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落從顏言那裏要來藥品,沉默地拾起彌隅的手,把藥塗抹在已經翻出了皮肉的傷口上。


    顏言站在他們身後,突地向不遠的一處拐角喊:“剛剛是你開的槍嗎!”


    彌隅和雲落聞聲抬頭,望見一個轉身欲走的背影。一身的黑色,不知道已在角落暗自觀察了多久。


    那人的身形一頓,分明是聽到了顏言在叫他,卻不停下,反倒越走越快。


    形跡實在可疑,雲落下意識掏槍,指向意欲離開的背影:“站住!再跑我要開槍了!”


    手指向扳機上放的時候卻猶豫了。端詳那身影幾秒,竟無端覺出幾分眼熟。


    顏言一怔,竟張開雙臂,挺身擋在槍口前:“別開槍!”


    他按下雲落的槍,又轉了身,望著不遠處的黑衣人,嘴唇都在發顫:“陸安歌...是不是你?”


    “安歌?”一聲稱唿,頓時消解掉雲落對那人身份的所有疑惑。


    曾日夜真切緬懷過的昔日好友,不過一段時間未見,雲落竟沒能第一時間認出他。更過分的是,就在幾秒前,自己還險些朝他開了槍。


    雲落心底生出幾分自責來。


    如果他稍微理智一些想想,就該知道,隱匿了那麽久卻未被人發現絲毫行蹤的人,若真想要彌隅的命,必然不會開了數槍卻一發不中。


    有那麽一瞬間,僅僅是誤會可能有人要加害彌隅的想法跳出來,就令他毫不猶豫舉起了槍,沒機會再想其他。


    這樣的條件反射不是什麽好的信號。


    應該可以說,是很糟糕、很糟糕的信號。


    雲落默然,將槍重新塞迴後腰。


    遠處的黑衣身影似乎同顏言陷入了僵持,那個名字出口的一瞬,腳步便滯在了原地,卻固執地背對著他們,不肯轉身以真麵目相見。


    顏言的聲音抖起來,帶了哭腔:“能麻煩你...轉過身來嗎?你長得很像...我們的一個朋友。”


    很真摯的請求,卻將對方嚇到霎時拔腿跑起來。


    “陸安歌!”


    這一跑令顏言更加篤定眼前之人就是陸安歌,隻是因為一些難言之隱不便與他相認。於是他想也沒想地追了上去,邊追嘴裏邊不停喊陸安歌的名字。


    地上遍布著鐵釘和玻璃渣,鞋底紮破了沒有,他不在意;腳踝似乎被劃傷,他也感覺不到。就那麽不停地跑,緊追不舍。他堅信那一定就是陸安歌本人,不然不該有這樣大的反應。


    就算不是,他也要看到對方的臉,確認過才能死心。


    【作者有話說】


    從此再沒人在f區等彌隅迴家了。


    第73章 “說,你擔心我。”


    彌隅握了握又纏上了紗布的手,短短幾分鍾的光景,似已從先前的悲慟情緒中抽身:“不是一向都很擔心顏言的安全麽,不用追過去?”


    語氣又能聽出幾分初識時的淡漠,變得真正孑然一身、無所牽掛。


    彌隅不再提,雲落也不願主動再去揭他心裏的疤,隻是搖了搖頭,說:“剛剛我有一瞬間的錯覺,所以根本沒考慮過他就是陸安歌的可能性。但顏言不一樣...他不會認錯陸安歌。”


    “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麽?可你卻對他舉起槍。”彌隅步步緊逼,質問他,“為什麽?”


    雲落垂下眼睫,明知沒用,卻還是隻能說:“什麽為什麽?”


    “雲落,長這麽大,沒有人教過你,人長一張嘴是用來說話的?”彌隅沉聲,說,“對別人的擔心都藏在心裏,有什麽用?”


