得開心的事情一件,兩人卻在自己麵前這樣劍拔弩張,雲落原本好了些的心情又沉下去。


    本要耐心耗盡,張口喝止二人就此停下的時候,卻被彌隅這樣一句話叫停。他的語氣不自覺軟了下去,不見一絲責備意味:“所以安歌,你的…信息素呢?為什麽彌隅無法感應到你?”


    被這樣問及,陸安歌眉心隻是輕輕抽動一瞬,轉眼又是一臉無所謂的神情:“來曆不明的人,你這麽信他?”


    但很好辨認,他臉上的無所謂並非真正的無所謂,而是不想要其他人因他擔心的刻意偽裝。


    雲落的喉結上下滑動,而後說:“我信。”


    陸安歌的眼神掃過彌隅手腕上的通訊器,輕哼一聲。


    難得地,顏言也為彌隅說了句話:“他救過雲落很多次。至少...他不會做什麽對雲落不利的事。”


    上完上半身的藥,陸安歌在顏言的指揮下側過身來。彌隅和雲落的視線落在他的後頸上時,千言萬語也噤了聲。


    原本代表著alpha至高身份的腺體,此時卻像是被什麽利器反反複複割過,慘不忍睹。


    顏言忍著哽咽,輕聲說:“安歌,告訴他們吧。”


    陸安歌抬眼看看彌隅和雲落,語氣幾分隱忍的平靜,言簡意賅道:“為了躲避追殺,我毀掉了腺體。沒有信息素,他們很難找得到我。”


    雲落看著那斑斑駁駁的痕跡,觸目驚心。他眉頭鎖緊,問道:“什麽人追殺你?”


    陸安歌一頓,一直平靜的臉上顯然是有了想要說些什麽的衝動,卻被顏言不動聲色地揪了揪衣角。


    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似乎在克製著什麽,而後才開口:“m國的人。我在離任務地點不遠處毀掉了腺體,他們失去我的蹤跡,隻能離開。我迴頭跟著他們,一路到了這裏,然後發現...這裏似乎聚集了更多的m國人。”


    彌隅幾乎能夠確定,如果不是顏言的那一個小動作,從陸安歌嘴裏講出來的話絕不隻是這一句。顏言攔下了什麽話,而這話是他們兩個人達成了共識,不想讓自己聽到。


    “m國?”雲落怎麽也琢磨不明白,“如果m國突然出現並追殺你,為什麽聯邦...”


    “聯邦定了我的叛國罪,是不是?”陸安歌對上顏言吃驚的神情,轉而問雲落,“你沒有告訴他?”雲落搖搖頭。


    “我一開始還奇怪,我在任務期內和聯邦失聯,卻左等右等等不來援助;想要和你通過連接聯係,也屢試屢敗。不僅如此,原本執行的是聯邦內部任務,卻竟然出現了m國勢力來追殺我。後來我想明白,”陸安歌抬起頭來,目光中透露著兇狠,“是有人要我的命。所謂的‘叛國罪’,不過是要給我的死找一個合理的借口。”


    “是誰...這樣針對你?”不安的預感再一次騰升,比之前在聯邦內發現假夏觀樹身份那時更甚。


    “針對我?”陸安歌鼻息裏哼出一聲,“可我覺得利用我來對付你的可能性才更大些。”


    雲落一怔,陸安歌的推測和曾經彌隅的“一石二鳥”論幾乎一模一樣。這番話怎麽聽都像是被自己拖累至九死一生的責備,雲落的胸腔被內疚填滿,正要低頭道歉。


    卻不想陸安歌的語氣放緩,聲音低了下去:“萬幸是你沒有出事,一切都還有機會。”


    冷峻的聲線沒有變化,雲落吊緊的心卻一下變得釋然。陸安歌的話向來不能隻聽語氣,他從不屑給予虛假的關心,他的話裏隻要透露出溫情,哪怕隻有一點點,也都是真心。


    雲落再次提起夏觀樹:“之前有個m國的奸細混入了軍隊,當時給我傳消息的是不是也是你?”


    陸安歌點點頭:“他們的行動很小心,腺體受損後我的行動不便,並不敢離他們太近,調查至今也隻是勉強知曉他們的行動大概和某種資源有關。”


    “資源?”雲落疑惑,“m國不是一直以科技見長嗎,並沒見過館藏的資料裏提過m國盛產什麽資源啊?”


    陸安歌也搖搖頭:“一開始,我懷疑是有什麽機密的資料被加密鎖了起來,所以曾經找到機會短暫地入侵了雲將軍在聯邦議會資料庫的訪問權限,但依舊一無所獲。”


    “我爺爺的訪問權限?”雲落吃驚,“你瘋了?!”


    彌隅終於想通,陸安歌和雲落同為叱吒聯邦軍隊的年輕少校,區別究竟在哪裏。


    雲落奉行規則,因為那是保護他的最後一道屏障,他不打破,才有證明自己的機會。而陸安歌不是。他身為一個s區的alpha、聯邦的軍人,卻從沒將所謂的規則放在過眼裏。


    耳垂上不止一個的耳洞、一身軍校從沒教過的黑客本事、一言不合就入侵最高軍事領導人的訪問權限,都讓他和普通軍人有著天壤之別。


    黑入聯邦議會的機密資料庫,一旦被發現將是必死無疑的罪狀,他卻說做就做了,似乎沒有一絲猶豫,恰如他說自行毀掉了腺體時那樣雲淡風輕。


    他不受所謂規矩的約束,才看起來比雲落更“瘋”上許多。他們出生時本都被幾條簡單的線束縛,他親手撕碎了打破了,雲落卻躲在那些線串成的條框裏,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不曾走出來過。


    “其實說來也奇怪,我原本是沒有機會的,嚐試過很多次也始終無法突破最後一道防火牆,”陸安歌迴憶起來,“但直到有一天,本不抱希望的再次嚐試,卻突然成功了。就好像...是有人在那一頭特意打開了防火牆,放我進去一樣。”


    【作者有話說】


    其他三個人頭腦風暴的時候,彌隅全程心理活動如下:萬萬沒想到的劇情發生了!他們不會真的是三角戀吧不會吧,陸安歌不會喜歡的其實是雲落吧不會吧,我老婆不會還沒追就要和別人跑了吧不會吧???


    雲落:......i都do了你在這加什麽戲。


    第78章 新的牽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瑜不掩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落九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落九盞並收藏瑜不掩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