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約翰,換作其他任何一個人,哪怕是與自己關係最親密的朋友、晚輩,米德爾頓也不會跟他說下麵這些話。畢竟一個參軍沒兩年的臨時上校,冒然接觸一名上將參謀長和一名前任參謀長、現任中將軍區司令之間的博弈,未必是件好事。


    如果沒有掌握自己命運的能力,那就還是老老實實服從上麵的擺布為好。知道的越多,顧慮也就越多,遇事反而更容易出錯。


    但是約翰不同,他的出身、背景和能力,決定了他在這盤大棋局中扮演的身份。雖然暫時還夠不上“棋手”,但也不是毫無自主性的普通“棋子”。無論是馬歇爾、麥克阿瑟還是其他那位“棋手”,在要動用約翰這枚“棋子”之前,都需要好好掂量一下。因為說不準哪一天,他就有可能成為“棋手”中的一員。


    在米德爾頓看來,反正約翰參與到高層博弈之中是早晚的事。提前讓他多了解一些高層的“內幕”,也是很有必要的。這也算是約翰成長過程中的必不可少的一刻了吧。


    “我27年前就跟道德拉斯一起共事,和馬歇爾認識也有20年了。”米德爾頓迴憶道:“別看他們倆是同齡人,又都出身自軍人家庭,但完全是兩種人。”


    “馬歇爾參謀長的父親不是開煤礦的嗎?”約翰忍不住插了句嘴。陸軍大部分重要人物的資料,他都多少了解一點。馬歇爾參謀長的父親生前是賓州一家焦炭熔爐公司的董事長,名下有好幾座富煤礦。老馬歇爾去世後,這些產業都由馬歇爾的哥哥在打理。


    “那個年代的人,當過兵有什麽好奇怪的。”米德爾頓一副嫌約翰少見多怪的表情,“老馬歇爾在北軍波托馬克軍團(南方軍也有一個波托馬克軍團)服過役,是胡德將軍麾下的一個中尉排長,參加過1863年的葛底斯堡戰役。”


    約翰點了點頭,那就說得通了。這種低級軍官在南北戰爭期間多如牛毛。而且老馬歇爾估計是戰爭一結束就解甲歸田做生意去了,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米德爾頓一口幹完了杯中剩下的酒:“不過對於馬歇爾來說,他父親的從軍經曆除了在向弗吉尼亞軍校遞交入學申請的時候有點用外,幾乎幫不上他什麽忙。但道格拉斯就不一樣了,他父親在陸軍的影響力,我不說你想必也清楚。”


    約翰當然知道,大名鼎鼎的阿瑟-麥克阿瑟二世嘛。17歲參加入威斯康星第24步兵團,19歲不到就在查塔努佳戰役(南北戰爭時發生在田納西州的)中一戰成名,獲得了國會榮譽勳章,並在一年後擔任了該團團長,成為了婦孺皆知的“娃娃上校”。


    這一威名更是在之後的美西戰爭中達到了頂峰。可以說整個菲律賓都幾乎是他帶部隊打下來的。戰爭結束後,老麥克阿瑟又擔任了多年駐菲律賓軍事總督(菲律賓自治前,由軍事總督和行政總督共同管理),最後官拜三星中將,成為了老獅子(西奧多-羅斯福)那一係在陸軍的中流砥柱。


    如今,小羅斯福總統之所以要舔著臉求麥克阿瑟出山,看中的就是這對父子(麥克阿瑟本人也曾擔任過駐菲律賓美軍司令)在遠東無人能及的影響力。


    “要說起來,道德拉斯和他父親一樣都是天生的軍人。他從小就在軍營裏長大,在西點的時候就一直是全校第一名(麥克阿瑟的畢業成績為98.43分,創下西點軍校的畢業分數記錄,此記錄至今無人打破)。從他加入陸軍的第一天起,就被高層普遍看好。”


    米德爾頓不無感慨地說道:“道格拉斯一畢業,先是給他父親當副官,然後又被老獅子看中挑入了白宮的軍事顧問團隊。他還是中尉的時候,就成天和總統、國務卿、陸軍部和參謀部長官們打交道,被當成了未來陸軍參謀長的培養對象。”


    約翰也有些咋舌,***就是不一樣啊。他也算是背景深厚了,但根本沒法與一參軍就有一大幫在軍內位高權重的叔叔伯伯們罩著的麥克阿瑟相比。


    “我是1914年的時候跟道德拉斯認識的。那時候我們團被派到墨西哥與比利亞匪幫作戰,他從華盛頓空降到我們連當連長。我跟著他在墨西哥打了幾仗,迴國後我還是少尉,他搖身一變就成了陸軍部長的少校秘書了。”


    看見米德爾頓已經不知不覺灌下去了半瓶高度烈酒,說話開始變得絮絮叨叨,約翰趕緊提醒他不要跑題。“你剛才說,麥克阿瑟和馬歇爾在利文沃斯堡步騎兵學校的時候就不對付?”