    雲落抬腿想走。並非他在逃避,在這樣敵明我暗的危險處境裏,他與彌隅互為依靠,讓對方知道自己擔心,也無可厚非。


    他已經在進步,起碼不再覺得被人看穿心思有什麽難堪。隻是他實在不擅長與人進行這種感情上的周旋,尤其當對手是彌隅,就更落下風。


    “你剛剛受傷沒有?”才轉身,被人扯住手腕。彌隅手上一用力,他就轉迴去,與拉住他的人四目相對,“我擔心你。”


    雲落眼睛似被他吸住,一時忘記挪開視線,手也沒能掙脫鉗製,就這樣被他握著。


    “你看,說出來其實也沒有那麽難。”雲落看他說話時的視線飄忽到那一片廢墟,又轉迴自己身上,“小九說的,有些話猶豫要不要講的時候,其實是你想講。那就先講了再說,因為不講,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變成講不出的遺憾。”


    “所以,雲落。”


    握在他腕子上的那隻手順著小臂緩緩上移,勾勒出他的手臂線條,經過肩膀、鎖骨,順著光滑的頸部曲線,撩過蓋住他側臉的碎發,落在他耳後。


    彌隅的命令比指尖溫度晚一步到來:“說。”


    溫熱躍上雲落耳垂,如電流傳導,一秒之間振出波峰。


    他的視線捉盡二人腳邊的灰塵,一粒一粒數得分明。而後才抬起頭來,經過彌隅滿是髒汙的褲管,順著筆直修長的兩條腿一直移上去。


    其實彌隅眼底的哀傷還來不及收迴。此時鋪陳在最深處,被表麵那一層不容人拒絕的威嚴掩住。


    威風凜凜的雲少校現在是雲中校麵對這樣的眼神,卻隻剩下明知故問:“說什麽?”


    “你擔心我,雲落。”手指離開他的耳垂,換手掌托在他頸後,插入他發間,穿行中摩挲,“就這樣說。”


    “我...”


    “你擔心我。”彌隅又重複一遍,一字一頓地誘著他講。


    這樣的場麵有幾分像一場失語後的複健,也像還不會講話的小孩子在悉心教導下咿呀學語。


    但很可笑,都不是。


    “我擔心你。”雲落放棄抵抗,說完便又移開視線,“擔心你的安全,怕對方會對你不利,所以才想也沒想就掏了槍。是真的...沒來得及想到,那可能是安歌。”


    “我剛剛沒感受到任何alpha的信息素。”彌隅得了逞,便爽快放開了他的後頸,“萬一他就不是陸安歌呢?”


    “如果顏言那樣篤定,就不會錯。他會帶安歌迴來。”雲落不知想到什麽,又接道,“喜歡一個人,可能就是有這樣神奇的力量吧。”


    “如果我們兩個走散了,我也會找到你,然後帶你迴來。”彌隅冷不防這樣講。


    很突然,音量也不大,雲落錯愕到以為是自己聽錯。


    他為什麽要在自己提及顏言對陸安歌的感情時說這樣一句話?


    聽多了太多誇讚,雲落後知後覺,原來在與軍隊無關的領域,自己如此木訥。


    木訥到頭腦空空,隻剩一句機械的“為什麽”出口。


    卻沒想彌隅向他抬抬手腕,通訊器上的紅燈適時閃爍一下:“因為這個啊,還能因為什麽?”


    和第一時間躍入他腦海的答案似乎有些出入,反應過來在想什麽的時候,還要暗罵自己一句異想天開。雲落壓下有些複雜的情緒,遭到邏輯背叛,幾分條理從他的話裏出逃:“嗯、對…是啊。那我也能找得到你,帶你迴來。”


    彌隅沒再接他的話。雲落以為自己的錯覺未散,他似乎聽到彌隅的一聲輕笑。


    才經曆那樣沉重的氣氛,如果有什麽事讓他能感受到片刻的輕鬆也好。即便那一聲笑話的對象是自己,他也不想再去追究。


    彌隅望向剛剛兩人一追一趕離去的方向,恢複了正色:“你剛剛說顏言如果帶陸安歌迴來...這一片都成了廢墟,迴哪去?”


    “裝備和物資都在飛行艙裏,如果真的是安歌,顏言追上他大概率會帶他到那裏去...”雲落突然意識到什麽,“糟了!他還不知道安歌之前被聯邦定下叛逃罪,飛行艙上有通訊器,陸安歌一旦靠近一定會暴露!”


