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良突然想起不久前杭城出現過變異物種omega的身影,通緝令上的人麵貌醜陋,總統先生雖然命人全力追捕,目前為止依舊了無音訊,好像從人世蒸發了。聶良若有所思地看向掃描艙如果巧合過於離奇,那麽所謂真相可能近在咫尺。得來全不費工夫。“博士?”肖博士再次提醒聶良,“您今天走神的頻率有點高。”聶良不置可否,“他的檢查結果怎麽樣?”“很好,肌肉線條流暢,內髒健康,骨骼完好無疵他甚至沒有骨折過,”肖博士詫異道:“我看他穿著戰鬥服,還是行政區的戰鬥服,他真的是軍人嗎?軍人不可能不受傷。”聶良意味不明地嗯了聲,“還有呢?”肖博士將報告單翻頁,看了眼,說道:“掃描結果顯示他的身體很幹淨,唔,不對,有異常信息素浸潤的反應他被標記了嗎?不是,應該說被標記過。這是什麽情況?”聶良皺眉,“繼續往下說。”“唯一最明顯的異常部分,他的腦部掃描出有異物存在,看樣子像塊芯片,具體還是要取出來才能知道的。”肖博士把報告單遞給聶良,“你自己看吧。”聶良看了一眼,表情沒什麽變化,“位置不深,那就取出來。”肖博士點著下顎,說:“在大腦皮層下,還是要開刀的。現在的實驗室不滿足手術條件,聶博士,我們沒有麻麻藥,也沒有麻醉醫生。”掃描艙門打開,奚川又被緩緩送了出來,他的臉上依舊沒有血色,像一具保存完好的屍體,死亡百年的人,變成了一件絕美的藝術品。聶良神魂波蕩。“不用開刀,微創吧,我親自來。時間緊迫,不需要麻醉,他睡著了,感覺不到疼痛的。”聶良沒有再抱起奚川,他懷著對神明的崇拜對待奚川,於是謹小慎微。他們去了實驗室內部一間臨時處置室,隻有聶良和奚川兩人,肖博士也未被允許入內。處置室裏的設施很簡單,一張床,一台操作儀器。聶良臨床醫學出生,微創手術對於他來說很簡單。當冰冷的手術機械沒入奚川後腦的發絲中,穿透他脆弱的皮肉,傷口很小,並沒有血液流出。可奚川身上的麻醉藥效過了,生刮的手術,疼痛感明顯,他雙手倏地握拳,眉頭緊蹙。奚川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境並不美好。無數晃動的白影,忙碌焦灼的人在狹小的房間內匆匆踱步。這房間倒是幹淨,隨處可見的實驗儀器,試管和酒精成了家常便飯的生活。奚川也是這樣躺在一張實驗床上,應該比現下寬敞一點。有人走到他身邊,將他翻身,側躺著,脫掉了他的衣服。冰涼的碘伏塗擦後背,一根細長的針頭從髂後上棘刺入,紮得很深。奚川太疼了,他想掙紮,被人握住了手。“博士……”奚川嗚咽:“陸博士,我好疼……”“乖孩子,”陸博士溫柔安撫他,“馬上就好了。”其實奚川早該習慣這種疼痛,太平常了,可就是因為平常,所以他委屈,口腔泛著苦澀,他從來沒嚐過甜味。每天固定十次骨髓液抽取,在那幾年,奚川的清醒時間不多。可實驗室對基因的研究進度滯後,科研人員開始尋求突破,他們經過數輪會議,最終得出的結論,還是要從奚川身上尋找攻破點。陸博士捧起奚川細嫩的手臂,血管在白色燈光下幾乎透明,他神態溫柔,手下卻絲毫不留情,斂眸平靜地將一管藍色的液體注射進奚川的血管裏,順著血液流向心髒。“我舍不得南枝受這種折磨,她是你的妹妹,你也會心疼她的,對不對?”陸博士柔聲細語地在奚川耳邊說話:“她是個好女孩兒,對世間萬物充滿期盼。等你的研究結束,我會帶她離開這裏所以請你不要反抗,為了她。”可奚川也有很多期盼,誰能為他陳情。他的心髒驟然收縮,又急速膨脹,快爆炸了,他唿吸不暢,一口氣卡在喉嚨,雙目充血,讓原本紅色的瞳孔更像岩漿滾烈的刀鋒。死亡的感覺來襲,奚川太熟悉了,他試圖把自己放置於陽光明媚的土壤之上,可到處都是漩渦和浪潮。深海和窒息,都是藍色。藍色如果這是死亡的顏色,奚川覺得自己可以得到平靜。當死亡的欲望淹沒奚川所有的意誌,申屠鋒的臉倏然出現在眼前。微風拂過,吹散了他的痛苦。那雙眼睛也是藍色的。很想他,奚川心想,有點落寞,摻了點難過。聶良成功取出紮根在奚川大腦皮層下的芯片。這是塊老式芯片,年代很久遠了,行政區的工藝,並不複雜。但在芯片的左下角有個logod。這很獨特。聶良非常熟悉,如今德曼實驗室的大樓前就掛著一個d,線條走向和芯片上的這個一模一樣。與此同時,奚川血液的基因報告出來了,助手給聶良發信息,簡單一句話博士,他是變異物種,純的!聶良突然意識到什麽,他千頭萬緒,緩緩抬眼,目光龐雜地看向正在痛苦中掙紮的奚川。“肖博士,麻煩”聶良聲音幹澀,說的話不太順暢,“麻煩你進來一下。”肖博士推門而入。聶良把托盤交給她,芯片安安靜靜地擺在裏麵,說:“盡快讀取芯片數據,形成報告給我。”“明白。”奚川醒了,幽幽睜眼,聽見了身旁兩位alpha的對話,他的表情波瀾不興,於是慢慢起身,坐在床沿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摸到了傷口,有血。