    “那隻是同學之間爭強好勝,在學業上相互蹩一憋苗頭而已,不算什麽大事。”米德爾頓終於把話題轉了迴來,“真正讓他倆產生心結的是1918年,發生在法國的一件事。”


    “那時候馬歇爾是遠征軍司令部的上校(臨時軍銜)參謀,道格拉斯是42師(彩虹師)的準將副師長。那會兒戰爭已經快結束了,但是色當還在德國人手裏,攻克色當被普遍看做是戰爭結束前的最後一場打仗。”


    要是擱兩年前,約翰可能還理解不了最後一仗的含義。現在他自然明白,最後一仗,不僅意味著榮譽,還意味著最後一份功勞和最後一份晉升的希望,無論哪個軍官都不可能輕易放過。


    “當時,距離色當最近的就是42師,大約隻有8英裏。他後麵是第1師,然後是我們第4師。法國人還在從我們後麵60多英裏外的地方往色當趕。”


    “為了不讓法國人搶先,遠征軍司令部那邊給各師發了一道命令,大意是不必等待法軍,無論是哪隻部隊,隻要先趕到就可以對色當發動攻擊,防區分界線不再具備約束力。這則命令是馬歇爾負責起草的。”


    約翰有些糊塗了,這命令不是正中麥克阿瑟下懷嗎?怎麽會讓兩人產生矛盾呢?


    “原本命令裏說取消分界線是為了激勵前線部隊奮勇爭先的。結果緊跟在第42師後麵的第1師先接到了命令,一下子就唿唿啦啦地衝進了42師的防區。兩個師在通往色當的路上擠成了一鍋粥,部隊完全都衝散了。麥克阿瑟氣得跟第1師的人幹了一架,結果被憲兵給扣了。”


    “本來42師的師長就生病迴國了,麥克阿瑟這個副師長再一被扣,局勢徹底就亂了。等兩支部隊好不容易重新組織起來,法國人已經趕到了。我們第四師斷後,攔著不讓法國人通過。法國人就架起了重炮,宣稱隻要他們沒有進城,不管裏麵是德國人還是美國人,他們的炮彈都會一直往城裏發射!雙方吵了好幾天,結果還沒等進攻,德國就宣布投降了。這一仗誰也沒撈到。”


    “所以,麥克阿瑟將軍就恨上馬歇爾參謀長了?這也就是陰差陽錯而已,怪不到馬歇爾頭上吧。”約翰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麥克阿瑟這未免也太小雞肚腸了吧。


    “可是道格拉斯不這麽看。他認為如果沒有那條毫無常識的命令(馬歇爾起草的這則命令確實有失水準,防區分界線的存在是有其基本意義的,取消了很容易讓軍隊的指揮、隊列出現混亂),色當早就落入42師手中了。而且馬歇爾曾經擔任過第1師的代理參謀長,第1師又比他早一個小時接到命令,他認為馬歇爾是故意想讓第1師搶他的功勞。”


    好吧,這種事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了。不過約翰還有一個疑問:“那也隻是麥克阿瑟將軍單方麵對馬歇爾參謀長有意見啊?”


    “你以為道格拉斯是能忍氣吞聲的主兒啊?”米德爾頓撇了撇嘴,又灌下去一杯金酒:“他當了陸軍參謀長後,馬歇爾都被他趕到國民警衛隊去了。要不是潘興將軍最後拉了馬歇爾一把,他都已經迴家賣煤去了。”


    約翰恍然大悟,難怪1932年的時候,馬歇爾會離開正規部隊,被調到伊利諾斯州國民警衛師當師長呢,原來是麥克阿瑟搗的鬼。得虧潘興還記著他當年的這個參謀副官,否則二戰就沒馬歇爾什麽事了。


    這麽說來,馬歇爾和麥克阿瑟也就差公開撕破臉皮了吧。難怪曆史上,太平洋戰場上的美國陸軍人事任命會這麽奇怪。艾森豪威爾、米德爾頓等一批麥克阿瑟的故交舊部都被派往了歐洲。本來在遠東打得好好的柯林斯、科利特等人也先後被調離(科利特調到歐洲擔任第7軍軍長一年多就被撤職了)。馬歇爾顯然是防了麥克阿瑟一手。


    “特洛伊,你要是去了菲律賓的話,會不會……”約翰有些擔心地提醒道。


    “這你放心好了。我和馬歇爾也不是認識一兩天了。他不敢輕易對我怎麽樣的。”米德爾頓不以為意地說道。


    想想也是,米德爾頓可是本寧堡步校建校時的第一批教員,和馬歇爾也是老同事了。更重要的是,在本寧堡步校、利文沃思堡軍校、美國陸軍軍事學院當了近20年教員,米德爾頓的學生可以說是遍布全軍(曆史上,二戰美軍34名軍長中有一半是米德爾頓當年教過學生)。馬歇爾最多也就是不派他去遠東,應該不會拿他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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