    彌隅最後迴頭望了一眼,抬腿向來時的方向走去:“我們去那邊等他們。”


    那一眼裏溢滿的不舍,雲落都看在眼裏。他跟上去,卻不知道該不該開口、該如何開口:“你...”


    “你說得對,他們不會想看到我什麽都沒做就追著他們死掉。看清剛剛飛過去的戰鬥機了嗎?機身上有個圖案,看起來很眼熟,”彌隅聲音沉下來道,“我至少要弄清是誰在幕後搞鬼,讓他付出代價。”


    沒有什麽傷口不能自愈,隻是需要時間。他知道彌隅此時的心情大概很痛,可他沒法做到百分百地感同身受。


    這種失去家人的苦痛他不曾感受過,可從未在所謂的家庭裏找到任何存在感的失落,或許彌隅也同樣無法共情。


    他決定還是不要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結才最好。


    “那個冒牌的夏觀樹身上的紋身,”雲落突然說,“是不是和那個紋路有點相像?”


    “m國?”


    這有點像一個無厘頭的答案。


    之前查明那個冒充夏觀樹的就是m國的人,此時突襲f區的敵軍又發現了m國的蹤跡,說巧合實在太難令人信服。隻是m國和聯邦曆代不曾結仇,此時這些看似費力不討好的行徑,實在令人費解。


    “他們怎麽做到毫無痕跡地入侵f區?”


    “而且這麽大規模的行動,他們的戰鬥機總得有一個停靠修整的地方...”雲落望向剛剛那架消失的方向,“那邊是什麽地方?”


    “那邊...”彌隅也停下腳步,迴望的視線變得深邃,“有一個大坑,很久前就出現了。f區沒人能在那附近活下來,我不相信m國能在那裏建立臨時駐紮的基地。”


    “能不能去看看就知道了,”雲落先他一步做了決定,轉過身又繼續往飛行器停留的空地走去,“等顏言迴來,就去。”


    “靠近過那裏的f區beta,無一生還。”彌隅看著雲落走到前麵去的背影,吐出這樣一句。


    雲落軍靴踢起的塵土落了下去,而後安靜了一瞬。


    “那也要去。”說這話時,他已經恢複了平時的模樣,昂首、挺胸,在黯然無光的f區裏竟像一顆太陽,“出事的是f區的beta,而我來自s區。”


    「那個地方,如果是雲落,他一定會去。」


    雲光啟的聲音再次蕩在耳邊,彌隅提步跟上雲落的背影。知子莫若父。


    【作者有話說】


    小米:不會愛人,沒關係,我也不會。但我可以自學,學會了教你,從每一個字教起。


    小9:那我收一下學費再走。


    假期快樂哦大家!


    第74章 最後一顆糖果


    二人加快腳步,迴到飛行艙邊,確認屏蔽了所有通訊信號,又裏裏外外檢查了許多遍,才總算放下心來。


    看f區的樣子,這樣的襲擊已經持續了不短的時間,絕不是才發生了一兩天的事。可這一下午,雲落和彌隅幾乎走遍了整個f區,卻沒有見過一個與他們衣著相同的軍人。


    顯然,對這裏發生的一切,s區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置之不理,直到雲落“成功”擢升了中校的軍銜,這個所謂的“維和任務”才落到了他的頭上。


    f區並非聯邦最大的區域,卻生活著最多的人口。alpha總是不願和最普通平庸的beta扯上什麽關係,況且從前每次有涉及f區的任務,總是會發生死傷的情況,從未全須全尾地迴來過人。


    大家都聞f區色變,一概敬而遠之。


    f區就像是金字塔最下麵那一塊,被一層又一層的建築壓在塔底,卻又好像能隨時張開血盆大口將塔尖吞噬。


    想來是實在沒有人願意接下這塊燙手的山芋,皮球踢來踢去,最後隻能落在他這個新晉的中校頭上再往深了想,他的中校軍銜就是為了這個活計才準許授予的,也說不定。


    總而言之,這種情況下,就算他們被不明的勢力突襲,和中央斷了聯係,那邊的人也隻會當做無事發生。來都不願來的地方,若他們出了什麽事,自然也不會有人來救。


    換句話說,雲落認清了他們此時所處的境地孤立無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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