奚川並不在意,指尖繼續摸索,到了左耳後,他摸到了自己的枝芽,綠葉還在。奚川晃著腿,微微一笑,麗的天真。聶良恍然一瞬,寒瑟的疏離感穿越遙遠時空徒然而生,他覺得奚川的氣質變了,可具體又說不上細節。聶良不動聲色地凝視奚川,那雙灰霧色的眼睛慢慢有了色彩,流光劃過,像一場曠日持久的日落,終於蘇醒。處置室落針可聞,聶良緊蹙的唿吸轉到了奚川的耳朵裏。奚川比以往更加冷漠,他從頭到尾打量聶良,問道:“你是誰?”“我叫聶良,”他說道:“德曼實驗室高級生物工程師。”“啊”奚川喟歎,將空洞的思緒收迴,他輕蹙一笑,額前碎發飄搖,重複底喃:“德曼實驗室。”聶良皺眉,手指掐疼了掌心,他突然覺得自己大概是控製不了奚川的。奚川不再看聶良,他眼中哀傷,不知在跟誰說話。“我這一生,確實沒得到過半點溫和的關懷,”奚川自嘲,“我很失敗。”第59章 “把刀還給我。”“不,”聶良卻說:“你很偉大。”奚川沒有點評偉大這個詞語的意義,他低頭看見自己的腳,問道:“你能給我一雙鞋嗎?”“這裏是無菌環境,很幹淨。”奚川的唿吸很輕緩,“地上涼。”聶良問:“你怕冷嗎?”奚川身上肮髒的戰鬥服換成了棉質的褂服,很新,也很薄,散發一股消毒藥水的味道。實驗室裏常年低溫,一般人受不了。我怕冷嗎?奚川心想,一開始是怕的,後來就習慣了。不能光著腳在實驗室亂跑,這是有人在他小時候教過的禮儀。可實驗室的房間就一丁點大,二十來平的屋子,他亂跑不到哪裏去。那是奚川當時能看到的全部世界。“是你抓我到這裏來的?”奚川問。聶良適當糾正他的措辭,“是邀請。”奚川眨眨眼,又問道:“有事嗎?”“需要你幫個忙。”“幫助誰?”奚川的雙手撐在床沿邊,歪了歪頭,他溫和的神態帶著天真的困惑,說道:“人類嗎?”聶良搖頭,“不,是拯救所有的種族。”奚川輕輕一躍,跳下實驗床,他走到聶良身邊,說:“冠冕堂皇。”聶良聽不出他口中有任何戲謔的意味,他笑了笑,說道:“這是我堅定不移的信念。”奚川深深地注視著聶良。聶良從他眼睛裏看見了某些東西,矛盾的心緒,痛苦的掙紮,還有絕望的哀傷。“你把我當成了誰,”聶良的心跳得很快,他有意刺激奚川,“申屠鋒嗎?”奚川說:“你太瞧得起自己了。”聶良笑了笑。寬大的褂服罩在奚川身上,顯得他身量愈發單薄,風一吹就能散了似的。蝴蝶標記察覺到危險,線條顏色逐漸加深,它散發出來的淩厲攻擊性,貼在奚川白嫩的皮膚上像某種神性的警告。處置室的牆上掛著一麵鏡子,奚川站在鏡子前,看著蝴蝶,溫柔地觸摸它的翅膀。蝶翼撲扇,他們親密調情。聶良依舊覺得蝴蝶礙眼,“它不應該出現在你的身體上,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消除這個標記。”奚川說:“變異物種的特征標記一旦結印,削骨刮肉也弄不掉,它會帶著alpha的心意跟我同生共死,你不知道嗎?”聶良頷首說道:“我知道。”奚川清冷冷地眨眼,“嗯,所以我不願意。”“可說到alpha的心意,你指的是申屠鋒嗎?”聶良輕蹙一笑,“我以為你們隻是逢場作戲,各取所需罷了你把他的標記洗了,現在任何人都可以標記你,omega。”“任何人?”奚川溫和微笑,“你可以讓他們來試試,包括你。”“好啊,”聶良向前走了一步,靠近奚川,抬手想觸摸奚川的臉頰,“如你所願。”然而下一瞬間,奚川出手極快地掐住了聶良的脖子。處置室的警報鈴聲急促響起,聶良有一瞬間覺得自己要死了,奚川完全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站在走廊外的安保人員頓時如臨大敵,他們舉著槍往裏衝,“放開博士!”奚川充耳不聞。“申屠鋒還在行政區的掌控之中,”聶良處變不驚地說:“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聽話,奚川。”“我不是奚川。”“那麽你是誰?”奚川不太想跟聶良聊這個。此刻的聶良說話很吃力,他甚至聽見自己喉骨錯位的聲音,可同時他又覺得這種體驗感很刺激刺激。“五年前,德曼實驗室新招了一批實習生,其中有一個叫奚川的omega。他在某次任務中犧牲,死因是火車脫軌後劇烈撞擊造成的內髒破裂,我們在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他的銘牌不見了,同時丟失的還有一件重要實驗體,他本來是要送進我的實驗室裏。”奚川冷眼旁觀,他一雙紅色的眼睛沒有任何情緒起伏。聶良又說:“你拿了奚川的身份在行政區生活,這無所謂。那麽我的實驗體呢?能不能還給我。”奚川鬆開了手,他往後退一步,跟聶良保持距離。“申屠鋒怎麽樣了?”奚川問。“我不知道,”聶良整理儀態,文質彬彬地說:“他可能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